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郡主到淑妃 作者:漱玉泠然-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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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娘托着一条淡樱红芍药缂丝绢子,里面包着那枚可疑的玉佩,吴悠悠抢上一掀,得意洋洋道:“对,就是这个——皇上不觉得眼熟吗?这可是成王几年前就形影不离地带在身上的,哼,皇上给他加官晋爵,他不思报效,反生奸邪之意,其心可诛!”
吴悠悠果然是把萧贤恨到骨子里了,伊之所以不顾一切地来爆我跟萧贤的料,并非只为扳倒我一人。
我把为萧贤辩白的话咬碎了,咽到肚子里去,既然吴悠悠今日撕破了脸皮,我也再无必要为她留半分余地,默默地气沉丹田,我跪在萧尧脚边,眼角只余一抹他蛟龙盘踞腾飞的袍裾,平淡了语调,道:“皇后娘娘也太瞧得起嫔妾了,当年成王未娶之时,西京城中不知有多少女子倾心萧家的二公子,成王皆不能入眼,也只有婵娟姑娘,虽则出身低微,然而成王对她情根深种,心无旁骛。嫔妾与成王叔嫂之分早定,又怎会有苟且之事?”
这话一箭双雕,把吴悠悠身上的赤字和黑洞挖了个干净。伊当年晚于我嫁入萧家,直到立后之时,还有几位大臣有心保举我为后,而吴悠悠有意于萧贤,萧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不过事过境迁,众人渐渐淡忘了而已。伊见我揭她旧日疮疤,神经立时凌乱,尖着嗓子锐叫道:“你不要血口喷人!”伊这话一出口,我就知道刚才的一番唇枪舌剑确是点中了伊的死穴,我并未直言昔年旧事,伊却先自沉不住气了,“你自己瞧瞧,这玉佩哪是一般玉佩?这是定情的龙凤佩,铁证如山的摆在这里,你还要抵赖!”
我云淡风轻地笑笑,道:“这玉佩并不是成王的,而婵娟死去的娘留给她的遗物,是她亲生父母的定情之物,成王念我与婵娟旧日的情谊,才相赠于嫔妾的。”
☆、第七十五章 九九归一
吴悠悠惊声尖笑了,拊掌道:“这话说得好!既然成王对婵娟那样有情有义,这又是她的遗物,他为何不自己收着,好日日睹物思人,却偏偏要给你?”
我木然立在那里,因为吴悠悠的话,仿佛确是有些道理的,为何我从来都没留心呢?转念一想,才想起对于我和萧贤之间那一点若有似无欲说还休,我似乎从未细细想过,也不愿多想,但是我无意,他人有心,如今这枚根正苗红的玉佩,倒无端端地与暧昧不清扯上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我期期艾艾地作着无味的辩解,“婵娟……自然还有许多遗物,成王不过挑了……挑了这一件给我。”连我自己都知道这玉佩是婵娟平生珍爱之物,这样一心虚,难免底气不足。
萧尧对这场肥皂剧式的扯皮已显得不胜疲倦,乍听得吴悠悠这一番鞭辟入里的情感解析和我无力的辩驳,更是怒发冲冠,他俯□子,两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肩头,额上青筋盘曲如虬,像要把我吞下去,字字铿锵地问道:“你说,你对他,到底有没有……”
肩头撕裂般的痛楚,让我觉得两条胳膊快要与身体一拍两散了,额头鬓边颈上,冷汗涔涔,但这些落在萧尧眼里,皆成了作贼心虚的铁证,我费力地摇摇头,道:“没有……”
失望与痛悔在他的脸上覆上了乌沉沉的阴郁,他的冷笑像沉进湖底的最后一刹,荡漾而飘乎,“你好像曾经说过,后悔没嫁给他!”
