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贝里·芬历险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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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啦。”
可是并非灯火。那不过是些鬼火或者是萤火虫罢了。他便又坐了下来,象刚才那样,又盯着望。杰姆说,眼看自由就在眼前,他浑身发抖、发热。啊,我要说的是,听他这么一说,也叫我全身发抖发热。因为在我的脑子里,也开始在形成一个观念,这便是,他快要自由了。——那么,这事该怪罪谁呢?啊,该怪罪我啊。不管怎么说,不管什么个办法,在我的良心上,这一点就是去不掉。这可叫我坐立不安啊。在过去,我从没有想到这一层,从没有想到自己正在干的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可是现在想到了,认真想过了,这叫我越来越心焦。我也曾试图给自己辩解,说这怪罪不得我,因为我可没有叫杰姆从他那个合理合法的主人那儿逃跑啊。可是辩解也没有什么用。每一回,良心会站出来,说道:“可是你明明知道他为了自由正在逃跑啊,你尽可以划到岸上去,向人家告发他啊。”这话说得不错——这个理是我绕不过去的,无法绕过去。这是直刺良心的,良心对我这么说,“可怜的华珍小姐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你竟然可以明明看见她的黑奴在你的眼皮底下逃掉,却从未说过任何一个字?那个可怜的老妇人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竟然这样卑鄙地对待她?啊,她想方设法要你好好读你的书,她想方设法要你有规有矩,她一桩桩、一件件,凡是能见到的,总是想尽办法对你好。她可就是那么样对待你的啊。”
我只觉得自己太卑鄙了,太难受了,但愿就此死了的好。我在木筏上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一边怪怨自己,而杰姆也在忐忑不安地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们两人国家主义派中国20世纪20年代出现的推崇国家主义的,谁也安不下心来。每一次,他跳起了舞,说道,“开罗到啦!”我就中了一枪,并且刺透了我的心。我这时心想,要真是开罗的话,我真会难受得死过去①——
①诺顿版注:关于对黑奴制的态度,人们务须记住,本书所写的故事,在当时,凡有钱人以及教会,都是支持黑奴制的。赫克当时内心里正有两种感情在交战、一种是忠于社会上流行的维护奴隶制的,另一种是对黑人表示同情。这样一种内心的矛盾,贯串全书。
在我自言自语的时候,杰姆不停地高声讲话。他在说,一到了自由州,他第一件事要干些什么,那就是拼命挣钱学讨论问题,故名。由亚里士多德弟子世代相传组成。主要,决不乱花一分钱,等到积聚得够数目了,便要把老婆赎买回来。她如今是属于一家农庄的,地点靠近华珍小姐那里。然后他们两个人要拼命干活,好把两个小孩赎买回来。还说,要是他们那个主人不肯卖他们的话,他们就要找个反对黑奴制度的人,把孩子们偷出来。
听到他这样说,我几乎全身冰凉。在他一生中,在今天以前,他决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当他断定自己快要自由的这一刹那间,他这人的变化有多么大。正是老话说得好:“给黑奴一寸,他便要一尺。”我心想,这全只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地想一想,才会有如此的结果啊。在我的面前,如今正是这么一个黑奴,我一直等于在帮着他逃跑,如今竟然这么露骨地说什么他要偷走他的孩子们——这些孩子原本是属于一个我所不认识的人的,而且此人从来也没有害过我啊。
听到杰姆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非常难过。这也是杰姆太不自爱才说出了这样的话。我的良心从我心里煽起的火正越煽越旺,到后来,我对我自己的良心说:“别再怪罪我吧——还来得及呢——见灯光,我就划过去,上岸,去告发他。”于是我马上觉得满心舒坦,很高兴,身子轻得像一根羽毛似的。我所有的烦恼也都烟消云散了。我继续张望着,看有没有灯光。这时我高兴得要在心里为自己歌唱一曲哩。没有多久,出现了一处灯光。杰姆欢呼了起来:
“我们得救啦,赫克,我们得救啦!跳起来,立个正,大好的开罗终于到啦“历史”中的“布哈林”。,我心里有数的!”
我说:
“我把小舟划过去,看一看,杰姆。你要知道,也许还不是呢。”
他跳将起来,弄好了小舟,把他的旧上衣放在船肚里,好叫我坐在上面。他把桨递给了我。在我划的时候,他说:
“马上,我就要欢呼啦。我要说,这一切,都得归功赫克。我是个自由人啦。可要不是赫克,我哪里会自由呢。全是赫克干成功的。杰姆永生永世忘不掉你,赫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是我杰姆唯一的一个朋友。”
我刚把小船划开,急着想去告发他,可是他这么一说,我就泄气泄了个精光。我动作缓慢起来了,也辨不清我心里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我划了有五十码,杰姆说:
“你去啦,你这个对朋友忠心耿耿的赫克。在白人绅士先生里面,你是对我老杰姆唯一守信用的人。”
啊,我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不过我心想,我还是非得这么干不行——这事我躲不过啊。恰恰在这么一个时刻,开过来一只小船,上面有两个人,手上有枪。他们停了船,我也停了船。他们中有人说:
“那边是什么啊?”
“一只木筏子”,我说。
“你是木筏子上的人么?”
“是的,先生。”
“上面有人么?”
“只有一个,先生。”
“嗯,今晚上逃掉了五个黑奴,是上边河湾口上的。你那个人是白人还是黑人?”
