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颜录-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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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罢了。”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娴熟优雅,他将一只盛了半碗清茶的青白瓷碗缓缓推到善舞座前,“殿下请用!”
善舞从他一系列动作开始便看呆了,到他请她用茶便忽然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又愣了愣,才端起瓷碗嗅了嗅香气,慢慢尝了一小口后,不由赞道:“新茶初沸,清香绕齿,好茶,好手艺!”
卓然站在离二人几丈远处,略略扫了眼凝视俞怀风的善舞,眉头微微动了动,脸上有不虞的神色。
俞怀风端起自己面前的小碗茶慢慢饮了一口,声线无波道:“可惜余茶却是不多了。”
“我宫中有!”善舞身体前倾了一些,目视他,眼里别有深意,接应他道:“父皇给过我不少江南进贡的新茶,改日我让人给你送些!”
俞怀风放下茶碗,迎向她的目光,“罪臣怕是无福消受。”
善舞毫不躲闪,湛然一笑,“那得看是谁施予,是何茶!新茶可是别有风味的哦!”
二人目光交锋,电光火石间,深意暗传,旁人难测。
“回鹘公主探望大司乐!”院门外有守卫禀道。
话声未落,只见慕砂一身回鹘宫廷穿戴,满身异域风情地款款而来,环佩叮咚。
“慕砂公主来往这守卫森严的禁区竟是比本宫要自由啊!”善舞笑意盈盈看向卓然。
卓然尚未作答,慕砂毫不在意道:“善舞殿下说哪里话!慕砂即将回高昌,临行前向圣上求了手谕,最后来看望大司乐罢了。”
善舞宛转的笑意中带着隐含的排斥,低头喝茶不再言语。
俞怀风身边又增了一方坐毡,慕砂依样跪坐下来,与善舞相对。
“这就是中原的茶道?”慕砂指着炉火茶具,颇感兴趣地问。
“器具不足,简而为之,让殿下见笑了!”俞怀风继续倒茶待客。
慕砂捧着他递过来的茶碗,道了声谢,极慎重地细品。细细饮完一碗,慕砂言语里溢满对中原茶道与俞怀风手艺的赞赏,对面的善舞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慕砂完全忽视对面的不善,目光尽在俞怀风身上,惋惜而哀伤,“你为何要身困此处呢?如果可以,慕砂真想带你回高昌!”
俞怀风不由一笑,手中蒲扇还在摇动,炉上火苗跳跃。
善舞忍着冷笑,脱口道:“本宫记得父皇已钦点了慕砂公主为四哥的王妃,不知慕砂公主还要旁生什么枝节?竟想携我朝罪臣私奔么?”
“公主好歹是皇家的金枝玉叶,言语何为如此不堪?”慕砂瞥对面一眼。
善舞不甘示弱,反击道:“方才谁说想带人回高昌来着?自己不害臊,还说别人不堪!”
二人正你来我往地交锋,俞怀风放下手中蒲扇,从坐毡上起身,悠然转身,走向回廊另一端,广袖摇动,香风飘入雪中。
他一走,交锋的二人顿时戛然而止,互相瞪视一眼后,各自陷入沉默。
看守在一旁的卓然望着天空,面上神色松懈了下来,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他在后院廊柱下负手站立,目光萦着庭院的一棵业已凋谢花叶的海棠树,雪中缕缕寒风送来。
慕砂在这里找到他,悄然走上前,只在离他三尺的距离站定,也将视线投向海棠花树,慢慢开口。
“数月前,我答应父汗同哥哥一道出使大宸,原以为长安一行会枯燥无聊,却不想,竟在皇宫大殿上遇见了你。不管你曾经是什么身份,现在是什么身份,将来是什么身份,在慕砂心里,永远都是——人间天上,唯你无双。”
她声音不大,却真诚如满庭的白雪。俞怀风眸光不禁动了动,回看她,“公主无需如此,怀风并非什么高尚之人。”
慕砂看着他笑了笑,“高尚不高尚有什么要紧,见到你,慕砂才相信这世间真有传奇!”
