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春仍在-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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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鱼连忙摆手:“不用了,师伯。魏华存会派上清道的人跟着,现在情况未明,我们寺里就别趟这浑水牵扯进来了。”
慧清站起来一撇嘴,朝慧海笑道:“师兄,你随他闹吧别管他,这猴子运气好着呢。”
慧清一点不担心,再不提这茬儿,苏子鱼就怕再遭数落也乐得清净,自己回房收拾包袱顺便知会灰狼。反正灰狼是一定会跟的,他也不费那个心思丢下他独自上路。
但这包裹到底是白准备了。
第二天天不亮,魏华存心腹带来了他们主上的手书。要苏子鱼暂缓行程,静等后续。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天,下午的时候魏华存亲自来了,竟然毫不忌讳回避地驾了牛车到上东明寺接苏子鱼。
苏小哥糊里糊涂就被去了差事,一头雾水的坐在牛车里。
“什么人要见我?”
魏华存一扫日前的隐郁,一派拨云见日的喜性,连说话都突然亲密了许多:“子鱼勿要着急,说了给你个惊喜,现在透露不得。”
“不是我哥司马兰廷吧?”
见他一路犹不放心的问了几次,魏华存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这么怕他?说了不是,骗你做什么。”
不是怕就是不想见而已!苏子鱼哼哼两声,再不开口。
车直接驶进了上清道山门所在,苏子鱼望着那金光闪闪的几个篆字一阵迷惑,魏华存怎么突然杀回来了?他夺回整个上清道了?正自诧异,却见牛车停在了正殿之旁,魏华存含笑招呼苏子鱼、灰狼一同下车。
上清道整个建筑井然有序分布八方,以轴上的主殿堂为中心间隔林木道路,隐有一股宏大的气象。正殿前放了个大香炉,燃着的檀香弥漫于整个空间,道家那出世宁静的气氛被渲染了个十足。
“子鱼跟我来。”
正殿后的小道迂回,两旁林木间杂一些野花,入夏时节开得正欢。魏华存在前头带着路,苏子鱼跟在后头东张西望。这道家的地方毕竟比佛家少了一份庄严多了一份清幽宁恬。
“这地方我们是前年才搬过来的,前头是殿堂,后面是门人弟子的住所。”
苏子鱼听着他介绍,也不多言,知道问什么他现在多半不会回答,随着他由碎石小路穿过一片竹林,魏华存却不肯再走了:“前面凉亭有人在等你,你自去吧。”见苏子鱼狐疑,竟用从未有过的温柔之态说道:“你放心去吧,我不会害你的,方才不是我故弄玄虚。只怕说早了弄巧成拙,你也不信。”
苏子鱼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即便前面是陷阱也会踏一只脚进去看看。魏华存如此反常确实也引起了他的好奇之心,举步就往前走。灰狼自然跟着,魏华存本想拦,伸了手又收回来了,静静的等在竹林边。
出了竹林迎面就是一座凉亭,有个青衣秀士坐在亭内,看着他二人走近一双眸子静若止水,不见半点波动。
那是一张不食人间烟火清冷面容,苏子鱼在他宁恬澄澈的眼光下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似哀伤又似祥和,似亲近又似疏远。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这眼光中一切都变得很轻很轻,有一种万物皆尘埃的淡泊自然。
他想了想,实在记不起这么一个人,便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呃”实在看不出眼前之人多大年纪,本着一向不吃亏的原则,苏子鱼说:“可是这位兄台找我?”
那盘膝端坐之人泛起一个微笑,招呼他走到近前去。
或许那微笑有些熟悉,或许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人家有恶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反骨的苏子鱼真的就走上去了。那人示意他坐下来,像是中了幻术般他又乖乖蹲在了人家面前。
那人拉了他的手,摩挲着他的头发:“我是你父亲。”
苏子鱼眨巴眨巴眼睛,虽然感觉不到人家是开玩笑的,但他还是想笑,正要开口,听见后边“噗通”一声,回头去看灰狼跪了下来,眼中有热泪夺眶而出:“王爷!”