我并没有立刻回答。我想要回答的,可就是话说不出口。一两秒钟以后,我决定鼓起勇气说出来,可是我那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不够——连一只兔子的勇气都没有。我知道自己正在泄气,便干脆放弃了原来的念头,直截了当地说:
“一个白人。”
“我看还是去亲自看一下。”
“你们这样做得好”,我说,“是我爸爸在那一边,最好请你们劳驾帮个忙,把木筏子拖到有灯光的岸边,他有病——
跟我妈和玛丽·安一个样。”
“哦,孩子,我们他妈的忙得很啊。不过我看我们还是得去一趟。来吧——使劲划起来,一块儿去。”
我用力划,他们也用力划。划了一两下,我说:
“我跟你们说实话,爸爸一定会十分感谢你们。我要人家帮个忙,把木筏子拖到岸上去,可是一个个都溜了。我一个人又干不起来。”
“嗯,这可真是卑鄙万分啦。而且很怪。再说,好孩子,你爸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是——是——嗐,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他们停下来不划了。这一刻,离木筏才只一点点儿路了。
有一个人说:
“孩子,你这是在撒谎。你爸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样对你也好。”
“我会的,先生,老老实实——不过千万别把我们丢在这里。这病——这——先生们,只要你们把船划过去,我把木筏子船头上的绳索递给你们,你们就不用靠拢木筏——求求你们了。”
“把船倒回去,约翰,把船倒回去!”有一个人说。他们在水上往后退。“快躲开,孩子——躲到下风头去。他妈的,我估摸着风已经把它吹给我们了吧。你爸爸得了天花,你自己应该是清清楚楚的。那你为什么不老老实实说出来?难道你要把这个散布得到处都是么?”
“嗯,”我哭哭啼啼地说,“我跟每一个人都说了,可是他们一个个都溜了,抛下了我们。”
“可怜的小鬼头,这话也有些道理。我们也为你难过,不过,我们——滚他妈的,我们可不愿意害什么天花,知道吧。听我说,我告诉你怎么办。你一个人可别想靠拢河岸,不然的话,你只会落得个一塌糊涂的下场。你还是往下漂二十英里左右,就到了河上左手一个镇子上。那个时辰,太阳出了很久了,你求人家帮忙时,不妨说你们家的人都是害的一忽儿发冷、一忽儿发热,倒了下来。别再充当傻瓜蛋了,让人家猜想到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也是存心为你做一桩好事,所以嘛,你就把我们和你之间保持个二十英里吧,这才是一个好孩子。要是到点灯的那边上岸,那是毫无用处的——那边只是个堆放木头的厂房。听我说,——我估摸,你爸爸也是穷苦人,我不能不说,他眼前命运挺艰难。这里——我留下值二十块钱的金元,放在这块板子上。你捞上这块板子,就是你的了。抛开你们不管,我自个儿也觉得对不住人,不过,我的天啊,我可不愿意跟天花开什么玩笑,你明白不明白?”
“别撒手,巴克,”另一个人说,“把我这二十块钱也放在木板上。再见了,孩子,还是遵照巴克先生的嘱咐为好,你会把什么问题都给解决得好好的。”
“是这样,我的孩子——再见了,再见了。你要是见到有逃跑的黑奴,不妨找人帮个忙,把他们给逮起来,你也可以从中得些钱嘛。”
“再见了,先生,”我说,“只要我办得到,我决不会让黑奴在我手里逃掉。”
他们划走了,我上了木筏,心里头可不是个滋味,因为我很清楚,自己这是做了错事。我也明白,我这个人要想学好也是做不到的了:一个人从小起,没有一开始就学好,以后也就成不了气候——一旦危急临头,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支撑住他,把事干好,这样,就只能败下阵来。我又思量了一会儿,就对自己说,等一等——假如说,你是做得对了,把杰姆交了出去,你心里会比现在这个时刻好受些么?不,我说,我会难受的——我会象眼下一样地那么个感觉。我就说,这么说来,既然学好,做得对,需得费劲,做错不必费劲,而代价都是一个样,不多一分,不少一分,那么又何必学着做对的事呢?这个问题可把我给卡住了,我回答不出来。我就想,从今以后,别再为这个操什么心了吧;从此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怎样办方便就怎样办吧。
我走进窝棚,杰姆不在那里。我四下里一找,到处见不到他。我说:
“杰姆!”
“我在这里啊,赫克。那些人望不见影子了么?别大声叫嚷。”
他身在河水中,在船舶的桨下,只有鼻子露出水面。我告诉他,那些人望不见了,他这才爬上船。他说:
“你们讲的话,我全听到了。我溜到了河中,要是他们上船的话,我会游上岸去。他们一走,我就会又游到筏子上来。不过啊,我的天,你可把他们作弄得够苦的了,赫克。这一手玩得可真帅!我跟你说,老弟,你这一下可是救了老杰姆一命——老杰姆永永远远也不会忘掉老弟啊。”
随后我们谈到了钱。这下子可真捞了不少。每人二十块大洋呢。杰姆说,如今我们可以在轮船上打统舱票了。这笔钱够我们到各自由州,愿去哪里就去那里的所有花费了。他说,再走二十英里路,对木筏子来说,也不算远。他但愿我们已经到了那里才好。
拂晓时分,我们系好了木筏。杰姆对怎样能把木筏藏得好好的,特别留神。接下来,他用了一整天把东西捆好,准备好随时可以离开木筏子。
那一个夜晚十点钟光景,我们望见左手河湾下边一个镇子上透着灯光。
我把小船划过去进行探询。不久我见到有一个人在河上驾着小船,正在水中下拦河钩绳。我划过去问道:
“先生,这里是开罗镇么?”
“开罗?不,你可真是个傻瓜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