身体瞬间降至冰点,我混乱的思绪中只有一个念头最清醒:天意啊天意!当初我用激将法劝萧尧出仕,是为了爹在失势之后可以好过一些,也或多或少掺杂了些“教夫婿觅封侯”的私心俗意,不想那时一句无心之言,今日却成了足以叫我粉身碎骨的定时炸弹。
我彻底缴械,这一生,都是为了什么?爹走了,孩子没了,我最信任的萧尧,也疑心我移情他人,我忽然迸发出一种生无可恋的绝望,视死如归地说:“怎么处置臣妾,皇上自便吧!臣妾没做过的事,不会承认!”我只是专心致志的咀嚼着自己的伤心,不觉泪水早已沧海横流地占据了我的脸颊。
吴悠悠欣喜若狂,伊的反攻倒算终于大获成功!但当伊才要上前来想要对我这个落井之人再掷一块石头时,萧尧背向伊,冷冷地命令道:“出去!”
伊一头雾水,但呆滞一刻,终于领会了萧尧的意思,气急败坏地悻悻而去。
吴悠悠带领伊的公诉团一撤,屋里顿时空旷了不少,却也更见酒阑人散地落寞。萧尧如一尊冰雕,定定地瞧着我,而后,下了一道口谕,这道口谕的每一个字都像从□底下捞出来的,“淑妃李氏,数违教令,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可讳之恶,不可以承天命,废为庶人,其上玺绶,贬居玄真观自省修德。”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尽管在金砖地上跪了多时,凉浸浸地寒意早已沁入骨髓,膝盖又酸又麻,我还是低低地匍匐下去,行礼谢恩。这一俯一起,饱经风霜的膝盖再也抵受不住,我不禁皱眉“哎哟”一声,几乎跌在了地上。
度娘见状,忙过来搀我,萧尧本已回身将要踏出门去,闻声倏地止了脚步,折身而返,我无助的眼神恰好撞上了他惶急的面色,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双臂,却又定在半空,这双刚劲有力的臂膀,曾经多少次揽我入怀,为我弯出一方平静温柔的天地,如今却僵冷地定在那里,那些旧日的柔情蜜意,也随着这双臂膀,与我咫尺天涯,停驻在时光的尽头。
忽然想起那年在绾碧阁外,萧尧扑过来扶我,那时候他在祭奠母亲,我在他身后不远处,怔怔地望着他,他穿着那件素缎冷蓝镶滚大氅……我第一次见到萧尧的时候,他也是穿的这件衣裳,我两天没吃东西,腹中循环播放着空城计,那件大氅……对了,那件大氅……萧尧身畔的案上燃着一盏甜白瓷盘龙嵌八宝灯,上下求索的烛火照得轻薄剔透的瓷盏温润如玉,血淋淋的恨意却让我闪过一个复仇的念头,我被贬出宫,你也难逃欺君之罪!
我拖着酸痛的双膝,奋力向前挪了一步,拔出双鬟髻上的赤金点翠如意扁钗,拼尽浑身力气,挑三拨四地折腾那烛火,终于,“扑”得一声轻响,一颗火星子成功着陆,在萧尧明黄的龙袍上烧出了豌豆大的刺目黑洞。
毁损龙袍是大罪,所以我立刻作势跪地谢罪,一边低垂粉颈,眼睛却在向上瞟,柔声道:“民妇无状,毁坏龙袍,请皇上降罪!”萧尧丢了个眼色给度娘,伊忙上来托住我的肘弯,我心中暗暗自得,萧尧对我积年的情意额度,不是一次就能透支掉的。
我还是蜻蜓点水地施了一礼,拿出悔罪的姿态,道:“这衣料若烧了洞,不是那么轻易织补的,叫民妇来试着补一补,虽不会很像,若不留心,也看不出的。”
说着,屏蔽掉萧尧莫名惊诧的眼神,伸出柔荑似的双手替他宽衣,他任由我去,也不阻拦,只等我坐在搭着灰鼠椅搭的一张椅子上,拿了茶杯大的绷子,分经辨纬地来回织补时,他便先靠在椅背上,眼不错珠地看着,一时又神飞天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我一面飞针走线,一面恍若无意地道:“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其实我的针线,早在永州时,就已经做的很好了,那时明贞的父亲给她请了一位技艺精湛的绣娘来,教她做针线,我便是那时候跟着学的,绣娘说我有天分,将她平生所长皆教与了我。爹那年做寿时的绣像,人人都道我与凌霜落雪她们一样,也是请别人代劳准备寿礼,其实那枚绣像,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萧尧的喉音里有一丝喑哑,却掩饰不住抑在心底的动容,问我:“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笑道:“说与不说有什么分别么?”萧尧沉默了,只觉肩上一暖,原来是他解下内官刚刚给他披上身的狐腋滚边玄色羽缎披风,为我披上了身,我只岿然不动,那些伴驾的内官宫女们,皆是千里挑一的人精,一见此景,早退得远远的,度娘也招呼含烟阁的宫女内官们退了出去。
萧尧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的心里顿时莫名地踏实起来,他直视前方,仿佛想要将目光穿越岁月的烟尘,落在素年锦时的某处,“你是从哪儿弄来的针线?”
