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晴与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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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新月如钩,即使是五月份的天气,夜里也还透着凉意。
子熙坐在车里,满鼻子皮革的味道,胃里翻江倒海,舌根都还是烈酒的辛辣。打开车窗,风灌进来,风里是初夏雨后方晴的湿润味道,她才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头顶的路灯恍惚地连成一线,一道光的霓虹。秦子墨坐在身边的驾驶座上,难得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去哪儿?”她含糊地问。
“回家。”他不容置疑地答。
她探头看了看外边的路,高声抗议:“我不去你家,我要回自己家。”还好没醉得神志不清,可是真的很困很困。在眼皮彻底耷拉下来之前,她很英明地在包里摸了摸,把钥匙扔给秦子墨:“我家钥匙。我要睡一会儿。”
秦子墨“唰”地把窗关上。她记得她最后是说:“别关窗。”
可是秦子墨向来无视她的意志。等她再次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不出所料,车窗是关着的。秦子墨正解开她的安全带,轻拍她的脸:“子熙,到了。”
月光如洗,她一抬眼看见熟悉的屋檐,秦子墨的脸近在咫尺,他月光下鼻子挺直的阴影,他下巴的弧线,他身上淡淡薄荷的味道。
“秦子墨,子墨,我讨厌你。” 半梦半醒间她也记不清是不是说出了口,反正她心里是这样愤懑地想。秦子墨,她厌恶他,厌恶他强势无理,厌恶他无视她的意志,厌恶他在她做出最大的努力之后,那么轻而易举地,将她拉回那万劫不复的沉渊之底。
奶牛遇见猪
春夏之交是阴雨缠绵的季节,难得周四的上午阳光灿烂。
下了夜班从医院出来,颂阳停步在马路拐角处的碧云斋前。
这家古玩店小有名气,偶尔有些瓷器玉器的精品,也兼收一些当代名家的近作,去年他外公做寿,他还在里面淘到了一套价格不菲的青花瓷砚。
大清早的店里没什么人,陈列架子间空空荡荡,幽暗而阴沉,只有收银台前站了一个女孩,穿着不合时宜的牛仔短裤和宽宽大大的白T恤,正一脸诚恳地和收银的姑娘磨牙。
“老板娘,就不能通融一次?我真的一定会按时交钱的,真的,比珍珠还真,比铁木真还真,比聂荣臻还真,比贞子还真……”
收银小姐打断她:“萧小姐,和你解释过多少次了,我们不接受分期付款。这彩粉可是徐广胜的作品。徐广胜知道吗?顾大师的关门弟子,顾大师的作品现在嘉德拍起来都是上百万的,徐大师的作品也是前途无量,假以时日……”
“我知道我知道。”萧子熙不耐地摆手,“我又不想和你讨价还价,我只是想分期付款。”她微微探身晓之以理,“那个瓶子在这里放了也半年了吧,不是也没卖出去。要是半年前就卖给我,现在都已经付清了不是?”
收银小姐也是个牙尖嘴利的,毫不相让:“你看上那件彩粉都半年了,如果攒钱买不也该攒够了?”
子熙说:“本来是攒钱了,后来换了一次工作,我家的猫又病了一场,所以……”
“哟,”小姐冷笑,“那明天要是你的狗又病了怎么办?你不就交不上钱了?”
子熙停了片刻,好象是哑口无言,长刘海盖下来遮住半边额头,只露出愣愣出神的眼睛,象一只因为委屈而耷拉着耳朵的猫,片刻忽然又振作起来,拿出纸笔飞快地写:“你放心,我不养狗。你相信我一次。这是我的名片,我的手机,我家里的地址,我的身份证号,我的工资卡号……我家就住对面,我天天路过这里,万一的万一,我是说万一,其实是不可能的。万一我哪怕是晚一天,你立刻打电话给警察叔叔,把我抓进去……”
小姐保持沉着冷静:“把你抓进去有什么用……”
“那天打雷劈行了吧?”子熙举手指天,“要不我帮你准备个小人儿,我不交钱你就扎我?”
