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 作者:碧心寒-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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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玲珑也愈发冷淡,只以圣躬违和做由头,懿旨皇帝前往潭拓寺小住数日,宫内女眷一概不得随侍,只派了诺敏、蕙殊两个伺候茶水。
诺敏心知这次出行非比寻常,自然也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蕙殊一道精心校对着各项事宜。好在山中清闲宁静,气候温和,颇为宜人,再加之一路上行程也很是遂顺,故而及至在潭拓寺安顿下来,一颗紧绷的心业已渐渐落地。
山里的夜静得像用玉石打磨的镜子,冷冷地握在手里,任凭用怎样的体温取暖也不能融化半分。漂浮在苍茫山楞间的风是沙沙的质地,仿佛从手中溜过的缎子一般,滑得抓不住。诺敏开了窗,任凭那一袭如水的月华落进屋内,映出地上的青石板密布的细纹,连木质的桌椅都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光亮。耳畔间歇的虫鸟啁啾仿佛静了些,也不知是因为夜深露中的困倦,还是因为不忍心打扰这样清丽无暇的好月色。
蓦地,有席卷九霄的声响,喑哑的回旋着,从那空气的罅隙中渗透出来,远远地令人听不分明。蕙殊本已在铺床准备安寝,忽听得这样的箫声,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走到窗边,问:“怕又是那位纳兰大人罢?只是这么晚了,也不怕惊扰了圣驾么?”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从心上划过,诺敏不及细想,当即打开房门,走出屋去,口内道:“我去瞧瞧,可真别冲撞了圣上才好。”话音犹在,整个人已然消匿在夜色之中,蕙殊知道自己阻拦不得,只好悻悻而返,坐在窗畔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手中团扇吊坠的穗子,心头的一点莫辨情愫,却在那忽远忽近的笑声中渐渐分明起来。
不过才走出三四里的路程,诺敏便停住了脚步,看着远处那哀痛无言的男子,呆呆立在崖边的树下,周身笼罩着温润如玉光华,萧瑟夜风将那一袭白色披风吹拂开来,恍若白鹭张开的翅膀。
是他,果然是他,天与地之间,就只余了一个他。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那朦胧的光芒落在他发梢、眉间,微微一颔首,仿佛卸尽了一身浮华,茕茕孑立,铅华尽弃,不染半分俗世尘埃,只迎风而叹。
一曲终了的仙音款款散去,诺敏才试探着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柔婉转:“公子,还是放不下夫人么?”
容若蓦然回首,眼见诺敏俏生生立在当下,超逸出尘,一时失神之下竟忘了行下礼去。诺敏上前一步,款款低吟:“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公子这一首《月出》缠绵悱恻,看来心头往事,仍旧是缱绻难遣。”
字字锥心,句句啼血,容若不意她竟能看透自己心中所想,失神之余,却也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欣喜,“那依姑娘所见,微臣苦苦自解却不得善果,究竟所谓何事?”
诺敏抬眼望向他,双眸澄澈有如两汪明茶秋水:“长干望久,芳心事,箫声里。除了夫人,在没有旁的事情可以牵动公子的万般情思。”
似梦似醒的往事,他看着她低眸浅笑的半边侧颜,隔着曈曈如水的月色,依稀便是记忆里那个在案前与自己一道赌书泼茶的女子,喜欢噙着珊瑚色的胭脂,研磨执笔,临窗而写,对着那渐渐冷却的弦索说一句:“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
会是她吗?他抬起头,只一瞬,却又低下头去,他不敢想,不能想,无关风月,无关世俗,仅仅只是那九五之尊的一个眼神,便已经断绝了自己的一切可能。他不是看不出,那样高处不胜寒的男子,对面前的这个清丽难言的少女,究竟怀揣着怎样的情愫。
仿佛是隔了一个世纪那样久,久到两人静静对立着,似乎都已然忘却了彼此的存在,容若这才开口,从袖中取出一枚琳琅玫瑰珮,递到诺敏跟前,“对了,这个玉佩,可是姑娘的?”
