一江春水-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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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又一次起动了。这一回变得慢悠悠的。一直到了上次小枣来过的应无意的住处门前才停了下来。
“小枣姑娘请下车。”
小枣跳下马车,她还是茫然。
“请在此等候主公。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走出房间。”隐卫阿旺的笠帽拉得很低,存心不让人看到他的脸。
小枣莫名,“会听到什么?”她在这里只能听到江水拍岸的轰鸣。她喜欢这声音,记得上次在这里她睡得很好。
隐卫没有回应,他一挥鞭子,马车再次动起来,打个弯,又驰出了兵马司。
小枣衣衫单薄,耐不住寒冷,慌忙开门躲到房间里去。待小枣点起火盆,房间里渐渐暖和起来,她才开始重新回想,今天应无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她想不明白。
眼前火盆里火苗跳动,活跃又捉摸不定的样子。小枣的脑子里有许多猜测,却又总是被自己推翻。
外面突然传来的厮杀之声,让小枣惊得跳了起来。她本能的冲去推门。却惊讶地发现门被反锁了。她拍了几下,无人搭理她。想起那隐卫要她别出屋子,她又退了回去。
她觉得不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话的被关在这里等待。万一这是坐以待毙呢?可如果此时她破屋而出又是不是能求得一线生机?她举棋不定,觉得刀枪剑戟的相交之声离自己不远。她呆呆望着火盆里跳动的火苗,又有了点起火来烧掉整个屋子的冲动。
她听到有人濒死前的惨叫之声,可这声音被更多人的呐喊之声掩盖了下去。这不是守士卫国对外的神圣战争,在争权夺利的道路上,总有人莫名的死去。而临死也未必知道自己究竟付出的生命终究为的是什么!
有好几次,小枣甚至听到厮杀声已经逼近到了院子里,然后又一次次的远去。所有的声音都与江水拍岸的波涛之声混在一起,构成了小枣从来不曾听到过的雄壮乐声。
她看着火盆里的火苗发呆,不知不觉间渐渐蜷缩起身体,就在火盆里的地板上睡着了。她最终什么也没做。
“怎么就睡在地板上!”
小枣惊坐起来。
火折一响,屋子里的一盏灯亮了起来。
天已经黑了。小枣不知道时间,只看到屋中的火盆里已没了火星。屋子里寒意彻骨。小枣打了寒战。
“我把你的琵琶带回来了。”铁琵琶被递了她面前。
小枣垂眼看着琵琶发呆,几根铁弦断了,梨厢上沾了零星几片血迹,其余则还算完好。小枣对着琵琶打了个喷嚏。
“看吧,睡在地上生病了吧!”应无意把琵琶塞入小枣怀中。自去解脱身上的披风。
小枣此时才抬头看了一眼应无意,这一眼让她吓了一跳。应无意身上满是血迹,原本白狐皮的披风,此时看起来像棕编的蓑衣,干涸变色的血迹让它的绒毛成了一柳柳的模样。
小枣丢了琵琶,忙上去帮应无意脱去血衣。
“这么急着脱我衣服!想要我了是不是?让我先洗个澡再来收拾你。”应无意笑着把小枣搂到怀里。调笑的轻薄了几把,又亲了几口。
小枣垂了手,茫然的呆立。有亲兵送了澡桶热水进来。待他们都出去,小枣这才想起来,从应无意怀中挣脱出来,慌忙重新点起了火盆。应无意三下五去二,把自己扒得精光。大模大样跳入澡桶中去。
“杀得一个不剩。”应无意颇为得意的说,“他们还做了局,想全歼我们。殊不知局外有局,还不知到底谁在局中呢。”
小枣默默地去澡桶边帮忙,擦背续水。一边听应无意把事情的前后说了个大概。
