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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老子传-第69章

小说: 老子传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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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向你提供一个我不愿看到的材料,也是向你告知一个坏消息,其中一个主要的心意,是想请你给他写个挽联。”
“写挽联?你外孙出了什么事?”伯阳先生更加惊异了,脸色一下子变黄了。
“是这样。”徐慎鲜说,“请让我慢慢向你说。”
徐慎鲜有个外孙,名叫王四,住在王家湾。王四的妻子名叫马妮,模样儿虽然不算多么俊俏,可两口子就是有感情。
王四家原来有几亩地,自耕自种,日子凑合着也能过得去。一次,他家不幸遭了大火,把三间堂屋连同里边的东西全给烧光了。王四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日子没法再过下去,痛苦得要拿绳悬梁自尽。邻居劝他说:“人不能尽是好时候,也不能尽是赖时候,既然到这一步田地了,还得想法往前过。听说这屋子墙根基很深,你可以从根基上挖些砖头卖些钱,买上房料,再盖一所小草房。”
王四照邻居说的办了,他天天拿着抓钩去锛墙根基。砖头越掏越多,一直掏到五尺多深的时候才见黄土。真没想到,刚一见黄土,就露出十二口大缸。十二口缸上都盖着宽大的石板。揭开石板一看,里头尽是黄澄澄的金块(指铜块,那时称黄铜为黄金)!王四可高兴极了。从这以后,他家发了大财,宅基地上盖起了一片楼瓦房。吃不愁,穿不愁,用不愁,要啥有啥,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完的富贵。他心花都开了,高兴地对人说:“我的屋子烧得好,要不是,我一辈子也弄不到这十二缸黄金哪。”
他由吃粗面到吃细面,由吃细面到喝酒吃肉,由喝酒吃肉到吃山珍海味。后来,山珍海味也吃腻烦了。他由穿粗布,到穿细布,由穿细布,到穿绫罗绸缎。后来绫罗绸缎也穿厌烦了。邻居劝他富日子要当穷日子过,不要花天酒地,奢侈浪费。可是他不但不听,反说邻居瞎操闲心,活不大年纪。这时候,他再也看不上自己的妻子马妮了,越看越难看,越看越丑。破车挡住光明路,九天仙女不能来。这咋办呢?就暗暗跟村头一个外号叫七仙女的闺女勾搭上了。两个人如胶如漆。一天夜里,两个人正在私会,被马妮撞见了。她跟王四闹了个天翻地覆。王四恼羞成怒,为了去掉眼中钉,肉中刺,为了以后能名正言顺地娶七仙女为妻,就生下了杀害马妮的歹心。一天夜里,王四把马妮按到床上,活活掐死。恐怕死的不透,又用斧头把她的头骨砸烂。然后埋到南大洼的枯井里。
事发以后,官府把王四捉进监牢,叛处死刑。眼看就要出斩了。前天王四的外祖父徐慎鲜前往监牢去看他。王四见了外祖父,痛哭流涕,十分羞惭,说:“外公啊,我千不该,万不该呀!我不该从地下挖出十二缸黄金哪!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死了以后也不会有人来作一点纪念哪!我再后悔也晚了。外公啊,你是个识字人,识字人相好识字人,为了我已经后悔,为了我是你的外孙,我求您到我死了以后,您叫谁给我写个挽联吧!”
