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待莲开-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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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拿了二两银子交给小德子,列了个清单,上面写了我想吃的零嘴和一些小玩意,叮嘱小德子下次有机会出宫时帮我带回来。
从那天开始,飞那家伙三头两天的没事就过来找我玩。一开始我很不乐意,虽然我心里对他这人也有好感,但是毕竟是在宫里,一个当侍卫的老是和个小宫女一起,定会惹什么闲言闲语。
奇怪的是,几天下来都风平浪静的,他来找我的时候,还从来没被其它人撞见过。白天那些姑姑们都领着那些宫女在翠裳厅里做针线等手工活儿,一般没什么事也不回后院居所这边。而我,就正好是专门负责看守这后院做打扫的。
这日,飞又来了。
我心下狐疑,一个当侍卫的怎么可以老是穿着便服,在宫里来来去去的,他身上自然流露出来的那股高雅贵气,让我隐隐觉得他的身份不简单。不过既然他有意隐瞒,我当然也不主动去揭穿。其实和他做朋友是很不错的,他性格爽朗,坦率,不计较,经常爱和我抬扛说笑,只是他有时爱耍点小性子,总要我迁就着他,估计平时给人宠坏惯了。
今天他又带了几个帖子过来,我现在整天无所事事的,便让他有空带些帖子给我,让我练练字。
我拿了字帖,自顾趴在翠色厅的桌子上练字,他在一旁逗着我新送给他的一只蟋蟀,和二狼神练身手。
“对了,小萱,我这只蛐蛐儿还没有名字呢,你帮它起个好听的吧。”现在他已经自作主张地叫我小萱了。
“就叫小毛子吧,你看它腿上的毛多粗壮。”我打趣道。
一根马唐草朝我的脸飞了过来,“你不起,我以后就叫它小宁子。”
这家伙和我抬扛时从来是不吃亏的。
“好吧,见是你求我,本姑娘就帮你想想吧。”
我拿着毛笔挠了挠脑袋,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就叫这个吧。”
“八戒?这是什么名字?一点不威武不霸气,不喜欢。”
“这你就不懂了,在我老家,他可利害了,他还有个名字叫天篷元帅呢。”
“天篷元帅,这个名字倒是不错,好吧,就叫这个。”
他一喜,脸上灿烂地一笑。我心里暗自窃笑,笨蛋,八戒,我是在叫你“猪”呢。
他看了看我写的字,摇了摇头,走到我身后,俯下身来,握着我拿笔的手,又写了一遍八戒两个字,还把我的四大天王的名字都写了一遍。
他的手掌宽阔温暖,脸挨着我的耳鬓,耳边传来温暖的气息,他身上有一阵淡淡的松木檀香的气味,我的心没来由的急跳了几下。
他的字清劲拔挺,字如其人,笔峰锐利不失雅气,写字时他那专注的神情倒是从来没见过。
“你为什么要练字?在宫里你不需要识字的。”
我笑笑不语,在宫里不用,到了外面就要了。
“宁姐姐,你在里面吗?”外出传来小德子的声音。
飞直起身子,说道:“好好练吧,练得有我一成也拿得出手了。我先走了,明儿晚上见,瞧瞧天篷元帅的利害。”说罢朝我眨眨眼,从后门走了。明晚有局,这家伙自从带他去过一次之后,倒是比我还积极,每次有局都必定拉着我去。
小德子一进来,就把我前几天叫他买的东西全拿给我了。宫中的规矩,做内侍的一个月只有一天例假可以出宫回自家探望亲人,当宫女的可没这个福利。可是我记得他明明十天前才出过宫,为何能这么快便办妥了?他说是托别人买的。可是出宫的机会这么难得,如果哪个主子心情不爽,要他留下来当值,他这个月的机会就没了,还要等下个月,所以若不是很要好的交情,一般是不会帮别人带这么多东西的,有时间也去办自己的事了。
小德子走后没一会儿,满身血迹早已不醒人事的银环被人抬了回来。一问之下,原来是银环和柳掌制送皇后娘娘的新衣裙去天承殿,伺候皇后试衣时不小心勾了一根线。皇后大发凤威,债了她三十杖,而且罚她终身不能再做尚衣局的针线活儿,等养好伤后就要调去内务俯做杂务。但是,银环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因为当晚她就因伤势太重身亡了。
勾了一根线,只不过是勾了一根线而已……我心里像是大冬天里灌了一罐凉水似的,寒彻心骨。这些奴才的性命,在那些当权者的眼里,不过如蝼蚁一般轻贱,他们随意的一句话,便能轻易地将这蝼蚁碾死。
心里那个要出宫的念头,此刻是无比的强烈。我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是好是歹,要由我自己做决定,决不可任由旁人来左右。
第二天晚上,亥时,我如约在尚衣局侧门的假山等候飞。
他出现时,我着实吓了一跳。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和他个头差不多的人,也是一身的内侍打扮。再一看,不禁满头黑线,他们的脸上竟然也画了一脸麻子。
“这两位是……?”