原来,那一次和阿抚一起被庾季送来的,那个病西子般的美人,竟然是如假包换的庾家女子。那女子被应无意拒绝后,庾季便把那女子送过江去,给了北帝高铿。
高铿陈兵江北,让应无意不得不分兵备战。同时庾季在应无意闭关练功期间,偷偷在荆州兵马司内游说了几员将领,以备在他对付应无意时能帮他倒戈一击。
庾季上次在用刺客刺杀应无意不成后,便一心摆下了这个鸿门宴。他联络北帝高铿和他那些内应,约好了同时向应家人发难。却不料应无意早知道了他的计划。
其实那女子还未过江,便在江中被应无意派的人杀了。应无意另派了女子去高铿身边,代替庾家女子与庾季联络。所以庾季的计划布防,应无意早就知道了七七八八。
应无意坐视庾季联络布局,为的就
是最终一网打尽。
“庾季贪吝无谋。若不是他在荆州家族的根基,此人根本就不配与我一争短长。”应无意笑,“凡是与庾季勾连的人,这回正好都一起杀光。这全得怪他们投错了主子。”
小枣默默的为应无意擦背,此时外界沉重的黑夜又归于寂静,只余下江中激流的浩荡水声。
应无意带着些许得意,娓娓讲述他除掉对手的快意。应家终于掌控了荆州,这下离完全控制南方又进了一步。
应家越来越强,也意味着小枣的复仇路越来越难。好在这一点小枣早有心理准备。
此时小枣心里只想知道一件事,这一次是什么原因,使应无意在关键的时刻改变主意,没有把小枣抛将出去?
可她不想问。因为她知道,若是她问了,得到的答案未必会是真话。
这一夜,本该很累的应无意精神抖擞,本已酣睡一场的小枣却困意难支。最终任凭应无意肆意折腾,小枣再也睁不开眼睛 ,就那么在浪花奔腾的乐声中酣酣睡去。
※※ ※※
小枣觉得自己勉强合了一下眼,就又被应无意强行拉了起来。
“起来起来,”应无意仍然兴奋,“我们该回去看看,看看车骑府中还有几个活人。”
小枣簌地一下睁圆了眼睛,“对啊,车骑府!昨天庾应两族的对抗,不可能放过车骑府!她居然忘记了这一点。屠大娘和阿抚还在那里,她们现在会是怎样的情形?”
小枣猛的跳下床,急急忙忙穿起衣服。
“原来,你也有介意的事情!”应无意在她背后笑。
小枣猛地回头,应无意一脸无害的模样。“每个人都有介意的事情,”他拍拍小枣的脸蛋,“是的,每个人都有。比如我,就很介意你,不忍心把你放在危险的境地。”
果然如此!小枣早就猜到应无意会这样说。
“我们快点了。”应无意在发愣的小枣屁股上捏了一把。他自己快速的收拾妥当,率先走了出去。
28、速中取巧
车骑府的状况比小枣想像的还要糟糕。这里显然成了庾季主攻的目标。也许庾季认定了这里是应无意的薄弱环节。
守卫的护院死了不少,小枣他们到时,尸体还没收拾完毕。
应无意结了眉头,很没风度的骂了几句脏话。小枣现在对应无意不时的变脸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倒也没觉得怎样。她下了马车就快步向梅园走去。
应无意在她身后叫住她,“别急,阿抚在屠大娘那里。”果然,应无意很快恢复他惯常的风度。
小枣回看应无意。
应无意一脸无辜,“庾家军攻打车骑府时,阿抚害怕,自己跑去屠大娘那边躲着了。”他其实早知这里的情形 ,却偏不肯先对小枣说一声。
小枣这回走得慢了。
“竹香伤了,梅香不见了,也许是和什么野男人私奔了。”应无意打着哈哈告诉小枣,“这下车骑府可就冷清喽。而我也只有你了。”他说这话时,颇有些轻浮的模样。
小枣却好笑,他还有数十之众的歌姬舞姬,就未必都死光逃光了。就算都没了,他应无意也能很快再弄上几十人来。他要淫乐,谁还能拦住他不成?
小枣直奔那个小岛而去,却突然在河水前止了步。眼前浑浊的河水让小枣很久回不过神来,好久她才意识到是出了什么问题。原本有那架小竹桥的地方,此时只余一脉水波。那竹桥不见了!