“传奇?被困的传奇?”他笑问。
“我不相信这里困得住你。”慕砂冲他淡淡一笑,额上珠玉的光芒与她眼瞳笑意汇成一片,“你相信我是另一个传奇么?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这里可都是太子的耳目。”他笑道。
“难道我回鹘就是边陲小国,不足挂齿么?”慕砂微扬起头。
“多谢公主好意。”俞怀风收回目光,眼底无丝毫波澜。
离去时,慕砂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酸涩,对着他的侧影道:“长安有你,不虚此行。来年,慕砂若真嫁作大宸王妃,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见你一面;慕砂若从此不再踏上大宸土地,也不知能否再与你相见。”
“将来的事,谁会知晓。”他眼眸一低,瞳孔幽深,不知在感怀什么。
大宸遣使护送回鹘王子与公主返回高昌,同时送去国书与皇族聘礼。不久后,长安下起第二场雪,寒筠设宴兴庆宫沉香亭,所邀多是皇室成员。
太子驾銮停在了宫门外,望舒下了马车,牵了牵衣角,略作整理。
“太子妃,该下车了!”欣儿在车外雪地里跺脚,一团团白气从嘴边呼出。
“这么冷,设什么宴!”车内传出不满的嘀咕,磨磨蹭蹭后,上官那颜才肯探出头,怀抱着手炉,被欣儿扶着下车。
望舒瞄了她一眼,闲闲道:“东宫一天无子嗣,父皇一天不得释怀!”
上官那颜散漫的神色顿时一紧,慵懒的眼神霎时无踪,心里擂起十二个小鼓。但凡跟望舒在一起,她绝不敢真正松懈下来,这个太子妃当得毫不轻松,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听说太子可以纳几个侧妃……”她提议道。
望舒一人当先,迈步宫门内,回身眯着眼望着雪中的上官那颜,说了句很是突兀的话,“今日父皇设宴,据说还请了你的恩师。”
上官那颜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呆立在雪地。
》卷五 浮生一梦长安远 羽檄烽火帝都殇
第61章 王妃有孕
南贵妃一人在沉香亭里招呼众皇子皇女,近来皇帝身体不适,南贵妃奉药左右,不离半步,容色间已见操劳。刚指点宫人摆放了桌椅茶点,转头瞧见太子一行人,当即又打起精神,迎在亭前。
“颜儿快过来,让干娘瞧瞧,怎么又瘦了?”南贵妃牵起上官那颜的手,暖在自己手心,亲切地嘘寒问暖。
还未入亭时,上官那颜就环视了周围数圈,未见寒筠,也未见俞怀风身影。不由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底却有丝丝缕缕的落寞沿着四肢百骸散了去,忽然就觉得沉香亭雪景也寡然无味了,应对南贵妃也多了几分敷衍,“近来睡眠不好。”
“睡眠不好?”南贵妃深意地瞥了眼一旁的望舒。
望舒欣然受之。
亭内的善舞吃着点心喝着热茶,以看热闹的心态瞅着似乎在看雪景的望陌。着深袍的望陌斜倚在椅子里的身体站了起来,收了看景的心思,唇角扬起,眉眼含笑,向望舒与上官那颜问好,“皇兄,皇嫂,路上雪多,从东宫过来不大好走吧?”
“回去时,让人铲了雪再走马车。”望舒淡淡应了一句,回头将太子妃笼在袖中的手牵了出来,一起迈步入亭。
上官那颜不情愿地皱了下眉,不由自主跟着望舒亦步亦趋,经过望陌身边时,模模糊糊觉得一种异样,抬头看时,望陌脸含微笑,一分异样都看不出来。
望舒与上官那颜挨着入座后,望陌也回到自己座中。南贵妃吩咐宫人上汤茶为众人驱寒,上官那颜不着痕迹问道:“怎么不见父皇?”
