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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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女人的解脱,就是女人的一切!如果命中注定要受苦,那谁也不能摆脱它。”
这倒是真话!宾杜除了结婚,是没有任何其他出路的。以后就听天由命吧!
我原来想,婚礼应该在我们家举行,可是你们却说,婚礼必须在男方家里举行,因为,这是他们家的规矩。
我明白,倘若宾杜的婚事要你们花钱的话,你们家的神灵是难以忍受的。我只好默不作声。但有一件事,你们谁也不知道——我悄悄地给了宾杜几件首饰。这件事本来打算告诉长嫂的,但后来没有告诉她,因为她知道了会害怕的!我想,长嫂毕竟还是看出来了,只不过装着没有看见罢了。上天保佑,这件事你们可要宽恕长嫂呀!
临行前,宾杜抱着我说:“姐姐,你们不会完全抛开我不管吧?”
我对她说:“不,宾杜!无论你情况怎样,我不会完全不管的。”
三天过去了。
不久前,你们庄园的佃户给你送来了一只羊。我把它从你那贪婪的嘴里救了出来,养在楼下堆煤房里。早晨起来,我亲自去喂它。最初一两天,我托咐你的仆人去喂,但他们总是只顾自己吃喝,而很少想到喂羊。
一天早晨,我走进那间堆煤房,看到宾杜缩成一团,坐在屋角里。她一见到我,就抱住我的脚,失声痛哭。
宾杜的丈夫原来是个疯子!
“宾杜,你说的是真话吗?”
“我能在你面前撕谎吗?姐姐,他是疯子。公公本不同意儿子娶亲,可是,他像怕阎罗王似地怕婆婆。他在婚礼前到贝拿勒斯去了。婆婆硬是给儿子成了亲。”
我惊讶地跌坐在煤堆上。啊!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居然没有半点同情心!
“她是个女人,又不是什么别的,”婆婆强词夺理地说,“虽然我儿子是个疯子,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啊!”
宾杜的丈夫并不总是处于疯癫状态的。但一旦发起疯来,就要把他锁在房子里。结婚的当夜,他还是好好的。经过一夜的兴奋和吵闹,第二天就疯疯癫癫了。中午,宾杜正端着黄铜盘吃饭,她丈夫突然把盘子夺了过去,扔到院子里。他觉得宾杜就是拉什莫妮王后,他以为王后的侍从偷走了她的金质盘子,换上了他们自己用的盘子给王后盛饭吃,所以这样气愤。宾杜吓得半死。第三天夜里,婆婆还要她陪伴丈夫睡觉,宾杜的心完全紧缩了。她婆婆很厉害,发起脾气来就丧失了理智,她也是个疯子!只是由于人们没有把她当成真正的疯子,所以她比一般的疯子更可怕。宾杜走进洞房,那晚丈夫还算安静。但她已吓得浑身僵硬。夜深人静,丈夫睡熟了之后,她想方设法逃了出来。这一切就不用详细描述了!
憎恨和气愤使我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我说:“这种欺骗的婚姻,不能算是合法的婚姻。宾杜,你就像从前一样,留在我这里。我倒要看看有谁敢来抓走你!”
你们说:“宾杜说了谎。”
“她从来没有撒过谎!”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你们当时还威胁说:“宾杜婆家的人如果到警察局去告状,那我们就要倒霉了。”
我说:“以欺骗的手法把宾杜嫁给一个疯子丈夫,这样的事,难道在法庭上听说过?”
“怎么,这件事还要闹到法庭上去?我们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无谓地花钱呢?”
“我把自己的首饰卖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还要亲自去请律师?”
这话我无言以对。我可以一头撞死,但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再也无能为力了。
这时,宾杜的夫兄赶来了,在外面大吵大闹。他扬言要到警察局去告状。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但我决不会因为害怕警察,把从屠夫手中逃到我这里来避难的牛,再交回屠夫手里。我挑战似地说:“好吧,让他到警察局去告好了!”