徐慎鲜讲到这里停下来,整个脸上全都出现了痛苦的神色。在这痛苦的神色之中显然地夹杂上了气愤和羞惭。
“咦!哎呀,没有想到。”伯阳先生听他说完事情的经过,心中感到震惊。他对这件事很在意,在这段进一步积累材料的时间里,他碰到了不少事件,哪一件也没有这一件在意的。
“唉!真没想到,我实在是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外孙身上。事已至此,说啥都晚了。既然孩子已经悔恨,已经求我请人给写挽联,我想也就别再推辞了。明天就要出斩了,我心里说,他已经是该死的人啦,该死的人在临死之前提点要求,我是不能不去答复的。我又想,这送挽联,我这当外公的不应该送;我的儿子,小四的舅父们也不应该去送;这挽联,我要以小徐甲的名义叫人送去,这就算是徐甲给他表哥送的挽联。”说到此,看看身边站着的小徐甲,习惯地用右手摸摸他的肩膀,“我心里说,这挽联,我不能亲笔去写,一则我是他的外公,再则,我虽识俩字,字写得很拿不出手。想来想去就想到您身上了。这次前来,一则我是向您告知这个事情,算作我对咱们河边谈话的一点回复;二则,这是主要的,这次前来,我主要是想请您给他写挽联。伯阳兄,您是柱下史,又是征藏史,德高望重,一字千斤,我外孙虽说死得毫无价值,虽说遗恨无穷,然而,能得到您写的字,也就因祸转福了。”说到此,一声不响,定定地看着伯阳先生。
伯阳先生一时没有接话,他想:“这,我是写好,还是不写好呢?”他本来不想接这活,但想起“师兄弟”偌大年纪,徒步登门,说了这么多话,看他那渴求的样子,确实无法推托,不能说个不写。他心里说:“写就写吧,写了之后,连他的案情,带我的挽联,都可成为我著作里头的内容呢。不过,我目下不能答复给写,为了我的著作不能有半点的虚假和含糊,我目下不能答复给他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虽说他这事不会是假,然而未曾亲眼过目,不能就去挥笔。”想到此,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徐慎鲜,“慎鲜弟,既然你提出叫给外孙写个挽联,我不能推辞。不过,这给死人写挽联之事,不应该在活着的时候就写好。死囚犯在行刑之前,总还不能排除一线生机。你说你外孙在明日出斩。在出斩之时我想和你一块前去看看。等咱们去了之后我再写吧。”
“好,好!这太好了,这太好了!”徐慎鲜说。
第二天上午,徐慎鲜骑一匹黑毛小走驴,第二次来到伯阳先生家。
二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伯阳先生换一身最不显眼的褪了色的黑衣裙,骑上他那头青色的黄牛,就和徐慎鲜一起往苦县县城方向走去。
这是一个半阴半晴的天气。田野上,秋色苍凉。秋、冬之交的小风溜溜地吹来,往人们心头播送着寒冷的凉意。伯阳先生心里想,“怪不得官府把出斩犯人搁到这个季节。”
一路上,先是行人稀少,后来,及至苦县东门不远的地方时,进城的人慢慢多起来。几个年轻男女,和一个手里扯着小男孩的中年男人,嘴里互相招呼着往东门里边走过去:
“走快,上西关外看出斩去!”
徐慎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伯阳先生不想从东门穿城而过,就和徐招呼一下,两个人一起拐头向城南方向走。伯阳先生生怕见到熟人。唯恐见了熟人会另外生出不少的麻烦。此时苦县县正虽然已经不是燕普,但是城里熟人仍然不少。
他们到了东南城角,往西一拐,经过南门,往西走去。此时南门口有不少人慌着往城里跑,也有少数几个人随着李伯阳他们往正西走。他们都是去看杀人的。
见此情景,徐慎鲜心里升起一阵难言的痛苦。伯阳先生心情更是复杂。此时,他的心情,既不同于王四的失魂落魄,痛苦得身心欲碎,又不同于马妮娘家人那样感到解恨,大快人心;不同于那些看热闹者感到新奇,感到寻到了刺激的愉快,也不同于那些漠然、淡然的局外人的麻木和无所谓。他是怀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说出的,其中占压倒一切的因素是研究万物及苍生哲理以为苍生的,救世的心情而来的。
