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 作者:碧心寒-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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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嫔手一摔,道:“越不过我的位分?看你长得千灵百巧,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早些嘱咐你那样利索的功夫居然都能给办砸了!倒弄得现下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独自里怀着个宝贝疙瘩,眼瞧着不过一个小小贵人,可要真等她熬出了头,那我们哪里还能够有好日子过?”顿一顿,眼中似转过万千思绪,忽的拉过胧月的手,冷冷笑道:“说起来,从前你还是同她一道在御前奉茶,多少总算该有些情分罢?”
胧月不意她突出刺眼,连忙垂首敛神道:“主子有什么吩咐?”安嫔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她素日里爱吃糖蒸酥酪吗?正好,小厨房新得的方子,我吃着还不错。回头告诉宫里,预备下一份上好的,你亲自送去咸福宫,给这位千娇万贵的良主子换换口味。”
谁知道玲珑并不在咸福宫,正和宜嫔一处在延禧宫看着小丫头堆雪人解闷儿。胧月白走了一趟扑了个空,一双手冻得几乎没了知觉,正巧见诺敏顶头过来,连忙赶上两步,请安道:“姑娘可知道良主子去了哪里?”
诺敏回道:“跟宜主子在延禧宫说话呢。”目光落到她手中捧着的红木金漆食盒上,遂问:“你这是打哪里来?”胧月道:“我们安主子打发了给良主子送一盏糖蒸酥酪,说是怕担着身子嘴里没味,特意做了给主子尝个新鲜。”
诺敏点点头,“难为你们主子费心。”揭开盖子,果见里头用汝窑的五彩盖碗小盅盛着那么一盏,于是伸手试了试盖上的温度,眉头轻轻一皱,道:“这样冷的天气,等你送过去只怕就该凉透了。我跟你一道过去,借宜主子的小厨房给热一热,别没得一片好心又吃出病来。”
胧月连忙道:“多谢姑娘费心。”一面小心翼翼地将食盒盖子盖好。
延禧宫那头业已得了消息,宜嫔跟前的素玉墨玉亲自打起暖阁帘子,笑容满面:“良主子同我们主子在里间说话呢,有劳姑娘跑这一趟。”
玲珑穿着新作的雪狐掐花坎肩,领口绒绒的风毛出得极好,远瞧着有如一团素白的雪光,裹着珠圆玉润一张脸,两丸盈盈的乌墨珠子澄若秋水,虽仍旧是一副娇怯含羞的神色,可眉宇间分明多了几分莫可明说的柔韧凛冽。
宜嫔坐在玲珑手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挂着茶叶沫子,发髻上那一枚紫玉斜钗素色步摇垂着长长的水晶绺子,一见诺敏进来,连忙起身含笑问好,映得整个屋子都一闪一闪地发亮,“这样的天气,姑娘怎么过来了?”说着吩咐墨玉,“快取了姑娘的斗篷去,将雪掸净了,再好生烤烤火。”
她仍旧感念诺敏当日替自己解围之恩,故而格外殷勤周到。诺敏道了谢,又向玲珑问了安,遂细细说明了来意。宜嫔不待她说完,早已一叠声赶着叫素玉拿了酥酪去小厨房。玲珑在身后微微一笑:“安姐姐真是细致周全,才将跟宜姐姐说想吃这个人,姑娘这里就派人送来了。真是有劳。”宜嫔笑道:“你现在是宫里最金贵的人,何必说这样的客气话,倒教敏敏姑娘面上过不去了。”
诺敏屈一屈膝,行礼道:“替良主子尽心,原是敏敏的分内事。”玲珑一怔,局促这笑一笑,转向宜嫔道:“姐姐你看,敏敏姑娘便是半分也不肯逾矩,倒让我惭愧了。”目光有意无意地向着垂首侧立的胧月身上一转,面上并未露出半分异常。胧月却是觉得蓦地寒意渗骨,冷仉仉地打了个寒噤,愈发将头低了下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小丫头呈了热过的酥酪上来。诺敏见随侍的尝膳宫人不在,当下接过素玉递上的小银匙,轻轻舀起半块放入口中,细细辨味品尝,过得片刻,自觉无碍,旋即吩咐素玉:“给主子呈上去罢。”
玲珑接过小盅,忽的又搁下勺子,向宜嫔道:“咱们劳动姑娘这样的身份亲自尝膳,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该如何担待呢!”宜嫔哎呦一声,连忙掩口道:“你这人,说话也没个忌讳,怎得就会出了岔子?若真如此,你让敏敏姑娘的脸上如何过得去呢?”
