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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碧血黄沙-第36章

小说: 碧血黄沙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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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拒绝了颂扬。他干的事情有什么价值呢?毫无价值……胡说八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那可怜的胡安的情况,他正在治伤所里跟死搏斗。

“那么,他怎样啦,赛白斯蒂安先生?”有人问他,重新关心起加拉尔陀来。

“很坏。他刚恢复过知觉来。他的一条腿断成碎片了;牛角刺在胳膊下边,别的我不知道!……这可怜人在我看来像是我自己的圣徒……我们要把他搬回家去。”

等人们用担架把加拉尔陀抬出斗场,已经是晚上了。人群沉默地跟着他走。旅途是长的。国家把披风搭在胳膊上,还穿着灿烂的斗牛士服装混在别人平常的衣服里,时时刻刻弯下身子靠近担架的漆布篷,然后命令搬运夫停一会儿。

斗牛场的医生们跟在后边,摩拉依玛侯爵和堂何塞也在一起,契约经理人似乎快在四十五人俱乐部的几个朋友的怀里晕过去了;一种共同的忧虑使他们和跟着斗牛士的担架走的褴褛的平民混在一起。

群众都很惊恐。这是哀伤的行列,仿佛遭到了什么国难,使他们撤掉了社会阶级的差别,在共同的悲痛之下所有的人都一律平等了。

“多么不幸的遭遇呵,侯爵老爷!”一个红发胖脸的农民,臂膀上搭着一件短大衣,对摩拉依玛说。

这个人两次粗暴地把搬运夫推开,想来帮忙搬运。侯爵同情地看着他。他一定是常常在路上向他致敬的农民之中的一个。

“是的;极大的不幸呵,朋友。”

“您以为他会死吗,侯爵老爷?”

“恐怕会这样吧,除非奇迹来拯救他。他被磨成粉末了呵!”

侯爵把右手搭在这一个不相识的人的肩膀上,似乎因为他的神色里显露出悲伤而感到满意。

加拉尔陀回家是确实叫人痛苦的。院子里响起了一阵阵绝望的狂叫。别的女人,胡安尼朵的亲戚和邻妇们,披散了头发在外面号叫,她们以为他已经死了。

牛肉汁和别的伙伴们站在门口阻挡闲人,不断地又推又打,不让他们跟着担架闯进屋子。密密层层的人群挤满了街道,他们乱哄哄地在解释这一场遭遇。所有的人都向屋子注视,仿佛想透过墙壁猜测里边的情形。

担架搬进院子旁边的一间房子里,剑刺手在极其小心的照顾之下给搬上床去。人们用染上血迹的布和散发防腐药气的绷带把他包扎起来。他的全套斗牛士服装现在只剩下一双玫瑰色的袜子。里边的衣服统统给扯下来,或者用剪刀剪下来了。

他的小辫子解开了,蓬乱地披在脖子上;他的脸色像薄饼一样苍白。他感到有一只手放在他的手里,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是卡尔曼,微微地笑了一笑;卡尔曼跟他一样苍白;她的眼睛是干的,嘴唇是紫的,她的神色是那么恐惧,仿佛他已经到了最后的一瞬间了。

剑刺手的朋友们深谋远虑地插进来干涉了。卡尔曼应该记住,伤者还只经过急救,还有许多事情要等医生们来做。

妻子被亲属朋友温和地推推送送,终于离开了房间。伤者向国家使了个眼色,他就向他俯下身子,勉强听懂了他的微弱的喃喃声。

“胡安说,”他走到院子里来说,“他要叫人立刻请鲁依兹医师来。”

“已经去请啦,”契约经理人说,很高兴自己的先见之明。他一知道伤势严重,当即就发出了电报。他断定鲁依兹医师已经在路上,第二天早晨就会到达了。

以后,堂何塞继续向在斗牛场医治他的那些医生探问。他们在一阵惊惶失措以后,已经显得乐观得多了。也许他不会死。他有这样一个结实的身体,蕴蓄着那么丰富的精力呵!……最可怕的是他受到的大脑震荡;这样可怕的猛烈打击可以使别人立刻丧命;但是他却已经战胜了虚脱而且恢复了知觉,虽则还是非常衰弱……至于那些伤呢,他们以为并不危险。胳膊上的伤并不严重;也许以后胳膊会不及以前那么灵活。腿上的伤就不能说有同样的希望了。骨头断了;加拉尔陀可能有瘸腿的危险。

在几个钟点以前,当堂何塞以为剑刺手的死不能避免的时候,他倒是勉强保持镇静的,现在听到这句话却打起哆嗦来了。他的屠牛手可能瘸腿吗!……那么他不能再斗牛啦!