当他们来到西南城角,将要往北拐弯的时候,伯阳先生不走了。抬眼一望,他看见西关外边的杀人坑上围着一群人。他知道那是出斩王四了。他是不看杀人的。此次若不是一种使命般的东西驱使他,他是不会前来的。这次前来,他也不过是不看中之看,看中之不看。简言之,这次他的前来,只不过是为了体验一下这个事情的确切性。站在这里,在他视野范围之内见到那观看出斩的人群,也就真的确切了。
伯阳先生下了牛,一手拉着缰绳,站在那可以隐身的树丛边。他想,他是不能扒开人群去看出斩的,如果那样,未免是太昭耀的。他让徐慎鲜一人前去,说是他回来给他叙述一下就是了。
徐慎鲜催驴行至人群外边,很不灵活地下了驴。他把驴子拴到一棵小树之上,一个人扒开人群往圈里走去。
人群中间,是一个没有水的大干坑。坑底上,一圈站着手拿短刀的黑衣衙役。圈中间的平地上跪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戴着木枷,背剪着用麻绳拴着,牵绳的是一个身穿黑衣、手拿快刀的大个子人。那个跪在地上的罪犯,披头散发,面如死灰,脊背上插一木牌。木牌上用黑漆写着五个大字:杀人犯王四。
徐慎鲜站在衙役们的圈外,看见他的外孙那情形,吓得毛骨悚然。看见他的两个儿子也来了,心里才踏实些。他大着胆子小声叫了几腔小四。王四如同没听见一样。照着他的眼睛伸伸手,也因他眼睛失光而没有看见。主斩官发一声喊,那大个子行刑者举刀斜着一砍,王四那颗带血的人头就滚到地上。徐慎鲜心里一凉,就用双手将眼捂上了。
人圈外跳过来三四个男人,掂砖头就去砸滚到地上的人头,一下子被几个衙役制止了。这三四个人都是马妮娘家的人。
那大个子刀手从地上掂起人头,用刀穿了一下,用麻绳穿着,掂到城门那里,顺梯子爬上城楼,令人心寒地挂在那里。那时候对于杀人犯,他们都是那样的。
人们一顺头,面向城楼,毛骨悚然地看起来。谁也没在意,伯阳先生骑着牛来到这里。他在这里简单地兜了一下就走了。
徐慎鲜安排儿子到城里去撕几条黑色麻布,自己骑驴追上伯阳先生,两个人一起从来时的路线回到曲仁里李伯阳的家里。
他们二人刚刚落座,就见徐慎鲜的儿子拿着黑布走了过来。
这是一大条子一丈二尺长的黑布。徐慎鲜将布一剪两段,请伯阳先生给写挽联。伯阳先生一声不响的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然后用微微颤抖着的右手掂起笔来,在两段黑布上写下了十二个白色大字:
祸兮福之所倚
福兮祸之所伏
送走了徐家父子,伯阳先生一声不响地坐在桌案旁。天气本不算冷,他却感到分外寒凉。他的眼前,一会出现王四那颗带血的人头,一会出现马妮那颗被砸烂头骨的头。他心里说:“这类的事一个又一个,这大概真可证实‘相对转化’确是‘反律’之中的定律了。洼和盈相对转化,敝和新相对转化,乐和悲相对转化,福和祸相对转化。唉,这转化太无情了,有时也太残酷了。这样转来转去,人类有何意思呢?”心里凉了一阵之后,忽地产生出一股热流来:“人是有意思的,人类社会是美好的,即如暂时有乌云,归根到底,毕竟还是美好的,人心总是向善的,向福的,向泰的,向新的,向着美好迈进的。我要研究,研究!要研究如何执守事物的反面作用,而让人类永远向盈,不过顶点;永远向新,不过顶点;永远向泰,不过顶点;永远向福,不过顶点;永远向着美好的未来而没有顶点。人间终将会是好上再好的,这个尘世上的人类是大有希望的!”
就这样,伯阳先生一面对身体康复进行巩固,一面对大作的材料进一步积累。材料越来越丰富,身体越来越硬朗,精神越来越饱满。就在社会加给他的事务越来越多,他将要二次陷入繁忙深坑不能自拔的时候,就在公元前四八四年农历二月十五以后,刚刚过了自己的生日的时候,他终于第二次隐入隐山隐宅之内,又一次的开始了他的大隐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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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器将要晚成时
公元前四八四年二月下旬,伯阳先生二次隐入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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