玲珑浅浅一笑,那笑中似有无限凄凉,无限怨念,诺敏瞧在眼里,只觉得脊梁上蹭蹭地生出一股惧意。但见她静静地舀起一勺,眼波如水,好似在凝望什么千金万贵的稀世珍宝一般,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弧度,良久,方才缓缓送入口中,闭上眼朱唇翕合着,仿佛是在咀嚼那酥酪的奶香回味。
宜嫔才将端起茶盅,刚要说些什么,却见玲珑蓦地俯身前冲,“哇”地一下将方才入口的糖蒸酥酪尽数吐了出来,撕心裂肺一阵猛咳,苍白的额角浮起一层又一层的虚汗。宜嫔唬得三魂去了两魂半,也顾不得污秽,伸出帕子就去接,扭头厉声向素玉喝道:“还不赶紧去请太医!”
素玉这才回过神来,忙忙地答应了一声,摔了帘子就向外跑。宜嫔见立在当地的胧月已经慌得没了主意,连声吩咐从旁侍候的小太监,“将这丫头先扣起来,回头等皇上过来了再行发落。”
胧月惊骇地睁大了眼,一味嘶哑着嗓子哭喊,声音却也不敢用至十分,不过是翻来覆去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一边又去拉诺敏的袖子,“姑娘是看见的,奴才不过捧着一个食盒过来,听了我家主子的吩咐,若不是遇上姑娘,便是连盖子都不会打开的!”
却听得身畔伺候玲珑的茜雪失声急哭:“不好了主子昏过去了。”诺敏心头一惊,也顾不得避嫌,快步上前扶过玲珑的右腕,凝神切脉,只觉得搏动温和有力,一切如常,并不什么异样不妥。当下举目瞧去,却见玲珑雪白如瓷的眼皮微微抖动,隐隐可见那一两道碧青的血管,睫毛簌簌,有如在风中摇曳的蝴蝶翅膀一般。
她自小跟随太皇太后长大,从苏麻喇姑处也学得不少岐黄之术,心头正自狐疑,忽觉的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牵扯着四肢百骸有如车裂一般,钻心腕骨,整个人都要被揪到一处。宜嫔见她脸色突变,刚唤得一声“敏敏姑娘”,便见诺敏向前一倾,喷出一口鲜血,旋即直直向后跌去。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很快传遍六宫。皇帝闻言自是震怒异常,当即命令佟佳贵妃彻查此事,自己则一径前往咸福宫察看。玲珑本是恹恹地歪在榻上,听得圣驾亲临,连忙挣扎着起身,皇帝快步上前按住,柔声道:“你别动。”伸手抚一抚她的额头,“你现下觉得如何?”
玲珑散着发,整个人窝在软软一床鹅绒被里,摇一摇头,又摇一摇头,眼角清亮亮的泪痕便跟着淌了下来。皇帝见她这样一种难过无助的神色,只觉得惶然无计,紧紧攥着她的手道:“你别哭,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朕,朕必定替你做主。”
玲珑低声道:“奴才没什么事。”噎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我只是害怕。”皇帝看着她小鹿一般的神色,只觉得心头愈发焦躁,“不用怕,一切都过去了。”说着转身便唤梁九功:“去将那脉案取了来。”
玲珑拉一拉皇帝的衣袖,尾音泣泣:“皇上。”皇帝一愣神,忙道:“我在这里。”曈曈光影落在她那一方冰肌雪肤之上,一层一层堆叠起来,依稀拼凑出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娇憨明媚的女子,因为产后血崩,整个人孱弱得有如风雨中那一片枯叶,被万钧雷霆席卷着,奄奄一息地只剩下抽泣。他伏在她的榻前,清晰地感受到她在自己怀中一分一分冷下去的温度,整颗心仿佛被人掏空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每一次的唇齿牵扯都是痛的,一直痛到灵魂的最深处去。
她拉着自己,眉梢眼角皆是不舍缱绻:“皇上,芳儿……芳儿舍不得你。”
他低头,似要将整个人埋进她冰凉的掌中,“有我在,芳儿,你不会有事的。”
她惨然一笑,唇角逸出的最后一缕气息,夹杂着海棠花的芬芳,铺天盖地地将他笼罩,包裹:“芳儿走了以后,还请皇上,不要过于,过于……”
言犹在耳,他却再也没能听完她的最后一句珍重,纵使自己是九五至尊,碧落黄泉,也无法再寻得那一句珍重。
从回忆的苦涩中醒过神来,梁九功行事利落,兼之皇帝不假辞色,极快地便拿来了太医院的脉案定论。皇帝草草翻一翻呈上的奏文,随即往身旁一撂,道:“朕不需要知道这些,朕只想知道,这些脏东西,是怎么进到良贵人的饮食里头的?”
