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欢-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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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雪缎做成各类华服,平时连我多碰一下都要发火,没曾想,你居然坐下了这样的大事。”
她的口气为什么这么轻描淡写,为何还带着笑意?!
梅选侍只觉得胸口堵得慌,眼前的水气氤氲上来了,她狠狠的瞪着姬悠,咬得嘴唇都出了血,“你是在嘲笑我吗?”
“哈……你敏于行而通晓世务,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胜我多矣。”
姬悠缓缓上前,伸出手,似乎要如往常一般挽住她的,却被她拍开了手——梅选侍眼中闪着凄然冷光,低喝道:“你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吗?”
“当然。”
毫无犹豫的回答,为什么却让她的心中最后一丝幻念都化为了齑粉?
她的声音越发尖锐,胸间窒闷得几乎连嗓音都变得嘶哑,“我父亲已死,你可以冲着我来!”
“你去向皇帝出首报告吧,是我使用毒粉,害得全宫上下死伤一片——这样,你父亲的仇就报了!”
一道温柔而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的头上,随即,他竟是宠溺而微带玩笑的揉了揉,让她整齐华美的高髻散乱下来。
“为什么要举报呢——虽然你做的是傻事,但那不可一世的昭元帝,也该吃点苦头了!”
梅选侍愕然抬头,映入眼中的,是姬悠那不太正经的微笑——却又前所未有的深邃暗沉。
“我若要为父亲报仇,就不该找你。”
他停了一停,一字一顿道:“因为,我们俩的父亲,都不过是某人手中的棋子,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嗓音低沉凝重,连唇边的笑意,也无法映入眼底了。
他又揉了揉梅选侍的头发,彻底让她披头散发了,“你也适可而止吧,别再去找昭元帝的晦气了,你要找杀父仇人,也别找错了人呀!”
梅选侍呆住了,整个人好似化成了石雕。
“你……你说什么?”姬悠好心的替她合上下颌,好整以暇道:“我是说,你父亲虽然死在昭元帝的大军之下,真正害死他的凶手,却不是秦聿。”
“你仔细想想,你父亲有‘不败神话’之名,寥寥几天之间,却败于一个初出茅庐的义军首领,这是不是太突然了,也太蹊跷了?”
梅选侍听着他这话,一时心乱如麻,鬼使神差的,她想起父亲临终前,那一句不甘心的低吼——
“若是没有这遮天蔽日的大雾,我军又怎会队型大乱?!”
她眼前豁然一亮,好似抓住了关键的一点,却又说不出什么具体来。
“大雾吗?”
姬悠慢吞吞的说道:“我父亲虽然出身皇族,却也是武艺高强,若不是那一夜突降冰霜,导致他脚下一滑,你父亲派来的那个刺客根本杀不了他。”
天光暗走,浓烟逐渐消散,梅选侍什么也顾不了了,耳边只有他冷静而睿智的低语,“他们俩的死因,有一个共同而奇妙的特点——好似是老天在捉弄他们……”
梅选侍再也忍耐不住浑身的颤抖,低喊一声:“是术者,是术者捣的鬼对不对?!”
姬悠微微点头,就势靠近了她,将她拉入怀中:“是同一势力所为……所以,我们真正是同病相连的倒霉蛋。”
“是谁……究竟是谁?!”
“你听过清韵斋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世乱狂飙识忠良
“清韵斋?!”梅选侍惊呼出声,显然也听过这一情圣崇高的术者宗门。
姬悠将她搂在怀中,动作轻柔,声调却带着肃杀的凛冽,“清韵斋一向自诩拯救苍生与水火之中,掌有鬼神之能,足可改命转运——于是这天下的气运命数,便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了。”他的声音冷冷带笑,却完全不复平日的轻挑嬉戏,“吾父乃是安帝同胞手足,一向关系亲后,安帝病危后,若是不出意外,便该由他即位。没曾想,他和另外两位皇弟都死于鸠杀……刺客即使是刀上染毒,原本也伤不了他,没曾想,居然会‘脚下一滑’!”
