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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变形的陶醉-第47章

小说: 变形的陶醉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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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在外面等她。“不,你只管进来坐着等吧,我去把外面的百叶窗放下来,完事以后我们一起出去,即便再有人看见,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关系呢?明天他们反正还会知道得更多的。”

“明天,”他微笑着说,“我很高兴已经没有明天了。至少我们两个人是没有明天了。我刚才这次散步确实太好了:天空、花草、树林;唔,仁慈的上帝,这位老先生还真是一位挺不错的建筑师呢,他的设计虽然有那么一点不大人时,可是像我这样的人就是当上建筑师,同老先生比也是望尘莫及的!”

她带他走进了窗玻璃里侧那神圣不可侵犯、闲人不得进入的隔间。“我没有沙发请你坐,我们的国家可不那么大方啊,不过你可以坐在窗台上抽支烟;再有十分钟我就完了,”——说到这里她好像得救了似地舒一口气——“什么事都办完了。”。

她一栏一栏地把数字加起来。这件事进行得十分轻易迅速。然后她从钱柜中取出那有点像风箱的黑色钱袋,开始核对了。她把票子按五先令、十先令、一百先令、一千先令券分别摞在写字台边上,将手指放在海绵上蘸湿,然后就以训练有素、非常敏捷的食指动作点起那些蓝色的钞票来。她数得像机器一样快,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点完一摞,就用铅笔把同类钞票总额迅速记下,然后急不可耐地把账本上的数字同现金数额进行核对,核完就在数字下面划一道线——那用铅笔划的、使她得到解放的最后一道横线。

突然她听见自己旁边有急速喘粗气的声音,于是便抬起头来看。原来费迪南不知什么时候轻轻站了起来,穿过屋子走到这边来了。现在他站在她身后,越过她的肩看着桌上。

“怎么啦!”她吓了跳问道。

“我可不可以,”——他的声音低沉轻微,像蒙上了一层皮,“可不可以拿一张看看?我很久很久没见到一千先令的票子了,而那么多的大票堆在一起,从我生下来到现在也还没见过呢!”

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张,就好像拿易碎物品那样,她觉察到他的手拿钱时抖得厉害。他这是怎么了?他两眼直勾勾地瞪着这张蓝色钞票,那细长的鼻翼在瑟瑟抖动,眼里射出奇异的光。

“这么多钱……你这里经常有这么多钱?”

“当然啦,今天还算少呢,才一万一千五百七十先令,如果到季度末尾,种植葡萄的农民把税款交上来,或者工厂把工人的工资汇来,那时常常是四万、五万、六万——有一次甚至到了八万呢。”

他怔怔地盯着写字台,同时双手抄在身后,好像害怕这一大堆钱似的。

“你不觉得……这么多钱放在桌子里,你难道不觉得有点发毛吗?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害怕?怕什么?这个地方是加了栏杆的,你瞧那儿,一根根那么粗的铁栏杆,另外,旁边就是杂货店,楼上住着一个种牧草的农民,要是有盗贼,他们一定能听见的。每天晚上钱又总是装在袋子里,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

“要是换了我,我可是会害怕的。”他压低声音回答说。

“别瞎说了,你怕什么呀?”

“怕我自己。”

她抬头一看,目光碰上一张半张开的嘴、一双避而不看她的眼睛。接着,他在屋里来回踱起步来。

“我会受不了的,一小时也受不了,在这么多钱旁边呆着我简直没法喘气。我会来回算计,想着:嗬,一千先令,一张四方纸片,一张莫名其妙的纸,要是我把它拿走。装进我的腰包,我就自由了,就获得了三个月、半年。一年的自由,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过一过顺心的日子;而用这儿放着的这些钱——刚才你说是多少?一万一千五百七十先令,我们可以好好过上两三年,可以去游览世界,每分钟都真正在生活,不是像我们现在过的这种日子,而是过真正的、称心的生活,人的生活,因为我们生下来原本就是人啊,用这些钱,可以使自己活得真正像个人样,自由自在地活动,而不是被捆住手脚动弹不得。只需一个小小的动作,五个指头肌肉一收缩,一走了之,就自由了——啊不,一想到这点我就受不了,要我整天瞅着这些东西,守着这些玩意儿,整天嗅着它们,摸着它们,然而同时心里又清楚它们是属于那个荒唐的、吓唬人的怪物——国家的,那我简直就要发疯。国家,这是个没有呼吸、没有生命、没有思想、没有知识的泥塑木雕,是人类用来摧残毁灭自己的最愚蠢的发明。要是我处在你的地位,我可是会发疯的……我会在夜里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仅仅为了不至于拿上钥匙去打开钱柜。而你竟能同这些东西在一起生活!你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吗?”

“没有,”她胆战心惊地说,“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那么国家倒真是走运了。恶人总是交好运的。哎呀,你怏点弄完吧,”他差不多是气呼呼地说,“快些核对完。把钱拿开吧。我见不得这东西了。”

她迅速地锁上钱柜。这时她的手指忽然也抖起来了。然后,他们出了邮局,朝火车站方向走去。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他们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屋子里面,人们围坐在桌旁进晚餐,当他们走过最后一家的窗户时,里面传出一阵轻微的、节奏分明的喃喃声:这是在做晚祷。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好像他们不是单独在一起。费迪南表露的那种思想,一直像影子一般伴随着他们。他们感到它时而在身前,时而在身后,又始终在他们心中萦回,现在呢,当他们拐弯走出了小镇,离开了街道,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时,它也仍然紧紧尾随着他们。

转过了最后几幢房子,他们便突然置身于漆黑的暗夜中了。天空比地面稍亮一点,在朦胧的光亮中,依稀可见一条林荫路影影绰绰伸向远方。落光了叶子的树,这些黑魆魆的枯骨,它们那光秃秃的枝析像烧焦灼手指,伸向没有一丝微风的夜空。有个别农民赶着大车在马路上来往。你看不清他们的形象,只能听见他们发出的声音,听得见黑暗中那笨重的车子的辘辘声和人的脚步声——这说明,这条路上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里没有小路通往火车站吗?随便什么小路,碰不到人的小路?”