“你父皇有些事耽搁了,一会儿就到。”南贵妃回道。
上官那颜低头捧着热茶,默然不语。寒筠身体有恙,已经不怎么过问国事了,能有什么事耽搁?近来他看似在安神养病,她却知道他始终放不下一件事,舍不下一个人。当初寒筠于太液池地下暗道内晕倒,为的便是那人,也正因此落下隐疾,病弱体虚。
上回,他便向她询问那人的去向,她老实回答自己并不知晓,而唯一可能知晓那人行踪的或许只有俞怀风了。所以,除非寻到那人,否则他不会轻易让某人获凌迟之刑的。
望舒说今日家宴请了俞怀风,如此,上官那颜也就猜得到那二人为何还不出现了。
她也大概可以猜到二人谈话的结果,当瞧见寒筠坐在人抬软銮里缓缓而来时,他的表情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俞怀风并未告知寒筠他想要的。
或许他不打算出卖那人,也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上官那颜不知道是哪种,也不关心究竟是怎样的真相,她只是失落,失落他没有同寒筠一起前来。
“刚才还关心父皇为何不在,此时父皇御驾降临,颜儿怎么有些闷闷不乐呢?”众人站在沉香亭外候驾时,望舒似笑非笑问向一旁的上官那颜。
她忙凝神,不敢更多泄露自己的心事。
几步外的望陌却将一双眸子投入了冰天雪地里,那声称呼在他眼里溅起的波澜很快就湮没在四下的幽寒之中。
寒筠下了御銮,南贵妃及时给他披上棉衣外袍,众人跪地恭迎。
“都起来吧。”他脸上全无神光,怏怏坐入椅内。
素来得皇帝宠爱的善舞公主此时也不太敢出言相询,众人起身后,各自入座,也都默默不言。
少时,望舒打破了沉默,问了句令上官那颜血液奔涌突然加快的话。
“听说父皇邀请了俞怀风?”
众人的目光一会儿投向望舒,一会儿转向寒筠。望陌与望舒一样不动声色,善舞眼里突然亮了起来,上官那颜不知如何掩饰自己,只得将脸埋在热茶氤氲的雾气里。
寒筠微微看了眼自己的长子,“罪臣谈何邀请?”
他刚刚无惧无畏地应付了那帝王,便朝遮雪廊子原道返回。廊外尽头是看押他的禁卫军,廊侧百步外是沉香亭畔。不知为何,向前的步伐还是慢了下来,深眸还是为百步开外停留了一眼。
片刻后,他稍稍转身,继续前行。忽然,衣袖沉重起来,似乎被什么扯住了。他回头收起袖子,却在腿边发现了个女娃,被厚厚的棉衣裹起来的身子如同一个小包裹,露在外面的小脸白嫩中透着粉红,一双眼睛晶莹泛光,欢喜地瞧着他,小嘴张着,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由于仰着头久久望着,嘴角处流下一道透明的液体。
他愣了下,这才低身将她紧捏着自己袖角的手指轻轻掰开,再次前行。
身后又重了起来,女娃又扯住了他衣袂,还是一副很欢喜的样子望着他,嘴里还发出了一个欢快的音符,双足在地上跳了跳,身上的玉饰也跟着碰撞在一起,她嘴里含着口水含混不清问道:“你是大司乐?”说完,又一道透明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
他居高临下看了几眼,向她再度俯身,“你是谁?”
“砚儿!”她笑起来,嘴角又有新的液体涌来,明亮的眼眸忽闪了一下。
他生生愣住了一刹那,这女娃的眸光清澈,与某人竟在瞬间神似。他转开眼睛,适应了一下旁侧的雪影,怀疑是自己一时眼花了。
“大司乐?”女娃自己移到他眼皮底下,探着身偏着头好奇地瞅着他,见他又看向自己,便又欢快地咯咯一笑。
他不再怀疑自己眼花,这世间就是有人相貌在某一点上极度相似。解开了她的牵扯,他还是不由得俯身用自己袖口替女娃擦去嘴边流淌的水泽。手指碰在她细嫩的脸上,如同触到一朵极度娇嫩的花蕊,半分力度都不敢发出。
凝视了女娃一会儿,他迅速退开,快步走向廊外。
女娃腿短,穿着也笨重,但却以惊人的速度奔跑过来,合身扑到他腿上,抱着不放手,嘴里呜呜叫着,“不许走!”
这时,外面跑来一个妇人,见状大惊失色,忙上前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