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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郭沫若文集-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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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到她的手上的时候,他要加紧地握着她,加紧地。他小小的拇指埋在她右手的柔软的掌中。

——“嫂嫂,你当心些呀。”

——“多谢你呀,弟弟。”

(啊,崎岖的山路可惜还嫌少了呀!)

这样的幸福在叶罗提十三岁以后便消失了,他在十三岁的时候便进了省城的中学。

(感谢上帝呀,嫂嫂已经生了儿子了。)

年暑假回家从嫂嫂手中接抱她的儿子,他的手背总爱擦着她的手心。

那一种刹那的如象电气一样的温柔的感触!

——“嫂嫂,孩子又撤尿了。”

——“哦呀,又打湿了叔叔的衣裳。”

嫂嫂用自己的手中去替他揩拭的时候,他故意要表示谦逊,紧握着她的手和她争执。

叶罗提读了不少的小说了。

堂兄不在家,他到嫂嫂房里闲谈的时候,嫂嫂要叫他说书。

他起初说些《伊索寓言》,说些《天方夜谭》,渐渐地渐渐他说到《茄茵小传》,说到《茶花女遗事》,说到《撒喀逊劫后英雄略》了。

说到爱情浓密的地方,嫂嫂也不怪他。

有一次嫂嫂在做针线的时候,他又看见嫂嫂的顶针。

——“嫂嫂,你的顶针真是发亮呢。”

——“我当心地用了好几年,眼子都穿了许多了。”

——“嫂嫂,你肯把这个顶针给我吗?”

——“你真痴,男子家要顶针来做什么呢?”

——“你给我罢,嫂嫂。”

嫂嫂瞪着眼睛看他,看了一会又把头埋下去了:

——“好,我便给你。但你要还我一个新的。”

“我远远地听着你的脚步声音便晓得你来了,我的心子便要跳跃得不能忍耐。”

“你的声音怎那么中听呢?我再也形容不出呀!甜得就和甘蔗一样的。”

“从前我在人面前嘴是很硬的,现在渐渐软起来了,我听见人家在说不贞的女子的话,我的耳朵便要发烧了。”

“我怕睡了谈梦话唤出了你的名字来。”

“我恨我比你多活了十几年呀!”

“我不知道怎样,总想喊你的名字。”

叶罗提从他嫂嫂的口中,渐渐地渐渐地听出了这些话来了。

十年后的春天,同是在后园里的竹林下面。

嫂嫂怀着第三次的孕身,叶罗提也从中学毕了业了。

十五夜的满月高朗地照着他们。

——“我希望这回的小孩子能够象你呢。”

——“怎么会象得起来呢?”

——“古人说:心里想着什么,生的孩子便要象什么的。”

——“真个象了,你倒要遭不白之冤呢。”

——“唉,人的心总爱猜疑到那些上去。……你今晚上怎么总不爱说话呢?你要走了,你还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我没有什么话可说,但是,……你假如是肯的时候,我只想,……”

——“你想什么呢?”

——“我想把你的右手给我……”

——“给你做什么?”

——“给我……亲吻。”

——“啊,那是使不得的!使不得的!”

——“你不肯么?连这一点也不肯吗?……”

两人沉默着了。

——“你明天是定要走的吗?”

——“不能不走了。”

——“怎么呢?”

——“考期已经近了。”

——“啊,还要进什么大学呢?”

——“不是愿意进,是受着逼迫呀!”

——“受着什么人逼迫?”

——“世间上的一切都好象在逼迫着我,我自己也在逼迫着我,我好象遭了饥荒的一样。”

——“你去了也好,不过……唉,我们……怕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哪有那样的事情呢?……”

两人又沉默着了。

嫂嫂象要想说什么话,但又停止着没有说出口来。

——“你想要说什么?怎么想说又不说呢?”