沉着冷静的小姐也“哧”地笑出来,只是无可奈何:“我说,你隔三岔五地跑来,我真的不想为难你,可是我也做不了主。要不然……”
这时候小姐一抬眼,看见站在后面围观的颂阳,如蒙大赦般迎上来:“哟,齐大夫。想看点什么?啊,对了,前两天刚到了只康熙青花哥釉瓶,好东西,拿来给您瞧瞧?”
“别走啊。要不然怎样……”萧子熙转身追过来,拧着眉毛微有薄怒,好象乖乖的小猫忽然炸了毛。颂阳这才注意到,她的白T恤上画着幼稚的奶牛图案,还写着两行英文字:
“Why don’t men get mad cow disease”
“Because they are pigs。”
他忍不住暗笑,挥手说:“没关系,我自己看看,你先和她谈完了再说。”
小姐无限郁闷,只好说:“我是说,要不然我给你打个九九折?”
子熙长吐一口气,一定是失望极了,刚刚竖起来的毛全部耷拉下来。
“要不然你打电话给老板问问,没准他就同意了呢?”颂阳帮忙出主意。只是小姐还是一脸难色:“我早问过了,都问过好几次了……”
颂阳说:“子熙是我的朋友,你看她特别有诚意,麻烦你跟老板再疏通疏通。”
小姐脸有讶色,不过很快转头去打电话,片刻回来,老板竟然同意了。
出来的时候子熙举头望天无限惊诧:“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我磨了半年的嘴皮子,怎么一说是你朋友,老板就同意了?难道你和老板认识?”
颂阳低头笑,想了想,只说:“老板是过去的一个病人。”其实并不是,他买的那套青花瓷砚价格真的不菲,估计老板想讨好大主顾,即使送他一个花瓶也没什么。
“啊……”子熙释然,郑重地点头,“真要谢谢齐大夫。”
她手里抱的那件彩粉花瓶,简单流线的形状,手绘了一连串淡淡黄色的细小花瓣,太细小了,象天空洒落的一片尘埃。
最后六千多元,说好了分六个月付清。颂阳想,子墨请客吃一顿饭大概不止这些。有趣的兄妹。
他说:“呃,我刚从医院下班,正要去吃早饭。有空吗?一起?”
她抬头,一脸迷惘,象是没听明白他说的话,又象听懂了却不大相信。咳咳,尴尬。他又说:“你喜欢吃什么?我随便都可以,只要不吃猪肉。”说着笑指她的白T恤:“一大清早吃自己的同类,似乎不大好。”
她这才“噗”地笑了,说了声“好”。
商量的结果是去附近的早餐店,子熙带路。他走在她略略后面的地方,可以看见她大半个侧脸。她有曲线很好看的侧影,蜿蜒曲折,光滑优美地延伸至颈下。长发盘在脑后,只有一缕倔强地翘在外面,一跳一跳,每走一步都跳跃一下。
一跳一跳,忽然不跳了。
子熙停步在一家电器店前,看起了店里播放的电视节目。
什么综艺娱乐节目的重播,哪个明星又拍了新剧,哪个电影又票房破亿,哪个摇滚歌星要复出。
她忽然转身:“突然想到点儿急事,我恐怕得回去了。”
他不免失望:“这么着急?”
“真的着急。”她一脸歉意,“改天我请,请你吃最贵的,真的。”
“最贵的?真的?”他打趣她,“比贞子还真?”