梅选侍浑身一颤,嗫嚅道:“是我父亲派人……”“对了,接下来就是你父亲……三位皇弟一死,你父亲便更无顾忌,他立了另一支的旁系为嗣帝,从此权倾朝野,连新帝都为之忌惮!”姬悠的声音冷然淡漠,暗夜中听来,有一种微妙的惊悚与战栗——梅选侍在这一刻打了个寒战,好似在黑暗之中窥见什么无形的可怕之物一般。“清韵斋只是想用你父亲柳原做棋子,颠覆朝廷的稳定,一旦达到目的,又怎会真让他持九锡而摄政?于是,你父亲便也就‘顺理成章’的死在了后起之秀的秦聿手里,成就了他少年威名的第一战。”
姬悠轻声一笑,凝视注目着暗夜中一窜而起的朱红火焰,唇边带起一道讥诮的弧度,“秦聿本就是浑金璞玉的不世之才,他挥军击败柳原,众人只有惊叹,丝毫不曾怀疑,就连秦聿自己,只怕也以为那一日的大雾是托天之幸。”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梅选侍耳边好似又响起父亲那不甘而怨凄的嘶喊,她眼中放出强烈的光芒,浑身颤抖之下,再无一丝力气,软软的倒入姬悠怀中。“所以,你真没必要对秦聿如此怀恨,他也不过成了一柄杀人的利器,真正致人死命的,乃是隐藏在历史黑幕背后的……那一只无形之手。”姬悠淡淡说完,凝视着怀中已近乎瘫软的梅选侍,绝美的眉眼间浮现温柔与悲悯之色,“把那些石傀儡之术解开吧……你即使真杀了秦聿,也只是如了清韵斋的意。”
“清韵斋……”一字一句,声声宛如杜鹃啼血,却含着极深的怨恨与悲凉,梅选侍此时满心昏沉,却被这三字引得双目发光,宛如癫狂。她的手紧紧揪住姬悠的衣襟,手劲之大,几乎要将缎料撕裂,“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哪!”姬悠被她这一抓,顿时浑身一僵,神色之间颇见古怪——他塞在胸前的两团圆形帛巾,险些就地滚落,无瑕女装险些破功。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低叹道:“眼下清韵斋急切要杀了秦聿,取得他身上的天子龙气——敌之所欲,我便要阻止,所以秦聿的这条命,目前千万不能有所闪失。”他微微一笑,映着冲天的火势明光,森然眸色之间,更见威仪天成,“你放心,他的命暂时寄下,等我需要龙气之时,才能成就最大的价值!”
“你……?”梅选侍听着这一句,茫然的眼神隐约有了焦距。
“我身为姬氏直系,这逐鹿天下的游戏,总也该玩上一局。”姬悠负手于后,淡然一眼,望尽天下乱局,虽似谈笑调侃,却也睥睨之姿尽现。
梅选侍深吸一口气,却似被眼前这接连的真相惊呆了。良久,她才开了口——“迟了……”声如蚊呐,却似含着不同寻常的泣音颤栗,她垂下头,任由额前黑发随风凌乱。
“什么迟了?”梅选侍的头垂得更低,却忽然双手捂住了眼,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指缝落下,洇湿了广袖丝履。“我已经在一人身上施放了最关键,也是最猛厉的蛊粉——一旦使出,便再也收不回来了……这个人,昭元帝绝不会有所防备,因此,他必死无疑。”
“你下在谁身上了?”姬悠见她哭得肝肠寸断,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闪过脑中——“难道你……!”
“是,你没猜错,最强的蛊毒,我借着平日的嬉戏玩笑,染载了丹离的身上。”
精美雕琢的殿门一塌,出现在眼前的,竟是白闪闪一片的宫女身影,宛如石雕鬼怪,又似摄去魂魄的行尸走肉,不断汇集的人群,竟是一眼望不到头!昭元帝长剑嗡嗡作响,竟是感应到这燃眉之危,自行发出龙吟之声!