——“唉……我……我……我肯呢。”嫂嫂说了,脸色在月光之下晕红起来,红到了耳畔了。

她徐徐地把右手伸给叶罗提。

叶罗提跪在地下捧着嫂嫂的右手深深地深深地吻吸起来。嫂嫂立着把左手紧掴着他的有肩,把头垂着半面。她的眼睛是紧闭着的,他也是紧闭着的。他们都在战栗,在感着热的交流,在暖蒸蒸地发些微汗,在发出无可奈何的喘息的声音。……

如此十五分钟过后,嫂嫂扶着叶罗提起来,紧紧拥抱着他的颈子,颤声地说道:

——“啊啊,我比从前更爱你了。”

叶罗提被猛烈的呛喀喀醒转来的时候,顶针已经不在他口里了。

他在那天晚上接着他堂兄从家里寄来的一封信。信里说,他的嫂嫂就在那年的夏天在产褥中死了!死的临时还在思念着他,谵语中竟说他回到了家里。

他读完了信,索性买了一瓶白兰地回来,一面喝,一面泪涔涔地把嫂嫂的顶针在灯下玩弄。他时而把眼睛闭着,眼泪便一点一滴地排落进酒杯里。

他把一瓶酒喝得快要完的时候,索性把顶针丢在口中,倒在床上去睡了。……

看护妇把手伸去替他省脉,意识昏迷的他却在叫道:

——“啊,多谢你呀,嫂嫂。”

看护妇又把手伸前去插体温表在他的右胁窝下,他又在叫道:

——“啊,多谢你呀,嫂嫂。”

他病不两天,终竟被嫂嫂的手把他牵引去了。

医生的死亡证上写的是“急性肺炎”,但没有进行尸体解剖,谁也不曾知道他的真正的死因。

1924年10月16日

 亭子间中

一座小小的亭子间,若用数量表示时,不过有两立方米的光景。北壁的西半有两扇玻窗,西壁的正中也有两扇。

爱牟便在这两窗之间安了一座年老的方桌,朱红的油漆已经翻成赭黄色了,四边都是小刀戳出的伤痕。这是他在两个月前初从海外回国时向友人借来的。

这样一座亭子间里除去这方桌所占的地位之外,所余的空隙已经没有了。

南壁的东半是一扇门,西半和西壁夹成的一隅,从楼板一直高齐屋顶,堆积着一大堆西书。

东北角上卷放着一卷被条。

这小小的一座亭子间便是爱牟的书斋兼寝室了。

爱牟是睡在地板上的;朋友们怪他,他说因为在日本住惯了,所以回国来也觉得席地而睡的舒服——其实他是没有钱买床。

四围的白壁上没有丝毫的装饰,只有两处的玻璃窗旁边有前人用旧了的白纱窗帷,是揭开着的。

爱牟面着北窗,坐在一只与方桌同年的赭黄色的板凳上。

他在译读爱尔兰文人Synge的戏曲集,他的脑子里充满着了叫化子的精神。

他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青哔叽的学生装,随处都已现出有几分翻黑的铜绿色,镀金的铜扣上交叉着两枝樱花,上面有一个“大”字。这显然是日本的国立大学的制服了。

他一个人兀兀地坐着,脚下夹着一个土缸做的火钵——这也是仿照日本式的。他把两手伸在膝间,不住地在把鼻涕收吸,收吸的间歇大概有二分钟的光景。

他读倦了。头脑渐渐隐痛起来——这是炭酸瓦斯中毒的征候了。

他顺手把西窗推开,对面邻家的亭子间便现在眼前,相对称的窗眼恰好正对。两窗的距离不过六七尺的光景,中间隔着一道与窗眼下缘等高的尺余宽的粉墙。

突然间一种小说般的结构羼进了他隐痛着的脑里来了。

——假使那边刚好住着一位女子,不消说要她年轻,要她貌美,要她不曾爱过人。更假使这边也住着一个同样的青年。

——他们两人对门居住着,心识久了,不知不觉之间便生出爱情来了。

——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幻想到这里时,便把自己所坐的板凳举起来,伸到窗外去测量窗口和粉墙的距离。板凳太短了,达不到粉墙头,大约还相差一尺的光景。