看到医生们那么轻描淡写地讲到加拉尔陀可能不再适合做个斗牛士的时候,他气极了。

“这是不可能的。胡安活着可是不再斗牛,您以为这是合于逻辑的吗?……谁能够代替他呢?我告诉你们,绝对不可能!全世界最勇敢的人!……你们愿意让他退隐吗!”

他一整夜没有睡,跟队员们和加拉尔陀的姐夫在一起守护着。加拉尔陀的姐夫忽而到剑刺手的房里,忽而上楼去安慰女人们,劝阻她们想来看看斗牛士的打算。她们必须听医生们的话,免得引起伤者情感激动。胡安太衰弱了,这比他的伤更引起医生们担心。第二天早晨,契约经理人一早就赶到火车站去,等候从马德里来的特别快车。快车到了,送来了鲁依兹医师。他来了,没有行李,穿着得和向来一样随随便便,淡黄色的胡须下边露出笑眯眯的嘴,和弥勒佛一样的肚子,按着他的短腿左右跨步的节拍在宽松的背心里抖动。他在马德里得知这件不幸事故,那时候,他正看了一场斗小雄牛出来,这一次斗小雄牛的目的是把野外客店区的“孩子们”介绍给群众。滑稽剧似的表演很叫他高兴……虽则在火车上过夜是累人的,可是一想起那古怪的光景,他就笑了,似乎已经忘掉了这次旅行的目的。

当他走进斗牛士的房间的时候,斗牛士似乎在绝顶衰弱的状态之中,睁开眼睛认出是他,就带着信任的微笑振作起来了。鲁依兹在房间角落里听了以前诊治他的医生们的意见和说明以后,就很有把握地走近病床。

“大胆些,勇士,您决不会死!您真是交上好运道的家伙!”

然后又转向他的同行们,补充说:

“你们瞧,胡安尼朵是多么顽强的野兽呵!如果是别人,早就用不着我们工作了。”

他非常小心地诊察了他。这是危险的角伤,需要小心诊治。但是他见过的角伤多着呢!……对于他所谓“普通的”病,他总是怀疑不决,不敢坚持自己的主张。但是牛角伤是他的专业,碰到这种场合,他总是希望进行极端惊人的医治,仿佛牛角造成了创伤,同时也提供了一种神秘的医术似的。

“如果一个斗牛士不是当即死在斗场上,”他说,“你就差不多可以说:他总是救得活的。医治只是时间问题。”

一连三天,他们替加拉尔陀施行手术,他受着极大的痛苦,因为他的极度衰弱不允许上麻醉药。从受伤的腿里,鲁依兹医师拿出了几片碎骨。这是折断了的腿股骨的碎片。

“谁说您会不适合斗牛呢?”医师高声地说,由于自己的手段高明感到心满意足。“您会斗牛的,我的亲爱的;群众还是不得不替您热烈鼓掌呢。”

契约经理人点头同意了这个主张。他也正是这样想法。全世界最勇敢的人,难道可以成为一个残废人了结一生吗?