他一把搀起丹离将她护在身后,握紧手中长剑,神色之间竟是怡然不惧。“看来今夜,注定要在杀戮之中度过了。”他淡淡说道,好似以前曾经无数次深夜出阵,经历着凶险鏖战,淡漠中甚至略见厌烦。
石傀儡们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双手前伸之下,誓要撕裂眼前的一切。一触即发之际,中庭瞬间又升起白光。与石傀儡身上惨白死寂的光芒不同,这次的白光温润如玉,却又灵动跳脱,数十个白色光点似有灵性,连续飞跳之下,被掷中的石傀儡纷纷发出沉重的裂响,有的甚至断成了两截。定眼看时,才发觉那是数十枚白玉棋子,正在空中上下飞舞,随即寝宫外传来一阵爽朗带笑的嗓音:“微臣救驾来迟,万岁可还无恙?”
丹离听着这声音耳熟,随即便想了起来,这是那位有名的“十算九不准”钦天监正薛汶大人,在押送京城的路途上,他的话痨和耍宝堪称一绝。当然,他的术法本领虽未尽展,却也是一绝。
随着这一阵笑声,石傀儡们纷纷断裂而开,浑身全无半点鲜血,倒地之下发出沉重钝声,好似是真正的石木一般。薛汶收起乱飞的白玉棋子,一边心疼的嘟囔:“少了三个。”一边探出头来关心自家君上,挤眉弄眼之下,颇是怪诞好笑。
“行了行了,你这次的损失,朕百倍补偿与你。”昭元帝刚松一口气,见着这个活宝,却又觉得头疼了,他了然的将薛汶的心事道出,还颇为慷慨大方的许以厚赏。
“万岁真是再圣明不过了……”薛汶笑得更甜,更不正经了。
第一百二十章 报尽应当坠恶道
他身后突兀冒出一阵冷冽斥声:“你又君前失仪,该扣你一年的俸——”
最后一个“禄”字未吐,薛汶已是软了半截,他忙不迭让开身来。出现在破烂不堪门前的,却是一身紫袍隆盛,好似没受到半点影响的左相。
他扫视了现场的凌乱,知悉方才有多么凶险,目光闪动间虽是冷然,却也微现关切,“万岁无恙吧……”
话音未落,变生肘腋!
站在昭元帝身旁的丹离,忽然浑身僵直,下一瞬,她浑身散发惨白幽光,周身开始石化!
“万岁小心!”
左相目光正对,看得真切,顷刻惊变之下,竟顺手取下壁上装饰的长戈,朝着丹离狠掷而去。
昭元帝武者灵觉发作,感受到身侧疾风袭来,愕然回头时,却见丹离双眼迷瞪,宛如石壁妖魅一般振臂袭来,尖利指甲朝着自己咽喉而来!
而眼角余光,却瞥见长戈飞击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空中一阵清喝:“住。”
嗓音清渺,毫不惊慌,甚至全无凡俗人间的烟火气。
寝殿半空中,突兀出现一团玄金双鱼光罩,繁复咒文围绕之下,有一道身影隐约而现,缺似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
长戈触及化身光罩,顿时化为铁汁熟溶,而丹离也宛如神魂离体一般,紧闭着双眼应声而倒。
光罩宛如一团缩微的海市蜃楼,个中人形隐隐绰绰,全然看不清面目,却惟独发间那一支珠簪,让昭元帝认出了来人是谁——
“国师!”
随着这一声,众人皆知,眼前出现的,便是那位蛰居府邸,从不见人的新任国师,无翳公子。
左相目光一暗,眉头不易觉察的紧缩一下,眼角闪过的,却是一丝嫌恶与轻蔑,“国师真是及时赶到啊……”
就连懵懂无知的侍卫,都能听出他语中讽意。薛汶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左相性格高峻冷森,平素也多有不近人情之处,但除非他极端厌恶,才会用到如此冷笑讥讽的口气。
先前在军中时,就曾听闻:左相对术者素有偏见,最烦那些奇巧怪术,扰乱纲常之人。他这番发作,简直是丝毫不给国师脸面——偏偏这位国师大人,也是言辞锋锐,极为高傲之人,是绝不会忍气吞声的。
果然,只听光罩之中,无翳公子轻笑一声,折扇悠然而动,“这位便是左相慕吟风大人了?”
不待他回答,便又是轻笑一声,举止间说不出的挥洒风流,清贵无双,“早就听闻左相崖岸高峻,让人心生敬畏,如今一见,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