——但这一尺的相差是很容易想方法补救的。大胆一点的人不是一脚便可踏上墙头去吗?那时候的人是最胆大不过的。

——亭子间中的RomeoJuliet……

这以下的结果是悲剧,还是喜剧呢?但因为脑子痛,他没有再想下去了。

爱牟回过头来,俯瞰着北面玻璃窗外的景象。

一道竹篱隔成了两个世界。

竹篱的那边是两家很精巧的华美的洋房。篱畔的落叶树和长青树,都悠然自得地显着入画的奇姿。平坦的淡黄的草园,修饰的浅黑的园径,就好象一幅很贵重的兽毯一样敷陈在洋房的下面。

红的砖,绿的窗榻,白的栏杆,淡黄的瓦……

——哎,毕竟是西洋人晓得享福一些,那壁炉的烟囱头上涌出的淡紫色的煤烟哟!

竹篱的这边是一片空地,瓦砾纵横的,有几座荒坟耸立在那儿。坟上的茅草已经翻黄了。

空地的正中处有三个工人在那里平墓。

爱牟的注意力集中到这三位平墓的工人上来了。

他的头脑依然在隐痛,他便决心走下楼去,想去看看他们。

他下楼来了,亭子间下的等大的厨房中,他的夫人在灶旁剥胡桃,两个大的孩子站在旁边,背后一只旧藤椅上立着个两岁光景的幼儿,时而吐出不平的呼叫。

他走进厨房里去了。

——“在剥胡桃吗?做什么用?”

——“今天不吃饭,中午吃年糕呢。”

——“好极,好极。”

他说着把幼儿抱在手里了;在他走出厨房门的时候,又回头去问他的夫人:

——“祝君(寄居在楼下的爱牟的友人)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吃年糕怕不能等他了。”

——“不等也不要紧,他在外边一定会吃了饭才回来的。”

他说着又把后门打开走向空地里去了。

是昏蒙欲雪的天气,四处的洋房都寂立在微带黄色的空气中,吐出的散漫的煤烟就好象要和露天立着的工人们口中的呼气比赛的光景。

三个工人冷飕飕地在墓上工作。三个只用着一把鹤嘴锄,两个人轮流剥去墓上的砖衣,一个人时而下坑去抛出剥落的砖屑。

墓是双棺的,外面的土衣早已挖去了,周围成了一个两丈见方的土坑。土衣下的一层石灰衣也只剩得一些痕蒂了。单是这石灰衣的厚度也怕有两尺的光景。露出的砖椁还是五层的砖块砌成。这当然是有钱人的古墓了。

砖椁的前面是已经开发了,露出两个穹窿的黑洞就好象枯髑髅的额骨下的两个眼窝。

棺材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了。

——啊,这儿也是一对Romeo与Juliet!

爱牟抱着幼儿站在坑坎上,看着有力而锋锐的鹤嘴锄,很爽利地喙食着古墓的砖衣,他心里禁不住这样叹息起来:

——这当然是有钱,而且是有儿女者的坟墓了。这至多怕也不过两百年,或者连一百年也还不到罢?

——他们在百岁之前,想来也一定是享过幸福的人,他们即使不必便是由恋爱而结婚,但他们已经生儿育女了,想必彼此也是有些相当的爱情的。……

——但是,他们的幸福呢?爱情呢?儿女们呢?……

——“昔年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

爱牟生出一种淡漠的感伤,他竟把李白的这两句诗低低地讴吟了起来。

——人力的空费!财力的空费!

他的心机又转变了。

——假使这些砖土在百年前是修成了一道桥呢?

——假使这三人的苦工的劳力是用来替考古学家挖掘地层呢?……

——啊,但是终是一样的,终是一样的!

——“Ourselvesmustwebeneaththecouchofearth。

——“Descendourselvestomakeacouchforwhom?”①

①作者原注:“我们定然要长眠墓中,然而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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