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倾城 出书版-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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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念桐!”
沐云旸这一声喊,满是愤怒又隐约动情,声音之大,竟在大殿中回旋了三番五遍。
而随着这一声,九如耳边如雷乍响,脑间一片空白,只回荡着那一句——
“沐念桐,沐念桐……”
圣宗握着那小小的血书布片,蹙眉看住了那白衣的小娃儿,许久,他沉声道:“旸儿,你把这孩子交给朕,一个月后朕会差人送他去松麓书院,日后,他若有出息,一样可以为国效命。只是,王侯子嗣之事,只字不可再提!”他一双眼满是严肃,抬眸逼视那孩子,“你可愿意?!”
沐念桐深深叩首,“念儿愿意,皆听君上安排!”
“父皇!松麓书院地处北方寒地,重武轻文,极端严厉,咱们每年送去十人,最多也就回来六个!念儿还小,你不能……”
沐云旸话音未落,圣宗已经抬手制止他,“此事就这么决定,你适可而止!”
“父皇,父皇!”沐云旸膝行向前,神色间顿闲悲伤,“父皇,您看看,这孩子谈吐不凡,冷静自持,根骨极佳,定然是可造之才,可他尚且年幼,肩任单薄,只怕强压必折,徒增损失——父皇……”
他倾身向前,还欲再争辩一句,却听那孩子咚一声叩首,高声道,“念儿谢君上洪恩!”
那时间,整个大殿忽然安静的一塌糊涂。
九如情不自禁的抬眼,就见那六岁的孩子,躬身跪在那一抹明黄底下,那般细弱渺小,亦那般坚定执着。
“你们退下吧,念儿,你跟朕走。”圣宗挥手屏退众人,牵了那孩子的手慢慢走了。临出门,那孩子回头看了沐云旸一眼,竟露出了无限慧黠的笑,他双唇动了动,无声唤了一句,“爹爹。”
那瞬间,九如清楚的看到沐云旸的身子狠狠的抖了一抖。而九如亦随着那微不可见的一个颤抖失了所有的力气。
眼见圣宗、贤妃、念儿都已经走远,那人仍旧怔怔跪着。
沐云昇便笑了,缓步踏进了大殿,“旸儿起来吧,你放心,没事了。”
沐云旸抬头,眸间猝然滑过了一抹悲伤,又与瞬间笑得无比张扬,“呵,有什么不放心?我能有什么不放心?!不过是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我做什么不放心?!”
这一句话说话,他轻轻摆脱了沐云昇手,缓步离开了大殿。
天色微暮,整个皇宫便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璀璨之中,那黛瓦红墙便越发的鲜明夺目起来。九如跟在他身后,竟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心神,只觉得那望不到头的金红的甬道,都变成一条长长的红巾,一圈圈紧紧的缠住了她的咽喉。
沐云旸,洛紫桐,沐念桐,镇北王,这些个名字,就好像一个又一个的金箍咒狠狠的勒在了九如头上。
可当那些疼痛都慢慢的消散,心中,却涌起了一层又一层难言的苦涩。原来,他不曾不忘记,他不曾忘记!他还记的漠北王,还记得洛紫桐,还记得!还记得!
她怔怔看着沐云旸背影,眼泪一层层的涌上来,脚下一个踉跄,竟跌坐在地上。
几乎就在那一瞬,沐云旸忽然回头过来,他眼中空茫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那惯有的似笑非笑,“这又是怎么了?”