苏子鱼一个趔趄,直愣愣地坐倒在地上。
百卅三 有亲来寻(二)
“你是承晖十三年入府的小灰吧?”
灰狼一个叩首:“是。没想到王爷还记得小奴。”
那人缓缓摇头道:“贫道天机子。”
神情澄明如镜。
仿佛已不在生命之局中,只是一个过客历尽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后悄然离去,如今淡淡然冷眼旁观别人生命里起起伏伏的短暂旅程。
苏子鱼望着那人,还来不及多想,来不及激动,只觉得陌生。
那人望着他,虽然眼光温柔,眼底却并无慈父应有感情。
苏子鱼呆呆的,不能置信地瞧着他道:“你是我父亲司马攸?就是一个人大战西秦三千人的司马攸?”
司马攸仿若由高高在上的仙界,探头下来俯视他这凡间的俗子般,爱怜地轻抚着他的脸庞。微微笑道:“我以前曾叫过司马攸。”
苏子鱼浑身一颤,以衣袖擦着眼睛道:“我是否在做梦?”他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感受父亲的体温,怀疑地说:“你是活的人么?”
司马攸饶是心离情境、不染凡尘也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勾起了心底的疼惜,爱恋无限地轻声叹道:“真是个傻孩子……”
这一叹倒回复了不少凡尘之气,有了些许长辈口吻。
苏子鱼大喜如狂,悲呼一声,扑入他怀里,死命抱紧他父亲的腰背开始呜咽。
司马攸哄孩子般温柔地抚着他的背脊。苏子鱼哭了半天,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泪,心里说不清楚是轻松还是茫然。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用背负害死生父的内疚了。可是为什么?如果他一直活着,为什么不出现?他和母亲都如此需要他。司马兰廷和司马兰廷的母亲也如此需要他。他竟然放下所有人不管不顾,自己躲在了一边。
这真的是以家国责任为己身的司马攸么?
苏子鱼心中百感交集,茫然问道:“为什么……”
司马攸仍歉然一笑,但那歉然却像苏子鱼的欢愉悲伤,苏子鱼的责问都和他毫无关系。他平静地说:“我五岁的时候遇到了梵净天极宫的九泉真人,得他传承教导,以此为交换,答应他三十年后赴天极宫出家为道。而天机宫自然也不会选一个横死的人做下任掌门,前事种种皆在师父计算之内,包括十七年前那场血战。有天极宫出手,我自然无恙。”
苏子鱼听他提起前事不由得升起一片孺慕之情,他虽说得轻描淡写却也知道里面的凶险艰辛,轻轻捏了父亲的衣袖问:“没有受伤么?”
司马攸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淡道:“受伤了。我躺了一个月,醒来之后就忘了一切事情。”
苏子鱼瞪着大眼睛,讶然道:“忘了?”
司马攸点点头,温柔的抚着苏子鱼的小脑袋说:“是的,忘了。师父为了让我永诀凡尘一心修行,给我服食了‘朝彻无我’丹,前尘旧事一朝尽忘。”
苏子鱼呆瞪了他好一会后,才试探地道:“那你现在想起来了?”