我狡黠一笑,这笑容已是多年不曾浮现在我的脸上,那是曾经在永州,日日与阿成哥为一顿饱饭而奔走,只要吃饱饭便无忧无虑的时光里,才会有的笑容,我淡淡说道:“跟客栈的老板娘借的,她见我穿得破烂,不肯借,我便吓唬了她两下子,说你是我的未来夫婿,我是你才买来的妾,她便将自己的一笸萝针头线脑,都借给了我。”
他的笑意里夹着一丝苦涩,却还是笑了,甜滋滋地笑到心里,“我说为何结帐时老板娘多收了十个钱——珠儿,你骗得我好苦!”
他一声“珠儿”叫出来,我的心早如三春融化的雪水漫过软泥,温柔而湿润,这湿润一路向上,湿到了眼眶里,我抑制着喉间的哽咽,“是你骗了我,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我骗了你的银子,而是你的慈悲善良,骗走了我的心!”
萧尧“忽”地转到我面前,单膝着地,两肩盘曲的团龙映着祥云海水,凛凛生威,一针一线皆缝进帝王的威严,而裹在龙袍里面的人却如此无助,他抓着我的双肩,脸上不再有仇恨轻蔑,眸子里蓄满了泪水,满满当当的,皆是轻怜蜜爱,他扳过我的身子,嘴唇贴了上来,我推开他,他又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乞求道:“珠儿,是我错了,我不该疑你,只是这些年你为什么说?为什么不说?”
他将我贴在他胸前盘曲环绕的五彩团龙上,精致繁复的花绣硌得我柔腻的肌肤生疼,我低沉的言语如清晨的薄雾,一吹即散,“你一直以为替你织补衣裳的是她,可她因此而得到你的心了吗?”
萧尧轻柔地抚着我的青丝,我的脖颈,我的后背,他吻着我的耳垂,轻声细语道:“珠儿,你该知道,你跟她是不一样的,在我心里,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两颗泪珠顽强地在眼眶里含了半日,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了,我喃喃道:“你是皇帝,我再与众不同,你也不能取这一瓢饮,你已经下旨逐我出宫,焉能出尔反尔?更何况我只要一天在这宫里,就永远没有真正的平静,这次或许可以亡羊补牢,下一次,若你再降罪于我,又不知是怎样一场灾祸了。”
他含泪摇首,我叹道:“这里十里埋伏,就连你,也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太后已经为你择定下月初七选秀,这宫里的人,以后会越来越多,像开不尽的春花,赏不尽的秋月,你的眼前永远不会缺少旖旎美景,而我,只是那一朵春花,那一瞬秋月,季节一过,下一个稍纵即逝的,就是我。”
他的呜咽里有不能掩饰的哀怜,“你不喜欢,我不选秀就是了,珠儿,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第七十六章 向来痴
此时的萧尧丝毫不像威风赫赫的君王,而只是一个无助的孩子,我几乎心一软,又沦陷在他的温存里,但镂花窗扇间吹来的一丝裹挟着夜凉如水的微风苏醒了我的心智,我轻轻地推开他,从容道:“没有这次,还有下次,不是为了救爹,我不会把你推到吴悠悠的怀里,权力可以支配别人,也会让自己身不由己,你是皇帝,以后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太多了,只要你坐在那个宝座上,‘只羡鸳鸯不羡仙’就只会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锁在这深宫之中,连性命都是朝不保夕的,何况是‘心’……”
萧尧僵立当场,像一个海啸过后凝视着家园化作废墟的幸存者,眼见为实地承认了生命中这个注定了的哀凉的事实,更加哀凉的是,即使他权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