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误倾城-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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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我眼前的决战,一模一样。
四处散落如飞花的,是娘亲的字画,她的琴,她的衣裳,首饰。布满了整间房。它们平日里不准任何人碰到,此刻却被陈列出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镀得房里尽是光芒。
我轻声喊:“爹爹。”
他应了一声,接着又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只低头专注地看一幅画。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他身旁,挽住他的手臂,没有出声,只陪着他看。
过了好久,我听见爹爹说:“她走的时候,我恨不得把天下人毒杀光了。”
那幅画的落款是娘亲的名字,字体端庄秀丽,姬晚。
画里的人,是我爹爹年轻时的样子。
我默默地想,娘亲比爹爹幸运的多。她早走了,不必忍受撕心裂肺的相思之苦。
他的声音缓慢而沉痛:“想要留住一个人,留不住。到了怪罪天下所有人的地步。心里总是想,所有人都活着,我自己也是。怎么就是她,偏偏不在了?怎么偏偏就是那一个人?”
我眼里蓄着泪,听父亲含着颤抖的声音。
房里静寂许久,我对父亲说:“把它们都烧了罢,就当你做了一个梦。到了来世,再找到娘亲就是了。”
父亲听了我的话,笑了一声:“你当这些东西没了,我就忘了你娘亲了?”
我道:“触境才会生情的。”
他没有再解释,只望着我,仿佛在我身上看到娘亲的影子。父亲笑了一声,说:“她患病的时候,我简直发疯。不敢靠近,不敢喂她喝药,怕看她流泪,怕听她哭喊——只想逃到什么地方,无病无灾,纵使失去一切,换她自在。”
我没有说话。
他说:“我想替她疼痛难受,可是怎么都不行。”
万籁俱寂里,父亲颓然坐在木椅里。
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到父亲流泪。
他说:“她离世的夜里,想抓紧了她,不叫她走,哪怕留她一时半刻。可是,又怕她疼,抓她都舍不得用力。——她是我一世挚爱,她走时,我却不敢。。。。。。我却不敢靠近——”
——除夕夜里,我曾打开决战的箱子。
里面整齐摆着的,是我以前的衣裳和首饰。青色的衣衫,衣襟处绣着淡雅的花。象牙梁和黄杨木的梳子,放在精致的首饰盒里。
娘亲留下的青玉簪子,被安好地放在最中央,本是略尖利的簪子,却通体被磨得光亮温润,镀着光晕。
曾有谁将它拿在手中,千万次把玩。
我那样害怕高处,却敢在房顶上跑,为的也不过是抓过他的衣袍,心里想着,兴许再不能相见,有他的东西,就能给自己留个念想。
我知道为什么要保留着一个人的东西。我懂得。
住在我住过的院子里,睡在我睡在的床榻上,看着我穿过用过的物件——在我逃离战门流落在外的日子里,决战用这种方式,骗住了自己 。
他以为自己一直拥有我。
可是现在,谎言被揭开了。
是让我死去,还是放手送我离开。
是要死别,还是生离。
决战,若我是你,宁肯葬送一生爱恋,我也会杀了顾青衣。
第二日清晨,决战给我穿衣,洗漱,喂我吃饭。
他出门时,俯下身来,对我说:“等我回来。”
我半躺在床榻上,手里拿着话本,抬眼笑了一声,点点头。
他出门,我望见晨光万丈,他高大的身影清晰可辨——我没忍住,喊了一声:“决战!”
他回过头来,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垂下眼去,却看到剑鞘被扔在地上,指着提醒他:“剑鞘。”
决战没有看地上,手中的剑映着夺目光芒,他笑了笑,柔声说:“不用了。”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我道:“你早些回来。”
他点点头,给我轻轻掩上房门,离开了。
我直望见他出了院子,才松一口气。浑身都用不上力,我扶着东西慢慢走到书案旁,像之前一样,开始翻看决战的东西。
为什么四师兄会以为,我在幕后操纵江湖帮派设计杀害三师兄?
翻到最后,与之相关地信件,只找到一封:
主上:
属下密探已得知,三公子所带人马在分坛遭遇埋伏,属下等救援不及,致使姬家连同江湖众帮派占尽先机,先前所去人马已全军覆灭,仅余三公子一人身负重伤,死里逃生。现将备齐高手,即将出发,属下愿亲自带人剿灭姬家,分坛事务将交予副坛主,属下宁死以效犬马之劳,敬恭主上批复。
最下面,是粗浓的一笔,斜斜的横劈开,仿若一把刀,是决战回复旁人是惯用的符号——意思是:不准。
落款正在年前,我与决战打斗之后,我昏迷刚醒时。
从那时至今,我一直被决战囚禁,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但记得,那时我见过三师兄的。
就在我与决战争执那日,三师兄赶来,并未像往常一般护着我,脸色很苍白,我还询问他是否是生了病。
怪不得他对我冷淡许多,他们都以为,我暗中联系各帮派围剿战门分坛——这也合理,决战灭了顾家,我要报仇,自然要想法子重创决战。总归,不是对战门下山,就是砍掉决战的左膀右臂。
更重要的是,连同各门派对战门发难的,是姬家。
姬家多年以来神秘莫测,自娘亲嫁入中原之后几乎销声匿迹。若说是为了爹爹被杀而对决战复仇,为何不趁着春天决战元气大伤之时,却留给战门养精蓄锐的时间?正道这个关口上公然对战门寻衅,那自然就是为了我。信里说道全军覆灭,只剩三师兄一人。那一战,必是十分惨烈。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带人出战,三师兄几乎从不失手。有什么意外情形,能叫他受那样的重创?