目光触及那件物什,诺敏一怔,心头涌起的千百思绪,甜蜜、苦涩、震惊、无措……混杂在一起的难辨滋味,一时间齐齐向着她兜脸砸过来。她木然开口,声音仿佛不像是自己的,“你……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容若笑一笑,“那一日姑娘在御河边放灯祈福,许是夜深路滑,不小心落下的。”诺敏怔怔地看着他:“可我分明记得,这块玉佩,已被我不慎落进河中,再难寻回了。”容若不意她直接戳穿事情,耳根微微一红,面上却依旧是若无其事:“巡夜戍卫,本是微臣分内之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她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近得可以让他闻见袖口的杜若香气。她的睫毛垂得很低,长长的蜷曲着,细细闪烁在眼前。他听见她问,语气不安地像个孩子:“公子,你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
那样缱绻软糯的低语,带着些许笑意,些许满足,他离她那样近,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便瞧得自己心神驰荡。容若不敢再看,连忙敛神屏息,退开数步,不想诺敏也是后退一步,十指纤纤,已然轻轻巧巧地将那枚琳琅玫瑰珮从自己手中取走,低低道:“多谢公子。”
他含笑施礼,掩盖方才僭越的失措:“姑娘不必客气。”诺敏摇一摇头,固执道:“公子这番恩德,敏敏必当重谢。”说着环视四周,又道:“此次出行不曾将焦尾带来,幸而今日月色甚好,敏敏便借花献佛,清歌一曲,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他无言,半是神往半是期冀地看着她朱唇轻启,曼声吟唱:“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直截了当的剖白,容若只听的一句便已然变了脸色,待得一曲终了,不顾诺敏神情,慌忙跪下行礼,口内道:“格格错爱,奴才实在不敢生受。”
诺敏看着他,目光纯净如水,整个人缓缓蹲□去,动作极轻极柔地扶起他的肩膀:“公子何必要行如此大礼?敏敏不过是想多谢公子替敏敏寻回玉佩之情,并无他意。”容若惶恐道:“格格的这番感谢,奴才受宠若惊。”
诺敏粲然一笑,恍若未闻,道:“对了,上回听公子提及,府中有一株明开夜合,本是葱茏俊秀,却因夫人早逝,已然一年不曾开花了。”容若不意她由此一句,心下疑惑接道:“恕微臣不明格格所言。”
诺敏上前两步,款款道:“敏敏深知,在公子心里,至始至终都只会有夫人一人。今日敏敏作此弦音,只希望能借知己之情替公子加以排解,略加分担些许忧愁苦楚。”
恳切、真诚,容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目光不由自主地上扬,触及那两丸水波澹澹的明眸,在漆黑夜色中的交汇,两双盲了一样的眼睛,邂逅满池星光盛开的湖泊。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唇齿翕合的回应,连空气都是烫的,“我纳兰性德,何德何能。”
她笑,仿佛是午夜骤然绽放的昙花,那样一种惊艳的美丽,令人窒息。“无关才德,无关贤能,只因,是公子你。”
18
18、他生知己 。。。
窗旁樟木书架上的玉质更漏轻轻落下一滴,接着一滴,湿嗒嗒的气息绕在龙涎香馥郁浓重的鎏金镂花香炉鼎上。玲珑轻轻揭开那乌沉沉的香炉盖子,用小银匙细细添上一层香料粉末,刚把盖子合上,便听身旁的皇帝搁下笔来,问:“什么时辰了?”
