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颜录-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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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怀风见当初圆滚滚的一个女娃如今也长大了几分,不由发觉,时间之斧能琢开璞玉,亦能消磨一切。
他重回太液池底,不带任何人。
如今的太液池上,四处暗伏着前朝能人异士,太液池外,也暗伏着大宸的精兵骁将。都在等待一个约定的时间。
砚儿时时来太液池,等着某天师父会出来。
夏去秋来,秋转冬回,半载也不过一弹指的时光。
太液池面冰封,砚儿焦急万状,担心重重寒冰之下,会阻了师父的步伐。她拿着冰铲蹲在冰面上锲而不舍地凿洞,毫不惧寒。
“这是在做什么?”身后有人靠近。
“凿洞,让师父出来……”小公主闷头应了一声,突然停了手中的活儿,转头看来人,顿时警惕的神色爬上眉梢,“太子妃嫂嫂,你来做什么?”
“我也来看师父。”
砚儿将身体护在挖了一个浅坑的冰面上,戒备道:“你跟皇兄是一伙的,都是来欺负师父的,不准你看!”
上官那颜拢着袖子里的暖炉,眼神飘向冰面之下,“我有礼物要送给师父。”
第79章 合欢禁咒
大明宫冰雪茫茫,太液池玲珑凄清,冰池上,岛屿廻环,风亭水榭。
上官那颜抱琴坐于水榭间,指端一点点弹拨,一曲清商调绕梁不绝,回响在冰天雪地。
砚儿手握着冰铲,眼睛盯着冰封的脚下,忽然,喀喇一声,冰面裂开细纹,她惊喜不已,继续目不转睛地注视冰下。
凝固的时空被打破,冰面下有什么在翻涌,砚儿视线逐渐模糊,令人耳鸣的碎裂声乍响,她被掀翻到十几丈外的长廊上。
太液芙蓉冰封被解,天端雪雾蔓延,冰雪碎屑飞了砚儿一头一脸,她忙拿小手抹开眼睛上的冰屑,顿时瞧见浮冰上一袭白衣的师父。惊喜交集,砚儿蹦了起来,然而却发现无法越过破裂的冰面。
上官那颜抬头看着来人,指下的琴弦不停,曲声不断,直到奏完。
“师父觉得我弹得如何?”她收了琴,明眸含笑,目光在来人眉眼间逡巡。
白衣如雪,幽寂凄清,容颜愈发清癯的俞怀风神情落落,“你竟会这首曲子。”
“无论什么曲子,只要听过一遍,我就会。”上官那颜从容地笑着,“师父可否给点评一二?”
默然许久,俞怀风视线从她抱着的九霄环佩移到她面容,“有神无韵,有情无心。”
上官那颜笑容停了片刻,“徒儿自然是及不上师父的,想必师父奏出来的风颜调有神有韵,有情有心吧?”
俞怀风又陷入沉默。
“三年之期也就这几日了,师父您即将自由,徒儿特为您备了薄酒。”上官那颜将九霄环佩搁到一旁,率先入席水榭中央简置的酒宴,“不知师父伤好了没有?”
“自由……”俞怀风目光空落,忽然瞧见一瓣飞雪飘入水榭间,又是飞雪时节,一年又一年。
“天欲雪,曲已终,师父何不入席?”
他终于步入亭内,在她对面坐定。
圆桌上,几碟小菜,几壶清酒。上官那颜为二人都斟满了酒,也不敬酒也不劝酒,斟完酒后她便自饮起来。
清酒连饮几杯,脸色便微微泛红,她喝得初醺,他还一动未动。
“师父还在生我的气?”她笑嘻嘻地望着他,“还是,师父不敢喝这酒?”
俞怀风目光在水榭外,看雪花飞舞,眼眸深如渊,神色寂如雪。
“难道飞雪比徒儿我好看?”上官那颜托腮看着他侧容,笑道。
他恍如不闻。
“宁愿看冰冷的雪花,也不愿看活生生的我,我果然是让你讨厌了……”她语调忽然间落寞,一手撑着头,一手拿了酒壶往嘴里倒,酒液顺着下颌灌进脖子里,刺骨的凉。
忽然,酒壶被夺去。俞怀风就着她喝剩下的半壶酒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扔了空酒壶到浮着薄冰的太液池水里。他目光深湛,锁住她视线,“你要怎样,都随你。”
上官那颜嘴角泛笑,起身摇摇晃晃到他跟前,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如果,这酒有毒,你会喝么?”