说完后我想,应该把宾杜领到我卧室去,锁在里边。可宾杜不见了,哪儿也找不着。原来,我与你争论的时候,她主动去见夫兄,被带走了。她明白,要是她留在这里会使我陷入困境。
宾杜后来又逃走过几次,不过这只给她自己徒增烦恼。她婆婆争辩说,她儿子又没有吃掉她!世界上坏丈夫有的是,与他们相比,她儿子还是一块金子呢!
“她的命苦,”长嫂说,“嫁了这样的丈夫,除了痛苦,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疯子也罢,畜生也罢,毕竟是她的丈夫啊!”
一提贤惠的妻子,你们马上就举这样一个故事:一个麻风病人的妻子亲自抱着丈夫走进妓院。你们男人谈起这种世界上最卑鄙下流的事,至今也不觉得羞耻。由于你们信仰这样的人生哲学,所以对宾杜的行为表示愤慨。你们真不脸红!为了宾杜,我真是心都操碎了,但想起你们,我却羞愧无边。我是个乡下姑娘,嫁到你们家里。上苍错误地赐予我过多的智慧。你们家关于礼教的一切说教,我实在忍受不了!
我当然知道,即使我一命呜呼,宾杜也不会再到我们家来了。可是,在婚礼前一天,我向她许了愿——我永远不会抛弃她!
我弟弟绍罗特,在加尔各答的一个学校里读书。你们都知道,他总是极为热心地参加志愿者工作——到鼠疫区去灭鼠,到达莫多尔水灾区去救灾。因而他两次考试不及格,但他的热情并未减弱。我把他找来说:“绍罗特,我要知道宾杜的消息,你得想办法打听一下。宾杜不敢给我写信了。即使写信,我也收不到。”
如果我叫绍罗特把宾杜盗走,或是叫他把宾杜疯丈夫的头拧断,他或许会更高兴!
我正和绍罗特谈话,你进来说:“又要胡闹?”
“胡闹?”我说,“我到你们家来才完全是胡闹呢!不过,这是你们的光荣!”
你问我:“你又把宾杜领来了?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果宾杜来了,我当然会把她藏起来的。可是你放心,她不会再来了。”
你们见绍罗特在我这里,就更加疑神疑鬼。我知道,绍罗特到我们家来,你们是很不高兴的。你们担心警察盯他的梢,怕他迟早会卷入什么政治运动,使你们受牵连。以前,我就没有叫他来过,甚至在兄弟节,我也是托别人给他点圣痣。
我从你那里知道宾杜又逃跑了,她夫兄又到你们家来找人。听到这些,我五脏俱裂。这不幸的姑娘受了多少苦呀!可我能做些什么呢?
绍罗特探听消息去了。傍晚回来对我说:“宾杜逃到她堂兄弟家里。他们盛怒不已,立即把她送回婆家。他们得为她掏钱雇车,所以直到现在还在生她的气呢!”
你姑妈想去圣地进香,来到你们家。当时,我对你们说:
“我也想去。”
你们看到我突然对宗教虔诚起来,都感到很满意,马上一口答应。此外,还考虑到,如果我仍留在加尔各答,说不定哪一天又要为宾杜奔波。我带来的麻烦真是太多了!
我们预定星期二动身,星期日就一切准备就绪了。我把绍罗特叫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你必须把宾杜送上星期二去浦里的那班火车!”
绍罗特笑容满面,他说:“姐姐,别担心!我把她送上火车,一直陪她到浦里。顺便看看加干纳特神像。”
当天傍晚,绍罗特又来了。一见他的脸色,我就心如刀割。我问道:“绍罗特,发生了什么事?情况大概不妙吧?”
“没……没有什么!”
“宾杜不同意吗?”
“她再也用不着同意了。昨天晚上,她自杀了,是用自己的衣服烧死的。我从她家一个侄子那里打听到,她曾给你写过一封信,但他们把信销毁了。”
好啦,终于安息了!