“啊,竹桥是被屠大娘拆了。”看到小枣看着河对岸的沙洲发呆,应无意笑着解释,他不在车骑府,却对这里的情形了如指掌。
那个总是嘎吱嘎吱作响的竹桥不见了,小枣想去对面的沙洲就没了办法。
小枣隔着河叫:“屠大娘,阿抚。”
率先冲出来的是阿抚,她激动的跳着脚回应:“小枣,小枣……”
再出来的是屠大娘,她只在门边露了个头,瞥到一眼小枣,便又缩了回去。
应无意嘿嘿一笑,“屠大娘这是生气了。”
小枣想:屠大娘是该生气。应无意把她丢在车骑府生死不问,说起来她还是应无意请来的客人呢。应无意是故意的!
“我没有兵力俱到”应无意说得理直气壮。
应无意这是在展示他的舍得,这个人什么都可以舍。
“我们怎么过河?”
小枣问,她很现实。其实这条河的河面不算宽,据小枣所知,河水也并不深,只是才下了雪,虽是南方,此时河水也呈凝滞之状,看上去冰冷浑浊。
应无意歪了头看她片刻,忽然笑着靠过来腻上她。“小枣,你相信我吗?”说着手一伸,把小枣打横抱在怀里。“小枣,你只需相信我,什么事都会好办。”
小枣正在奇怪,忽然觉得身子腾了空。小枣本能的反抱住应无意,应无意得意的一笑,抱着小枣只几个起落,人已经落在河对岸的沙洲上了。
“你现在觉得,我和无畏,哪一个功夫更好”应无意问。
小枣从他怀中挣扎下地,“你的好!”她说,觉得这纯粹是应无意的虚荣心在作怪。不过她也知道,应无意这也是要警告她。应无意耳目甚多,小枣的任何谈话都休想瞒他。
阿抚怯生生的挨过来,她此时的眼睛里没有小枣,她看的是应无意,而且用满是崇拜的眼光看。那眼神分明是在雀跃,“哇,公子会飞呀!”就差喊出来而已。
小枣撇下那一对“英雄美人”,自己飞快到跑进屋去看屠大娘。
屠大娘在收拾东西。
“屠大娘,你这是要走?”小枣惊问。
“对,要走!”
“为什么?”甫一出口,小枣也知道自己问的很傻,“你是因为应无意无情?”
“呱呱呱呱,”屠大娘大笑起来,“我要应无意有情干什么!我和他毫不相干。 我走是因为到了该走动走动的时候了。”
小枣不解,什么叫该走动的时候?屠大娘不是答应教她一整年吗?
“到时你就明白了。”屠大娘说,向小枣张开了蒲扇般的大手,“琵琶拿来,我给你重新上弦。”
小枣这才想起自己背着的琵琶,慌忙解下来交给屠大娘。
屠大娘取了铁弦重新为琵琶上弦,“南郑的歌舞场上,有名的红伎就那么几个,每人除了技艺超群,还都有点别的手段。尤其是女人,得有女人的手段!你虽和应无意那小子混了这么久,也有点进步,可与那些名伎比起来,还是像个木头似的。”
“我明白。”
“明白还不改?”
小枣哑然,这怎么改?
屠大娘想了一下,“你就学学应无意,你看他整日里高高兴
兴的模样,笑着杀人,笑着看人被杀。”
小枣觉得屠大娘这句形容应无意的话,说得很妙。不过,能笑着看自己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本事。
“咳咳 ,屠大娘,说好让你教小枣伎艺,可没有让你教她做人。”应无意以手支着门框,笑模笑样的。
“瞧!就是这样的脸。”屠大娘很严肃的示意小枣去看。
“好了,我马上叫人把竹桥修起来,再送两坛上好的酃酒为屠大娘压惊。”应无意深凹的眼眶里眼珠转动。
屠大娘眼睛亮了亮,酃酒可是不可多得的好酒。便是宫中,每年也不过得数十坛。应无意这是下了大本了。大约是用酒贿赂有效,屠大娘想了一下,“如今江湖上原有的几个名舞伎都在渐渐隐退,剩下的也都有些渐渐失去了新鲜。于小枣倒是个好机会,应公子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