“我兄弟。”他向那两人打了个眼色,那两人马上乖巧地向我打了声招呼。
“宁公公。”
这两人也是长得一身英挺,气质不凡,虽然脸上化了妆,仍然看得出本身长得眉清目秀的,两人年纪相仿,约莫只比飞小一两岁的样子。
我翻了翻白眼,狠狠瞪了飞一眼,对他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表示极大的不满,他却装作看不见,若无其事的指了指他们道:“小五、小六。”还不忘补充了一句:“都带足银两了”。
我扁扁嘴,“这次就算了,下次你不要再主作自张带人来了,小毛子。”
小五和小六听到我叫他做小毛子,互望一眼后双双低下头嗤嗤地笑起来。
看来今晚我们也成了四大天王了,麻子四大天王。
来到承德殿,原本正在热烈观战的几个人,突然见到齐唰唰的排着四个麻子脸,个个都一脸诧异、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巴呆在那里,听到我说“我家兄弟”时,才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小德子听到我偷偷跟他说“都是羊牯”之后,也没跟我计较。跟小德子说话时,不经意间瞥到小德子的手指甲里竟然裹着黑边。小德子是当今皇后天承宫中专门负责侍茶的内侍,手指甲里藏着脏物,要是给皇后娘娘看到了,轻则断手、重则损命。
我不禁多留意了他几眼,发现他身上的袍子边上,还粘着一点杂草之类的琐碎物,顿时疑心重生。一个念头突然涌上我的心头。
趁那些内侍们正在专注玩蛐蛐儿的档儿,我偷偷拉了小德子到一边:“小德子,上次你帮我带的知味楼的山楂糕我很喜欢,你过两天再帮我带点回来吧。”
“成啊,没问题。”
“你不是刚出过宫没几天吗?怎么这么快又可以出去?”
“那个……反正我有办法就是。”说罢他也不理会我了,急不可待地加入战斗。
新来的小五、小六也是个出手豪气的主儿,不管输赢都不计较,跟着飞在瞎起哄,好不热闹。我心却是记挂着出宫的事,只在一旁愣着没心思参与。
飞也在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天篷元帅,他的天篷元帅此刻正在和另一只蟋蟀斗着,眼看着就快要赢了,在外面放风的小内侍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内务府的人往这边来了,快散!”
大伙一听,惊得连桌上的东西也不拿了,顿时像翻倒了一箩筐的螃蟹般四处散去,我一把抓着飞的袖子就想拉他跑。
“别急。”飞反手拉住我,迅速地转身将桌子上的银子全部放进怀里,把泥罐里的两只蟋蟀往地上一倒,再把泥罐往小五手里一塞,低声说道:“你们先走。”
接着又把桌子上我装着二狼神和哪吒的小竹筒塞在自己袖里,右手一把拿起桌上正点着的油灯。此时房间里的人都跑光了,连小五和小六也都走了,他还在忙着拿银子、油灯这些破东西,我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快走啊,你这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这些破什子做什么!”
“急什么,万事有我。”他不慌不忙地吹息了油灯,这才拉着我的手走出门外,还顺手把门关上,待跑出那个院子后,才把手里的油灯往一边的花丛里扔去。
这时的我早已慌不择路,紧张得小心肝都快跳出来了,完全分不清方向,低着头,任由飞牵着我的手一路狂奔。
月沉星稀,周围漆黑一片。
不停地穿过那些偏僻的庭院、拱门、树林,我只是下意识地跟着他不停地跑着,那宽阔温暖的手掌,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样的坚定、从容不迫,手中的温度不停地传进我冰凉的手心,一丝莫明的兴奋在我心中燃起,仿佛我们正在奔往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
等到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时,才发现我的帽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头发也散了下来,而我们正身处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
“这是哪里?”我喘着气问。
“嘘,闭上眼,别怕!”黑暗中,他的一双星目清澈见底,眼底仿佛闪着粼粼的波光。
我闭上了眼,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但是我相信他。
他的手环抱着我的腰突然拔地而起,几个起落,再次睁开眼时,我们已经站在了梧桐树一根很粗的横枝上。
“原来你会轻功啊!”我掩饰不住心里的惊诧,问道。
他只轻轻地嗯了一声,扶着我小心的坐下来。
“这儿是哪里?”我坐下来,一手扶着旁边的树杆,向下望去,我们坐的地方离地面足足有四五层楼高。我倒吸一口凉气,另一只手也紧紧的抱着树杆。
“乾安宫的一个偏苑。”原来是皇太后的宫殿。
“我经常来这里,我喜欢这里。”他紧挨着我坐下,轻轻地道:“你看。”他用手指了指上面。
我抬起头,透过那些婆娑的树影望向天际,刹那间呆住了。
一望无际的天幕,繁星如倾泻在黑丝绒上的珠子一般,一灿一灿地发着微弱的清辉,那光亮是如此的密集,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星星都聚集在这片天幕上,那些星星离我们竟是如此的近,好像只要我伸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夜,静极了……
夏夜的凉风轻轻地吹拂,梧桐叶子沙沙地摇摆着,放眼望去,整个皇宫的景象尽收眼底。宫中灯火点点,和天上的星光连成一片,仿佛置身星海之中。
“小萱,喜欢吗?”良久,他转过头望着我,轻轻地问。
“喜欢。好美,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星空,在我的家乡,从来没有这么美的星星。”
我没有望向他,那星空美得如此的惊艳,深深震撼着我,我的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直到感受到习习凉风带来的寒意,我才转过头来。他依然望着我,漆黑的眼瞳也如那天幕般,闪着一点点晶莹,眼底带着盈盈的笑意。此刻的他,没有了平日那玩世不恭的神态。回想起刚才逃跑时的那一幕,我仍觉得后怕,不禁佩服他的冷静,连那盏油灯也不忘记拿走,以免被人发现灯上保留的温度,一点不像我和其它人,只知道落荒而逃。
此刻,他紧紧凝望着我的双瞳里带着一丝迷离。
我别过脸去,“飞,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传说天上的每一颗星,都是一个人的灵魂。当他离去时,他的灵魂就会化成一颗星,每晚都出现在天上,指引着他的心上人。”
“真的?你的家乡在哪儿?从来没听你说过。”
“在上面,我就是在那里来的。”我指了指天。
“上面?”他一脸狐疑。
仰望着星空,我的心里一阵难过,此时此刻,另一个时空里的妈妈,是否还沉浸在我离去的悲痛中,没有了我的生活,她是否挺得过来。一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