玲珑闻言连忙回头去瞧身后的西洋架子钟,“回皇上,已是子时三刻。”皇帝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道:“批着折子就忘了时辰,倒是苦了你,成宿成宿地陪着,可是累了?”眼中直截了当的温柔关切,玲珑低了头,语音低柔:“谢皇上关怀,奴才不累。”停了一停,又加上一句,“奴才能这样陪着皇上,也是好的。”
皇帝叹了口气,起身将她揽至怀中,低声道:“朕知道你委屈,可是朕没有法子,不得不顾及太皇太后。”玲珑将头埋在那金线密织的团龙纹样中,连声音都是闷闷的,“皇上重孝自持,断不能为了奴才一人而拂逆太皇太后。奴才得蒙圣恩已是莫大的福气,万不敢再有旁的非分之想。”
皇帝听了这话,不觉手上加劲将其搂得更紧些,涩然道:“你这样柔顺乖巧,只会让朕更加难安。”凝神细想片刻,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道:“也罢,等天再冷上一些,朕就带你去南苑,那里人少清净,再不会有旁的琐碎之事来打扰咱们。”
玲珑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仰起脸来,“皇上又要围猎出巡了么?”皇帝笑道:“科尔沁的达尔汗亲王来了请安的折子,说是月底预备动身来京向太皇太后问安,顺道也瞧瞧敏敏。朕已经批准,让礼部预备在南苑接见蒙古亲王一行诸人。”说到这里,声音又不觉低了下来,热热的气息痒痒地刮在玲珑的耳郭上,“到时候,朕便只带着你一人去。”
玲珑窃声一笑,仿佛是害羞,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只余那一星灯焰如豆,衬着她耳畔沙沙的翡翠坠子,银质的流苏沙沙打在衣领上。
第二日达尔汗亲王的请安折子果然递至慈宁宫。太皇太后欢喜之余,免不了叫来诺敏,叮嘱道:“这次你阿爹特意上京,明着是来瞧我这老太婆,暗地里怕是为着你这丫头的终身大事。”诺敏不待太皇太后说完,白皙如瓷的脸上便泛起两抹红晕,言语间也不见了平日的洒脱利落:“老祖宗惯会拿敏敏开心取笑的。”
太皇太后“咦”了一声,道:“这哪里是取笑你?当年你阿爹临走时特特托付于哀家,让哀家对你好生教导。如今你到了该出宫的年岁,出落得又这样好,这些年对哀家的尽心尽力哀家都看在眼里,若不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好好替你筹谋一番,那恐怕着阖宫里的,都该说哀家是个没良心的老婆子了,白白耽搁了如花似的好姑娘,这不是自己作孽?”
诺敏连忙道:“老祖宗这是说的什么话?可是折煞敏敏了。”停了一停,低声道:“敏敏是舍不得老祖宗。”
太皇太后心里欢喜,拉着她的手笑道:“傻孩子,哀家知道你心地好,可你这样好的年纪,断没有陪着我老婆子在这宫里头一世的道理。”诺敏答应了一声,心知再也无法转圜,语音中不免透出些许伤感:“那敏敏听从老祖宗安排。”
太皇太后笑了笑,轻轻抚过她微微散乱的鬓角,言语中似乎大有深意:“咱们科尔沁的女儿,从来都只选最英勇的萨哈达,哪里轮得到旁人来安排?赶明儿皇帝要在南苑举行围猎迎接达尔汗亲王,你便跟了去,放开手好好挑一挑,挑中了哪一个,哀家替你做主。”
三日后,皇帝果然下令在南苑举行盛大围猎,借此迎接蒙古亲王进京朝见。玲珑因是内宫女眷,随军前行多有不便,诺敏又早已领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恩准出宫与家人团聚,皇帝为了避人耳目,故而将其安排与蕙殊一车同行。
蕙殊因上次诺敏借她对玲珑的敲山震虎仍心存芥蒂,再次见面对方又已是名正言顺的小主身份,局促之下不觉有些尴尬,倒是玲珑先自开口,道:“听说太皇太后想借着这次南苑围猎,替敏敏姑娘安排一桩好亲事。”
蕙殊不意她突然有此一句,只得应了一声,接口道:“姐姐得太皇太后宠爱,家世又显赫尊贵,自然是当得起这样的福气的。”
玲珑笑道:“太皇太后还说,科尔沁的女儿是最有主意的,从来都只选最英勇的萨哈达,故而放手让敏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