那些专爱维护旧风俗的人们很不满意:“女人用自己的衣服烧死自己,这算什么新的自杀方式?”
你们说:“这完全是一出戏。”就算是戏吧!为什么戏中的场面,只是烧孟加拉女人的纱丽呢?为什么不烧那些英勇的孟加拉男人的衣服呢?这是值得深思的!
宾杜的命真是太苦了:她活着的时候,既没有姿色,也没有什么其他长处,值得人们称羡;她死的时候,也没有选择一种能博得男人们赞赏的死法;甚至她的死,还激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长嫂躲在房里偷偷地哭了一场。不过,眼泪中也有点安慰。不管怎样,人虽死了,但保住了家族的荣誉。要是宾杜还活着,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起程进香去了。宾杜再也用不着去了,我却必须去。
我在你们家过的不是一般人所说的那种“苦难生活”。在你们家,我不愁吃,不愁穿。尽管你兄长脾气不好,而你却没有那些坏毛病。在这方面,我没有什么要向天神抱怨的。假如你的性格和你兄弟一样,也许我也和长嫂一样——作为一个贤惠妻子,不会责怪丈夫,只好抱怨天神。我不想对你诉苦,这封信完全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然而,我再也不会回到你们那个马肯博拉尔巷27号的家里去了。我看到了宾杜的一生。我也体会了你们家妇女所过的生活。我再也不需要这样的生活了。
现在,我明白了:宾杜虽是个女人,但上苍是不会遗弃她的。不管你们想如何欺凌她,现在再也办不到了!她终于摆脱了自己不幸的人生。你们为所欲为地想把她永远踩在脚底下,可现在你们却没有这么长的腿。死神比你们更强大。在死亡的国度里,宾杜是伟大的!在那里,她不单单是孟加拉家庭的姑娘,不单单是堂兄弟的姐妹,也不单单是默默无闻的疯丈夫的受骗的妻子!在死亡的国度里,她是永生的!
当死亡之笛抚慰着这个姑娘破碎的心灵,在我生活的贾木纳河畔吹响的时候,我的胸口仿佛中了一箭。我问苍天:为什么世界上最卑微的人,所受的灾难也最深重呢?为什么那巷子里,四面高墙围着的可悲的小房子,是那么可怕呢?为什么无论我怎样伸手呼叫,也得不到你们生活中的一滴琼浆玉液,一时一刻也迈不出深宅大院的门坎呢?为什么在你们的世界里,我必须幽禁在那卑鄙龌龊的砖墙之内,过那种苟延残喘的生活呢?我这样日复一日地生活是多么渺小!生活中被约束的传统、习俗、流言蜚语、诽谤中伤——这一切又是多么渺小!难道你们的极乐世界毁灭之后,那种贫困的情况还会永久存在吗?
死神的竹笛吹响后,你们这些人造的围墙哪里去了呢?你们用吃人的礼教建造的、遍布荆棘的围墙又哪里去了呢?你们把人囚禁在多么痛苦和多么屈辱的牢笼之中啊!看吧,死神手里挥舞着生活中所向披靡的旗帜!啊,次媳!你不要怕!
顷刻间,你那次媳的外壳将被砸得粉碎!
我再也不会惧怕你们那个家了。今天,我面前展现的是蔚蓝色的海洋,我头上飘浮的是乳白色的云彩!
你们曾把我幽禁在习俗的黑幕之中。宾杜闯进来一个短暂时期。于是,我透过帷幕的缝隙发现了自己。那个女人以她的死亡,彻底地撕毁了挡住我的黑幕。今天,我走出来了,而且看到——无处可以维护我的尊严。那些喜爱我这不屑一顾的姿色的人,现在只有隔着整个天空才能见到这容颜了。次媳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可能以为我要自杀吧?别担心,我才不会与你开这种老一套的玩笑呢!弥娜拜①也是和我一样的女人。她身上的枷锁并不比我轻,但她并没有为了解脱而去寻死。她在歌中唱道:
爸爸也罢,
妈妈也罢,
周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