俞怀风看也未看那杯琥珀色的酒,伸手接了过来。在他即将饮下时,上官那颜一只手掌盖在酒杯上,凑近笑道:“就这么喝,多没意思!”
俞怀风看着她醺然的醉眼,略有恍惚,“那颜……”
“我也学师父。”说着,她将他手里的酒夺过,仰头灌下,脸色红润地倒入他怀里,一手勾住他脖子,将嘴堵上他温润的唇,启开一线,渡他毒酒。
熟悉的气息再度将她包裹,她一路寻觅,再寻觅,唇舌交缠难解难分。
许久,她气喘吁吁地停止,他神色凄然地转眸。
又许久,他忽觉身体发烫,口干舌燥,脑中嗡嗡作响,瞧着她,“你、你……”
上官那颜幽幽看着他,“师父不舒服么?”
俞怀风将桌上的酒杯拂落地上,愤然起身,“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合欢散。”上官那颜幽幽道。
“那颜!”他万难置信。
“我要怎样,都随我,不是师父说的么?”上官那颜抓住他发抖的手臂,纤纤玉手抚上他冷汗涔涔的额头,“你体内余毒未消,合欢散可替你驱除,只不过、只不过须得顺着合欢散的药性……”
俞怀风一把将她推开,无力地跌倒座上,强行定神,运走真气,却数度溃散,凝神不得。
“运真气,解不了合欢散的药力。”上官那颜看他如此徒劳,忍不住提醒。
俞怀风已汗透衣背,体内有什么在复苏,在药力的牵引下,一层层突破他的防线,神识一点点模糊起来。上官那颜在一步步靠近,他怒喝:站住!
扶着桌缘起身,他必须离开,身体如在油锅中煎熬,温度一层层上升,意识一点点被消融。每迈一步,都如有万蚁噬骨。这样的折磨,好似经过了一世,实际上,他只迈了三步。
“师父!”上官那颜忍不住流泪,跑上前将他抱住,“强行抑制合欢散的话,余毒会更加厉害!”
仅存的一点清醒,促使他将她狠狠推开,“我的死活,你不用管!”
她心中被重重扎了一下,却仍抱着他不松手,他已推不开她。迄今为止,这是他对她说的最重的一句话了吧!她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这些,不曾想,还是会有锥心的刺痛。
他无力迈步,被她轻而易举放倒在桌面上。他身体触手滚烫,她伏在他身上,心脏扑通跳。在这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潜力。
低头,深深吻他,想要缓解他的痛苦。他从未被如此炙烤过,如此渴望过,如此离不开她的体温……
冬雪簌簌,有飞雪扑面,水榭内,衣衫已乱,终罔顾一切。
“师父……”上官那颜眼泪流进他嘴里,用力扯开他衣襟,埋首吻着他胸膛。
体内的火焰在高涨,他翻身将她压到桌面,倾尽一生之情,噬咬一般的亲吻。她娇嫩的红唇几欲见血,窒息之下,神识凌乱。滚烫的吻,落在她锁骨,她蓦然睁大了眼,盯着亭榭顶梁的彩绘,这就是所谓的乱伦么?有飞雪落到她发烫的脸蛋上,瞬间融化。抚着他火热的肩头,在愈来愈情切的绵密之吻中丧失魂魄,喉里逸出醉梦中的吟唱。
“那颜……那颜……”俞怀风眼眸里痛意翻涌,触手的软玉肌肤,是要不得的!他停止了疯狂的行径,不敢置信地看着身下她凌乱的衣衫,他在做什么?
龌龊!无耻!卑劣!
他狠狠咬唇,无法原谅自己。然而体内的火焰一旦升起,无法半途而止,更无法浇灭。他不敢再想,踉跄而退,欲要逃离。
如同被下了诅咒,乱伦的诅咒!