司马攸微微一笑,没有立即回答,缓缓道:“修仙之人分引气、聚元、金丹、元婴、出窍、分神、洞虚、飞升几个阶段。我已度过聚元期,金丹初成,前尘旧事想察便可于脑中回观。六年前我曾出山想找你母亲了结遗憾,但发现她已经过世多年。你和廷儿各自有各自的天地际遇,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修行之人如果无法真正了断前尘,于心毕竟是一大阻碍,我即将闭关修丹,恐非数十上百年不成,不见你们一面就再无缘分了。”
苏子鱼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父亲不是回来共叙天伦,是回来了断尘缘的。前尘旧事也不是他回想起来了,而是如同镜花水月般观看到的,所以他心中没有多少前尘旧情。就像一个人看到了另一个人悲欢离合的一生,虽然觉得感慨却不能当成自己的经历,无法感同身受。
司马攸确实不是司马攸了,他是天机真人。
苏子鱼到底是修行过的人,他和司马攸之间也没有真正以父子身份相处过,虽然才见面就要永别也觉得遗憾,却没有过多的不舍和悲恸。他也曾经梦想得大圆满修成正果,而眼前之人、他的父亲居然已经踏入了得道的门槛,修行成为“半仙”之体不死不老!即使佛道法门不一,这已足够使得他崇拜羡慕了。
苏小弟心脏霍霍地跳动,手心都冒出了汗,抓着他父亲的衣袖两眼闪光:“父亲,那……那个成仙是什么感觉?”
司马攸没有纠缠他的叫法,虽然对他没有父子之间的亲情实感,但苏子鱼这么一个憨直而聪慧的娃娃谁能不心生喜欢呢。他柔声道:“无法形容,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明白。”看苏子鱼晶晶亮的大眼睛写满了好奇,不由笑道:“子鱼也很厉害呢,我在建康城外跟着你,你竟发觉到了。”
苏子鱼仰起小脸瞧着他的微笑,恍然道:“我就说嘛!真的有人跟着啊……”
司马兰廷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奉正适时递出灰狼由建康寄回的丝信。司马兰廷接过信想了一阵才道:“以后你看了没什么就不用给我了。”
奉正和跟在他身边的奉祥都愣了一下,低着头应了,小心翼翼地送他入府。议事议了将近两个时辰,这在如今的齐王来说已算少见的。自从大权在握,不知道是因为心灰意冷,还是骄慢生惰了,明明离那肖想已久的大位只一步之遥,却突然卸了力再不思进取。只是不思进取还罢了,隐隐的还有些自毁根基……
虽然司马兰廷一派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大家心里都觉得,如果苏二爷回来或许会有所抑制。但如今这情形,奉祥都有些理不清虚实了,王爷要真在乎苏子鱼怎么会放任自流?要真在乎怎么会拿药来毒他?可能,也不过如此罢……
刚这么想完,马上就接到指令准备出发前往建康……
奉祥心理面居然有些窃喜,偷偷朝奉正噜嘴儿:“这是遭什么刺激了?”
一向严肃过度的奉正脸上居然也浮现出一丝疑似笑意:“灰狼说二爷准备坐船出海游历。”
二人振振嗓子,对视一眼错身而过。
这回司马兰廷上了十分心来布置离后事宜,他也不想被人伏杀在半路上,事情繁多足足处理了三天,临走的时候收到建康来的另一封飞鸽传书。
司马兰廷接过信心里突突直跳,不是说一时间并不能成行么?难道有什么变故?结果看见书信的内容,手也开始颤抖了,还擦了好几遍眼睛,从头到尾把信看了三遍,再抬起头的时候脸色绯红,二话不说打马冲了出去。
百卅四 有亲来寻(三)
“我看你哥哥也快到了。”司马攸看着这里摸摸,那里翻翻的苏子鱼一脸和蔼。
苏子鱼百无聊赖的小动作停了一停,闷声道:“猜也猜到了。”向门边望了一眼,灰狼正站在那里。
父子相认后苏子鱼便天天过来找司马攸聊天,算是做最后的亲近。因为自小没有生活在一起,而且司马攸心里也并无什么慈父之念,两个人相处倒像是趣味相投的朋友。
司马攸没问两兄弟间在闹什么义气,仿佛是漠不关心的,却在一次谈话中透露出别样的感情:“我只道你们二人难以相容,怕是老死不相往来却原是早已相认,看小灰尽职守在你身边颇觉得欣慰。想必你哥哥对你是不错的。”
苏子鱼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充满人间烟火的话,呆了一下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司马攸对上他的眸子,也笑道:“以前没有接触你们,便像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