就是这样一个笑容,让九如越加的恍惚起来,就觉得有许多东西如同蛛丝网幕在眼前无限的蔓延开来,紧紧拢住了她的心,丝丝缕缕的勒近血肉,生生的疼。她抬头看上沐云旸深邃的双眼,含泪露出笑来,“我……”
便有一双手用力握住了她的肩膀,施力将她提了起来。九如吃痛,蹙眉看上那人的脸。她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慌,可那一双眼,却在秋日微薄的暮色里无比的莹润起来,就觉得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那团漆黑之中慢慢的流淌出来了,由少而多,越来越急,到最后无声汇集成一派深潭,生生将他淹没。
沐云旸有一瞬的怔忪,慢慢抬手蒙上九如双眼。他嘻的一声笑,“小东西,你倒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九如本能的挣扎,咬唇不做声。
他便也不说话,只是笑。
暮色来的极快,似乎只是转眼之间,暮霭已经如同漆黑墨汁一般,迅速的融出一片暧昧的黯淡,将众人一致的包围。
甬道很长,偶尔一两个宫监经过,也不敢做声,气氛便越加的诡异起来。
便有一双手握住了沐云旸的手臂,声音柔美温婉,“王爷请息怒,九儿年幼不懂事,香儿替她给王爷请罪。王爷身份尊贵,且不要为了一个奴婢生气伤身。”
沐云旸无聊的哼了一声,径自推开九如,转而握住了陈蒻香的手,径自冷笑。
☆、第六章 侯门深似海6 (2020字)
只是一个晚上,静安王忤逆贤妃私收义子的事,便传的沸沸扬扬。可没想到,沐云旸却丝毫不以为意,竟公然触怒龙颜、大闹金銮殿,为陈蒻香请旨。一时间,殿上乱成一片,阿谀逢迎的说其是“至真至性的真男子”,落井下石的说他是“不思进取的登徒子”。
可那人,却只是固执的站着,虽笑着,却自有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生生的将那一庭纷乱压在了含笑的目光之下。
那日早朝之后,圣宗破例在文华殿宣见陈蒻香,婢女陌九如随往。
“你便是辰郡知府陈墨笺之女陈蒻香?”圣宗的声音低矮,带着一抹难言的疲惫,可就是这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轻轻回荡进耳中,仍那样的令人惊悸。
陈蒻香垂首跪着,“臣女陈蒻香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有一瞬的沉默。而这沉默便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迫的陈蒻香冷汗涔涔,手心额际都是点点汗意,心中更是慌乱不堪。
许久,才听到圣上低沉的声音,“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陈蒻香视线落在那一抹明黄的影子上,却无论如何不敢抬头直视龙颜。
“倒是个精致的美人!”圣宗的目光满是审视,声音分外的冷淡。
陈蒻香心如鼓擂,本能的低下头去,颤声道:“臣女惶恐。”
圣宗慢慢笑了一下,语气仍旧波澜不惊、虚实难辨,“只为了这样一个女子,旸儿便大闹朝堂?”圣宗淡淡看了沐云旸一眼,继续说道:“你虽顽劣,但分内之事,却从不曾让朕操心。因而,私下里朕从不曾拘束与你,这一次,朕亦不拘束你。皇室之人,三妻四妾并不为过。”他顿一顿,缓缓道,“挑一个好姑娘,朕下旨为你赐婚。”
沐云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却并不开口分辨。他面色苍白,却笑意盈盈的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君王——他星眸璀璨、面目温和,竟全然没有往昔的狷狂和不羁,慢慢甩开前襟,直直跪在了陈蒻香身侧,温暖干燥的手无声的握住了她的,只是深深躬身叩首谢恩,“父皇,儿臣今儿正是来请旨赐婚的。”他转头深深看住了陈蒻香,无限温柔却坚定的说道,“儿臣要娶她。”
那是九如不曾见过的沐云旸。安静、固执,美得惊人。
“呵,”圣宗站起身来,负手而笑,“旸儿可知,你二皇兄、九皇弟要大婚了?”
“旸儿知道。”
“你可知,他们要娶之人,是谁?”
“二皇兄娶得是平安侯孙予志的孙女孙玉娇,九皇弟娶得是振国将军张凯岩之女张瑾瑜。”
“那你呢?你要娶之人,又是谁?”圣宗这一声问,竟隐约含了怒气。
“儿臣要娶的,是从四品辰郡知府之女陈蒻香。”
“荒唐!”那明黄的影子狠狠甩袖,满面怒容,“外间都道你癫狂,朕只当你年幼顽劣,现下算是见识了!这个中之事孰轻孰重难道还要朕来为你分析?!”
沐云旸丝毫不为所动,他缓缓站起身来,向前踏了一步,苍白的脸上又洋溢起狷狂的笑意,“父皇,您英明一世,怎么此时反倒糊涂?旸儿自来狷狂成性,却也知本分。为人臣子,便做好臣子的本分;为人兄弟,便做好兄弟的本分。旁的,旸儿不屑想。”
圣宗的眸子亮了一下,转瞬又沉默下去,许久方慢慢问道,“为人君呢?”