她笑:“比贞子还真。”说罢抱着花瓶一路小跑,还回头挥手:“再见啊,齐……那个……齐大夫。”
比贞子还真。他在背后摇头,连电话也不问,大概连他的名字也没记住,一点诚意也没有。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调回头去碧云斋,要她的名片,她的手机,她家里的地址,她的身份证号,还有她的工资卡号。
想到这里他又暗自摇头,不自觉地低头微笑。
一个缺口的生活
子熙一路奔回家,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视。刚才的综艺娱乐节目中场休息,广告时间,某明星性感地摸着头皮冲镜头宣布,头皮屑的末日已经来临。
老虎踱过来在她的脚边打转,她才想起来他断了一天粮,怕是饿坏了。
昨晚到底喝了多少,连她自己也记不清,只记得暗沉沉的KTV包厢里一切都混沌不清。早上还是小Boss陈振峰一通电话将她叫醒,很客气地说昨晚辛苦了,今天放她一天假。
小Boss的语气,啧,怎么说呢,与其说亲切温暖不如说谄媚讨好。
她甩头。陈总人来疯的时候也如春风般关怀下属。她决定,放假当然好,昨天她也拼了老命尽力了,要荣辱不惊。
昨晚睡的是秦家自己的房间。当年她脑袋一热从这里搬离,几年来从未踏足半步,没想到她的房间还是老样子,床上的蒲公英小花床单是她第一次打工挣钱后买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堆着她看过的书,墙上的日历都是当年那一张,圈着她那个月亲戚来临的日子。
子墨有点小洁癖,当年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住,看他更换清洁队伍一茬又一茬乐此不疲,最后终于找到他还算满意的,把家里拾掇得象实验太空舱,只有她的房间乱。
桌上她画图用过的彩色铅笔还在,甚至她当年离家出走时留字条用的那沓信笺都在。那天她气得不轻,写字条时劲透纸背,那沓信纸还可以看到当年留下的痕迹。
她那时候写:“秦子墨,再见。祝你早日秃顶,早日不举,早日完成人生的旅程。”
衣柜里只有几件当年穿过的旧衣服。她随便找了旧T恤牛仔短裤换上,拎起包就走,想想不要,回头扯下床上的蒲公英小花床单,放在袋子里带走。自己挣钱买的,当然要带走。
客厅里果然还象太空舱一样了无生趣。子墨应该已经上班去了,家里没人。餐桌上有早餐,餐盒上标着“熹圆楼”的字样。她撇嘴。子墨那厮讲究得很,吃个早饭都叫全城最贵的粥,朱门酒肉臭的典型。
后来她路过碧云斋,例行公事般进去磨嘴皮子,却竟然有意外的收获。
遇到那个治愈系的齐大夫,他竟然开口约她一起吃早餐。她当即看了看东方,早晨的太阳好端端的还在那里。她不是这种招惹桃花的体质,况且是这样一朵好看的桃花,一定又是她多想了。
还有,她竟然买到了那个觊觎已久的花瓶。以前父亲收集过一阵瓷器,温哥华的家里颇有几件明清内府款的珍品,每次父亲来温哥华看母亲,总在地下室的收藏室里待很久。
母亲也有几件特别喜欢的,摆在自己房间里,每天亲手擦拭。她并看不出那几件有什么特别好,问母亲为什么只喜欢那几件,母亲只淡然地笑:“喜欢就是喜欢,哪里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见到了就一直忘不掉,她和这一件彩粉花瓶也是这样。她见到了花瓶上那些细小的蒲公英花瓣,飘散在风里,象天使翅膀上的金粉,遗落在凡尘,一直也忘不掉。
她在老虎的食盆里倒上猫粮,当当当,广告结束,振奋人心的片头曲响起,综艺节目下半段开始,主持人笑靨如花:“相信大家一定还记得摇滚王子罗政文,当年唱出多首家喻户晓的经典情歌。阔别歌坛多年的罗政文最近又走进了录音室,下面请看记者报道。”
荧屏上的罗政文依然洒脱不羁,以前瘦削的脸如今有些发胖,神色间更多了几分沧桑。他对着记者的话筒神色平静:“这次复出是和AY管弦乐团的合作,翻唱的都是我很喜欢的经典老歌。第一次和管弦乐团合作,我也很期待,希望能擦出新的火花。”
背景的音乐是罗政文最有名的那首歌:
我太长的思念,静静洒在你胸口。
我从回忆走过,是你洁白的温柔。
我不知什么是爱,往往是心头的空白。
我不知什么是爱,什么是过去和未来。
记者又问:“请问这次新专辑的灵感是什么?”
他答:“应该说是多年来对生活的感悟吧。”
记者盯着不放:“是吗?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