他逃不开,永远都逃不开!
怒喝一声,他一掌拍到桌面上,桌毁人倒。他抱着她转身跌落地上,狼狈不堪。衣衫乱,发髻散,这是怎样一种情状!
他抽身而退,没走几步,汗如雨下,四肢百骸都如在火上炙烤。他痛苦地跪伏在矮栏上,颀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抓住栏杆,惨白的骨节隐隐可见。火焰在心口砰地一声炸开,散向五脏六腑,他痛苦不堪,一头撞向柱子。
“俞怀风——”上官那颜踉跄过来,控住他身体,眼里的恨意在蔓延,“为什么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是不接受我?自始至终,你都是以什么身份来爱的我?”
“走开!”他涣散的灵识所剩不多,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从前不能,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
上官那颜指甲都嵌进他手臂肌肤里,牙关被咬破,血丝从嘴里逸出,“你所谓的感情,原来都是假的,既然给不起,又为什么要我回忆?我若回忆起来,你又能给我什么?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心绝望么?我就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我,真的那么厌恶我!”
言罢,扬手扯去自己腰带,外袍滑过肩胛,如雪的肌肤迎向他面前。紧紧将他抱住,对他的恨昭然于眼眸,对他的爱却铭刻于记忆。明明是追寻不到的记忆,却还是镂刻在了心底,不必去寻,它就在那里!
爱与恨的天平,不知道衡量的方法,亦无所知其倾斜的方向。
交缠的身体滚落地上,华服美裳褪过肩头,合欢散的药力一发不可收。俞怀风潜意识的抵抗也到了强弩之末,合欢合欢,明知是深渊,也还是一步踏入。
太液池某处,几个暗中守护的人影瞠目结舌。
“圣公他他他……”
“居然……”
“竟然……”
“都闭上眼睛不准偷看!”
太液池另一处,几个暗中潜伏的侍卫目瞪口呆。
“太子妃她她她……”
“这这这……”
“殿殿下知道这事么……”
“你说这事是殿下授意的么……”
“混蛋!快去禀告殿下!”
长廊里,不知发生什么事的砚儿,莫名觉得一种不祥。惧意袭来,她尖叫一声,“师父……”
俞怀风蓦然一惊,被蒙蔽的双眼倏然睁开,见到了令他最为愧悔的一幕。上官那颜在他面前衣不蔽体,身体酥软,一手拽住他,喘息连连:“俞怀风,……你还要坚持?”
他身体摇晃,俯身一口血水呕出。
“你是宁可死,也要拒绝我?”上官那颜茫然的眼里不断滚落泪水,忆不起往昔的她,依然不可救药地迷恋他,她不明白缘由,不明白因果,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他,在他心中,自己究竟有多重要。
可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他让她如坠缥缈梦境,看得到爱,却抓不住。她到底还要不要去记起?还要不要去爱他?
他的意志力,竟能在合欢散下,抵抗到现在。他的坚持,原来比她要厉害得多。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天堑不可逾越,还是宿命注定的因果?
他半跪于地,衣发皆散,仰天而笑,眸子里空寂到了极处。上官那颜一语不发地看着他,天荒地老,却处处是罗网,活着,饱尝轮回中人道之苦,倒不如朝生夕死的蜉蝣,短暂,原来才是最最幸福的。
“看我难堪的样子,能让你解恨的话,现在是不是够了?”他空落的目光凝到她脸上,说不清是爱是恨,是怨是偿。
她蜷缩着身体,眼泪一滴滴砸到地面。
“情与爱,是需要这种手段来证明的么?”他将手捂在嘴上,殷红的血,从指缝渗出。
她心如刀绞,却再也不能靠近他。
“我什么也不能给你,你也不必想起,这场赌局,我输了。”他摇摇晃晃起身,迎着冰雪走去。
“师父……”她泪雨滂沱,撕心裂肺,发自灵魂的呼喊。
第80章 乐圣归来
太液池浮冰清水数层之下,浮光交叠,水下地宫波光晃动,廊柱巍峨,若不是视线被水波折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