沐云旸笑出来,不羁中竟有着难见的一抹天真,“父皇,为人君的本分,怎的要来问儿臣?”
那高高在上的人怜爱的摇头,“朕自然不是要问你,是要考你。”
沐云旸侧头看着他,“儿臣一岁能言,三岁颂书,二十年间父皇教了多少圣贤文章,儿臣便记住了多少圣贤文章,怎么还要考?”
圣宗笑出来,“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东西!”
眨眨眼睛,他笑容越加的顽皮,甩开前襟再次跪下身去,“请父皇下旨。”
圣宗敛了笑,认真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沐云旸,“旸儿到底喜欢她什么?”
沐云旸转头看了陈蒻香一眼,表情愈发柔和,“儿臣许久不曾对什么人动心了。可见了她却心中欢喜,这样一个女子,不是高高在上,不是养尊处优,只是那么真实而美好。远观如清水芙蓉、不染尘埃,有超然物外的气质,近看却又如桃之灼灼、明丽动人,有宜家宜室的温暖……儿臣说不清楚,只觉得见了她,便心中安宁。”
“旸儿决定了?”
“是,请父皇下旨!”他眼中灼灼的光彩、面上淡定的微笑终令殿上君主露出了笑容,“好!朕允你将陈蒻香收为侧妃,赐居懿德宫。三月之后,若德行无亏则赐予封号。若她能诞下龙孙,而皇儿不该初衷,则晋为正妃。”圣宗笑了笑,“还有,朕准你自筹婚礼。”
“谢父皇洪恩!”沐云旸开心叩首,抬头的时候,他略显苍白的面上扬起了真诚的笑容——就是那个笑,猝不及防的映在了九如的心上,清晰却遥远。
圣宗轻轻咳了一声,朗声笑出来,于是,沐云旸也笑了,陈蒻香也笑了。那素来威武严肃的大殿上便满满的全是和乐。那样的气氛,带着三春艳阳般的温暖,紧紧的包围了九如,让她亦不由自出的笑出来。可不知为何,这一点笑,却带起点滴朦胧的疼痛——说不清,道不明。
☆、第六章 侯门深似海7 (1879字)
九月十五日。淮安王、定安王娶妃。
静安王亦定于那日迎娶侧妃。
是大喜的时候。深秋十月,枯木新发一枝繁华似锦,冷夜深沉,烟花起舞一片盛世太平,兼之四处烛光熠熠似蓬莱仙境,笙歌曼曼胜琼林瑶池,直令人薰薰然欲醉、陶陶然忘忧。
可懿德宫却没有飘飘喜乐,没有灼灼红艳,甚至,没有一丝的光亮,安静得好似矗立在世事之外。那雕镂玉砌的玉宇琼楼都只是悄悄的站着,仿似他的主人一般,以一种高傲不羁、遗世独立的姿态,披着那些无限皎洁的月光,站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沐云旸来的时候,偌大的寝宫便拢在一片月辉之中。风动,重重纱幔便舞出轻灵的节奏。探手,他抚开那幔帘,就瞧见了灯影深处的那两个人——陈蒻香和陌九如。
一个红裳曼妙青丝委地盈盈娇羞;一个白衣轻盈眉目低垂冷淡清灵。
沐云旸无声看着她们,不远不近的站在了那一片暧昧不明的昏暗之中,许久,方慢慢的举手拍掌,“美人如画,是否就是说我的香儿?”
陈蒻香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回首,那个瞬间,风摇动了她身上红艳的霓裳,映着底下亮蚕丝的白色袍子,和成一片深深浅浅浓重不一的红,愈发的流光溢彩美丽动人,远望去,竟如同九天玄境里的飞天谪仙。
沐云旸挑了眉,“依照天祈朝的规矩,香儿今儿是不能穿红的。”
陈蒻香愣了一愣,轻笑着屈膝行礼,“谢王爷抬爱。”
沐云旸依旧笑,柳眉轻挑笑意狷狂。他抱了胸,一字一句:“抬爱?只要本王愿意,你要天上月,本王也摘给你。”
说完这句话,他抬步向她走来。他走的很慢,却每一步都带起一阵极淡极淡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