由于鲁依兹医师的命令,斗牛士的一家人都搬到堂何塞家里去住了。女人们碍手碍脚:动手术的时候是不能容忍她们在旁边的。斗牛士的呻吟声,就立刻会引起母亲和姐姐狂叫,像痛苦的回声似地在家里到处响起,同时卡尔曼又老是像一个疯人似的,挣扎着要跑到她的丈夫的身边来。

悲痛使妻子变了样子,使她忘记了对他的怨恨。她忏悔地哭了许多次,因为她认为自己是这次不幸事故的不自觉的肇事人。

“我是罪魁;我已经明白。”她常常对国家绝望地说。“他反反复复说过很多次,为了不再受苦,还是让雄牛触中他吧。我对他太恶毒了;我使得他生活苦楚……”

短枪手对她讲述事故的详情,要她相信这不幸是出于意外的,但是没有效果。不,据她说起来,加拉尔陀是愿意永远结束他的生命的,要不是短枪手在那时候去救他,他被搬出斗场来的时候就一定是个死人了。

手术结束以后,一家人才回到家里来。卡尔曼第一次去探望病人。

她悄悄地走进伤者的房间,低垂着眼睛,仿佛因为以前对他的敌意感到羞愧,两手捏着胡安的手,问:

“你怎样啦?”

她就这样又沉默又羞怯地坐着,当着鲁依兹和别的朋友们的面,他们也没有离开剑刺手床边。

如果她是独自一个,她也许会跪在丈夫面前,恳求他原谅。可怜的人!她的残忍使他绝望,把他送上死路。忘掉一切是必要的。她的天真的灵魂在眼睛里显露出自我牺牲和充满情爱的神色,这是妻子的爱和母亲的爱的混合物。

加拉尔陀似乎因为受尽折磨身体缩小了;又瘦弱又苍白,孩子一般畏怯。从他那用大胆行为娱乐群众的骄傲的健美的勇士身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保留下来了。他抱怨冷清寂寞,抱怨自己的腿仿佛铅铸一样沉重,没办法移动。由于那许多次不用麻醉药完全在神志清醒时忍受过来的可怕的手术,他似乎丧失了胆量。他以前对于疼痛的顽强的忍耐力消灭了,现在他由于最小的痛苦也会呻吟起来。

他的房间是一个集会场,全城最著名的斗牛迷都来探望。雪茄的青烟混和着黄碘的臭味和别的刺鼻的气息。桌子上,在药瓶、棉花包和绷带之间,放着款待客人用的酒瓶。

“一点没关系。”朋友们叫嚷,想用嘈杂吵闹的乐观态度使斗牛士振奋起来。“两个月以后您又会斗牛了。医治您的真正是个老手呀。鲁依兹医师创造过很多奇迹。”

医师也显得高高兴兴的。

“他已经救回来了。瞧他还抽烟呢。要知道,一个病人如果想到抽烟,那就是已经好啦!

医师、契约经理人和几个队员陪伴着伤者,一直陪到晚上很迟很迟。牛肉汁来了,就抓住抓得到手的葡萄酒瓶,竭力待在桌子旁边。

鲁依兹、契约经理人和国家之间的谈话,话题总离不开雄牛。跟堂何塞在一起是不可能谈到旁的事物的。他们详细地解释每一个剑刺手的缺点,他们辩论他们的价值和他们赚到的钱,同时那病人就不得不一动不动地听着,或者受了谈话声音的催眠,模模糊糊地瞌睡了。

讲话的差不多总是医师,国家留神地倾听着,佩服地庄严地瞧着他。这个人多么渊博呵!……短枪手由于自己热爱理想,就向医师询问,革命究竟什么时候会爆发。

“您为什么对革命发生兴趣呢?您应该留意的就是熟悉雄牛的性格,避免遭到不幸,多斗几场牛来替您的一家人赚钱。”

国家对医师提出抗议,不能因为他的职业是斗牛士,就想强迫他屈服。他是一个公民,跟别人一样,政治界的名人在投票期间也要找他帮忙的一个投票人。

“我相信我有权利这样想。不是吗?……我还是我的党里的委员呢!……我已经知道我的斗牛士行业是卑贱而且反动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我获得理想。”

他还是坚决主张斗牛是反动的,没有理睬堂何塞的嘲笑,因为他虽则也很尊敬堂何塞,但是他是在跟鲁依兹医师谈话。全部过错的罪魁是费尔南迪七世①,是的;这是一个暴君,他封闭了许多大学,却开办了塞维利亚斗牛艺术学校,因此,使得这种艺术成为一种可恨的艺术,处于一种可笑的情境。

①费尔南迪七世(1784—1833):西班牙王。

“这暴君是该咒诅的,医师!”

国家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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