“有的,”克丽丝蒂娜回答道,“从这儿往右就是。”她感到一阵轻松,因为他开口说话了。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有一分钟不必去想那个念头,那个从邮局到这里一路上跟随着她的念头,那个不声不响、紧追不舍、寸步不离左右的危险的影子。

他又默默无言地在她旁边走了一阵,好像已经把她忘了。甚至他的手也一点没有挨着她的子。突然——像一块石头扑腾一声打破了沉寂——他问道:“你是说月底能集中三万先令现款吗?”

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不想让他看出这一点,便用若无其事。镇定自如的声音回答道:“对,我想没有问题。”

“要是你除此之外再拖延一下上交的款子……就是说把那些税款或者什么别的款子多保留几天不交上去——在这方面我对我们奥地利很了解,这样做上头是不会太严格追究的——那么你可以凑齐多少钱?”

她思索了一会儿。“四万不成问题。甚至可以有五万……不过你为什么……?”

他几乎是厉声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的。”

她不敢反驳他。他说的不错,她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要问了。他们又默默无言地静静地走着。近处一个池塘里,青蛙拼命呱呱大声叫起来,冷不防听到这像嘲弄一样的声音,简直就使人感到浑身疼痛。他突然站住了。

“克丽丝蒂娜,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欺骗自己。现在我们两人的处境是极为严重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必须互相抱着极为真诚的态度。让我们来一起好好地、仔细地考虑一下吧。”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火光一闪,她看见他那神情严峻的脸。“让我们来考虑一下。是的,我们今天下了了结一切的决心,我们的打算,用报纸上常见的动听的德语说法就叫做‘逃遁离开人世’,然而这话并不对。我们根本不想‘逃遁’,不想离开人世,你不想,我也不想。我们只是想最终脱离我们那被人糟蹋毁坏掉的生活,而又没有别的出路,才决定这样做的,如此而已。我们并不想逃离人世,而是要逃离和摆脱穷困,甩掉这单调乏味、讨厌透顶、不可忍受而又无法避开的贫困。如此而已。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觉得手枪是最后的、惟一的出路。但这一点是看错了。现在我们两个都知道,可能还有另一条路,一条最后的路之前的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有没有胆量走这条路,以及怎样走这条路。”

她不作声;他猛抽了几口烟。

“这个问题需要作十分冷静、十分具体的斟酌考虑,就像解一道数学难题那样……我当然要向你讲明事情的全部严重性。我要明确、坦率地告诉你,走这条路恐怕比另外那条路需要更大的勇气。那一条路并不难走。手指一扳,肌肉一收,亮光一闪,就完事了。这一条路却要困难些,因为它要长些。紧张的时间不是一秒钟,而是几星期、几个月,必须不断地掩护自己、隐藏自己。心中无底的事比心里有数的事更难坚持;短暂的、巨大的恐惧比长期的、不可捉摸的恐惧要容易承受些。因此必须事先考虑好,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承受,能不能经受得住这些紧张的折磨,值不值得去冒这个险。究竟是干脆利落地结果自己的性命好呢,还是再次开始生活?这就是我考虑的中心。”

他又向前走了,而她机械地跟着。是她的腿在走而不是她在走,她的全部思想机器好像都失灵了,只是等着他发话,等候他发出指令。从自身内部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力量,她脑子里的所有细胞都已经吓得半死,完全陷入麻木状态了。

他又一次站住了。“你不要误解我。我没有丝毫道义上的顾虑。在国家面前我觉得自己是完全自由的。国家对我们所有的人、对我们这一代人犯了大罪,所以我们怎样做都不为过分。我们无论干什么损害国家的事都行,我们,这整个挨整的一代,我们不管怎么干都超不出国家应该给予我们的补偿的范围。如果我去偷,那么,不是国家通过战争教会我、迫使我干这种勾当又是谁呢:那时候叫做什么征调,或者没收,或者像和约里用的字眼,叫什么赔偿战胜国损失。如果我们行骗,那么,我们所以能掌握这种艺术,除了归功于国家又能归功于推呢:是国家对我们言传身教,只用两个星期就把人家三代人积攒下来的钱变成一堆废纸,把人家一个大家庭一百年来的财产,把人家的草地、房屋和田地一古脑儿骗走!甚而至于如果我去杀人,又是谁教唆、训练我去干的?兵营六个月,前线好几年!在慈爱的上帝面前,我们同国家打这场官司我们是完全占优势的,不管到哪一级法庭都是我们胜诉,国家永远还不清欠下的这一大笔债,它永远无法把从我们身上夺去的东西再如数归还我们。同国家讲良心,在过去的时代是应该的,那时的国家是个善良的监护人,它节俭、清廉、正直。而现在,既然国家用流氓无赖的手段对付我们,那我们每个人就都有权利像流氓无赖一样行动了。是不是这么回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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