垂立当下的李太医诚惶诚恐,额上尽是涔涔冷汗:“回皇上,依臣所见,因是小主最后所食的糖蒸酥酪中掺有这一味商陆,且分量十足。而酥酪自身奶香四溢,又有甜味遮盖,这才将商陆的酸苦气息掩饰了过去,使得尝膳之人难以察觉。”定一定神,又道:“所幸小主所食不多,又经催吐,对腹中龙子也无甚影响。待微臣再开一些安胎补气的宁神药剂,便可确保无虞,直至顺产。”
皇帝凝神不语,半晌,方才转过身来,轻轻握住玲珑的手,柔声道:“你可还记得,是谁送那一盅糖蒸酥酪来给你的?”
玲珑怯怯地望向他,睫羽姗姗,眼珠闪烁间却只是沉默。皇帝道:“别怕,你只管说,朕在这里。”一瞬间失神的温情猝然消逝,玲珑的手任凭他握着,掌心的温度,暖却也疏凉,激得她轻轻一颤,噎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轻声喃喃道 :“是……是敏敏姑娘送来的。”
四下一时间寂静无声。梁九功最是乖觉,见皇帝面色不豫,连忙上前躬身道:“诺敏姑娘自解除禁足后一直在慈宁宫侍奉太皇太后,这会子只怕正替老祖宗校对岁贡单子呢。”说道此处语速不觉一点一点慢了下来,“皇上,可是现在要传……”
皇帝沉默不语。玲珑嗽了一嗽,声音似是极为虚弱,“敏敏姑娘心底纯善,从前又待玲珑极好,处处周全,况且玲珑食用酥酪前,敏敏姑娘也并未刻意接触,不过是循常例将东西送了来。”停了一停,仿佛是接不上气,喘息了好一阵,方又低柔轻唤,“还请皇上,不要再为了玲珑大费周章,玲珑实在担当不起。”
皇帝手上加劲,将她揽入怀中,“朕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他如剑的眉峰轻轻一斥,骤然迸发出的肃杀之气让人不敢直视,“不管是哪一个,朕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就这样静静劝慰了她良久,皇帝方才起驾,着梁九功前去慈宁宫通报。玲珑待得御驾去的远了,这才款款睁开殊无杂色的眸子,侧身唤道:“茜雪,沏盏茶来。”
茜雪答应了一声,却不动,低声道:“主子你这又是何苦?”玲珑轻轻坐起身靠在一旁的苏绣软枕上,眉目淡然,道:“我何苦?我不过是在为自己打算。”茜雪道:“皇上只要略加查证,就会知道这碗酥酪前前后后经手过的不出三人。况且敏敏姑娘向来不涉足后宫纷争,又有太皇太后那边庇佑,皇上就算是动了真气,碍着慈宁宫和蒙古亲王,也不得不给姑娘三分情面。主子你硬要与她为难,就算有肚子里的龙裔作保,只怕也讨不得什么便宜。”
玲珑哼了一声,手指缓缓地在那一柄白玉如意上打着转,正一圈,反一圈,半晌,方一字一句道:“不过是有了一个煊赫荣耀的好身家。我就是要看看,皇上为着这些顾忌,究竟能够忍耐她到何时。”
24
24、抛却无端 。。。
一路走来皆是寂寂雪声,才在脚下吱嘎作响。岁末的冬寒愈发浓重,院中花木扶疏,枝条上积着厚厚积雪仍旧在无声无息地堆积着,隐约能够觉察出那不意乍现的轻微断裂之声。梁九功见皇帝只是凝眸不语,两道剑眉拧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