除非,有人暗中向姬家通风报信。
我又翻了一翻,下面的信件,都比那日子要早——原来,决战于司徒慕早在腊月之前就断了联系?
我大开信封,把信纸掏出来,正要看,传来敲门声,是婢女:“小姐,您可还安好?”
我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抚着心口长吐一口气,装出镇定的样子来,对着外面喊:“在外候着吧。我好着呢。”
门外一身轻轻地嘟囔:“这样子也并不如何疯癫呀。”
旁边有人小声反驳道:“经了这么多折腾,日日以泪洗面的人,忽而看书唱曲儿,对谁说话都一副笑脸,断然是疯了——我可听说,旁人都传,她是把过往痛楚都望空了,才这样的。”
我笑了一声。
手却哆嗦着,迟迟拿不出里面的信纸来。
总归,也不会比现在更绝望。
晌午的日头微暖,穿窗而入的光芒镀在我手中的信纸上,一片洁白之中,字字血红,力透纸背:
决战,我咒你不得好死,生生世世永不能得到顾青衣。
——是司徒慕写给决战的,血书。
我翻遍四处,关于司徒慕的东西,就只有那一封信。
剩下的一摞信件虽然发自大漠,但全都是旁人写来。从内容看来,一部分人是决战安插在魔教的心腹眼线,一部分事魔教中倒向决战的教众。
我匆匆把信打开,看完大体意思,接着便放好,换成下一封。期间,只有婢女进来给我送饭菜,耽误了一些时间,其余时候,并无外人打扰。
我花了几个时辰,又在决战的书架里查了许些东西,才大体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先前战门西域分坛与魔教曾有摩擦,父亲叫决战去处理。他具体如何处理的,从来信之中无法知晓,但司徒慕行事向来骄横,那时与决战,算是敌人。
她主动寻衅,一败涂地。
那一战之后,司徒慕反而对决战心生好感。否则,她不会下令日后处处给战门分坛方便。
这算是和好。
既是和好,司徒慕便设宴,邀决战一去,当着魔教众长老和战门分坛门众的面握手言和。
我推测着,决战去魔教,定然不只是那一次。司徒慕对他生了情思,多半要想着法子的见他。
兴许她只是思慕决战,找了借口引决战去。可他但凡去了,自然不是白去。
司徒慕坐上魔教圣女的位置,是凭了自己的爹爹。内部纷争原本激烈,司徒慕又是年纪轻阅历浅的女子,想必魔教里是有不少人觊觎她的位置。
决战就是趁着司徒慕邀请他的功夫,暗中进魔教摸清了里面的情况,将几个不服司徒慕的长老都拉向了自己——同时暗中将自己的心腹眼线安插进了魔教之中。
他要把西域魔教收归自己所用。
这些信件之中,几乎全是决战的密探发来的消息。其中,尤其以一位叫“云安”的人发来的信件居多,他与决战的关系,更像是好友之类——因为信件当中,有不少是劝解决战的。既然是劝解,自然免不了抚今追昔之类,我就是根据他的来信,和其他人的上禀里,慢慢理出了线索。
其中,有两件事,同我有关联。
第一件,是在我与周誓中大婚之前,决战曾利用司徒慕和自己在魔教的势力,将大批魔教高手调往中原。
这些人,是后来帮助决战颠覆顾家登上主上之位的势力之一。
第二件,却很有些复杂。与安准也有了关联。
是关于我被司徒慕关押在大漠里的事。
这件事还需得从头说来。
由信件往来里可见,九月初决战去往周家,明着给周伯父庆生,暗中是给周家要我。
就是在周家大宴上,哥哥跟决战打起来了。
哥哥以为是战门的人抓了我,因此才杀到决战面前要人。谁料决战听了他的话,知道哥哥将我弄丢了,大怒,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后来不知谁打了圆场,决战怀疑我被掳到大漠,因此去了魔教。至于哥哥——据我推测,他那时兴许是潜入了战门。
决战道大漠之后,自然不能当面给司徒慕要人。毕竟只是怀疑,轻举妄动反而可能惹得司徒慕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他就一面以客人的身份住在魔教虚与委蛇,一面派了人暗中查探。
后来;就是在我几乎被人糟蹋的那日,有人给决战通风报信,叫他去救我。
魔教普通教众并不知道决战去是为了找我,那人主动告知决战我的下落,必然是有些理由的。
决战叫人查了那人一番,密谈来信说,告密的人,是安准的人——他本是司徒慕派去糟蹋我的,却因为那时我的衣衫被撕裂,他看到了我心口带着的玉。
那是安准给我的信物。
当初安准嘱托我,说兴许有用处,原来他并不是玩笑。
决战救下我之后,在魔教开了杀戒。当初伤害过我的人,大约都没能活下来。
他废了司徒慕的手脚,喂她吃下不知道什么毒药,囚禁起来了。
决战谋划多日,早已暗中掌握了魔教大部分势力。他废了司徒慕,当时定然有人试图对抗。但大约,很快被镇压了。名义上,司徒慕还是魔教圣女,但实际上,势力和人马都已经被掏空,全部被移交到了那个叫“云安”的人手中。
后来,就是决战带我回到山庄,至今。
现在想来,住在大漠中时,一面都没见到司徒慕,也就不足为奇了。
——照这样想来,先前,有两名婢女在门外议论,说道决战如何如何利用我,那都是假的?
她们究竟是什么身份?说那一番话,是故意给我听的?
还有,安准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居然能在魔教当中安插势力,而让司徒慕和决战斗未曾有丝毫察觉?
大约是昨日毒发着实将我折磨的心力损耗,也兴许是因为陡然间知道了太多事情,外面夜色转为深蓝之时,我再也撑不住乐——额头突突地跳,喘气时总觉得软绵绵的,用不上力,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