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第4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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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儿连忙又把妻手里的酒瓶,放到窗台上。老梁颓然地坐了下去,拿起筷子,睁着浮
肿的眼皮望着妻和女儿,说,“你们不但管老陈,还要管我!我是多少年没人管的了……可
是我要是有人管,那有多好!”
这一顿饭一点不像好友久别后的聚餐,老梁是一语不发,好像要拿饭菜去堵回他心里的
许多话,我们也更不敢说什么。
小文惊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赶紧扒拉完一碗饭,就溜回她们屋子里去了。
妻和女儿撤下饭菜去,把果盘和果刀摆上的时候,老梁已完全清醒了,他接过小手巾
来,擦了一下他的煞白的脸,正要说话,门外一连响了几声汽车的喇叭。老梁抬头望着窗外
说,“对了,是我侄子替我叫的出租汽车,说是夜里坐公共汽车进城怕不方便……”女儿赶
紧站了起来,说:“梁伯伯,您别忙,我出去和司机说请他等一会儿,您吃完水果再走。”
说着就跑了出去。
老梁三口两口地把妻给他削好的几片梨,都吃了下去,一面站了起来。提起皮包,伸手
便到窗台上去取那瓶酒,妻按住他的手,笑说:“这瓶不满了,等老陈明春到美国时再给你
带一整瓶去。”他没有说什么,我帮他被上大衣,我们去到门口,正碰见女儿回来,老梁忽
然问,“小文呢?”女儿说,“她大概睡了。”老梁说,“我去看看她。”
女儿把老梁带进她们的屋里,打开床侧的灯,在书架后面一张双人床旁边,一张小帆布
床上,小文把被子裹得紧紧地,睡得正甜呢。老梁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妻笑说,
“你还是那样地爱小孩。梁平有孩子吧?”
老梁冷冷地笑说:“没有,他的媳妇儿嫌麻烦,不要,可她还养了两只波斯猫!”
女儿笑着打岔说:“您看我们这屋里多挤!这本是爸爸和妈妈的书房,让我们给占
了。”
老梁把灯关了,一面走出来,一面回头对我们说,“你们这个‘巢’多‘满’呵!”
司机从里面把后座的车门推开了。老梁拱着背上了车,却摇下车窗来,对女儿说:“小
美子,外面风冷得很,你快陪爸爸妈妈进去吧。”
车尾的红灯,一拐弯就不见了,女儿扶着我们的肩,推着我们往回走,我们都没有说
话,眼前却仿佛看见老梁像一只衰老的燕,扇着无力的翅膀,慢慢地向着遥远的空巢飞去。
不应该早走的人
三月九日早晨,我给李季同志打电话,来讲话的却是丁宁同志。我说:“我找李季说
话。”她说:“李季不在了。”我问:“他在哪里?”她哽咽着不知回答些什么。我一下子
全明白了——但也一下子全糊涂了!我的脑子里好像塞进了一团泥土。
只在几天以前,我还见过他,我们坐得很近,但没有说上几句话。那是《人民文学》编
辑部的优秀短篇小说评奖委员会的一次讨论会,我有事来晚了,想在门边找个地方坐下,李
季正在主持这个会,他笑着站起来招手说:“佘太君来了,这边坐吧。”说着就把我拉坐在
他的旁边。这个会继续开了下去,在几位同志讲过话之后,李季回头对我说:“你有事早
走,就先讲几句吧。”我把我的意见谈了几句,因为是提前退席,我悄悄地低着头走出来,
也没有回望他一眼!
李季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高兴,谈话也很幽默,这佘太君的外号,就是他给我起
的。但是我们谈起公事来,他又是很诚恳,很严肃,我总觉得他真是像我们的一位同志说
的,“是个金不换的干部。”但是“命运”究竟用了多少比万两黄金还贵重的珍宝把我们这
个仅仅五十八岁的大有作为的生命换走了呢?!
十九日下午,我去参加了李季的追悼会,进入礼堂,抬头看见了他的满面含笑的遗像!
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我从来不到朋友的追悼会!”是否怕自己太伤感太激动了呢?他没
有说明。但是我从来也没有料到我会在一个追悼会上,看到高高挂在礼堂墙上的李季的遗
容!
人到老年,对于生、老、病、死这个自然规律,看得平静多了,透彻多了,横竖是早晚
的事。不过就年龄而言,就祖国和人民的需要而言,他的确走的太早了,他是一个不应该早
走的人!
他匆匆地走了,他走前还安排了许多工作,我只有把他安排给我的一部分工作做好,以
此来纪念他!1980年3月30日清晨我和小读者
今天,我讲的题目是《我和小读者》。刚才,桑原武夫先生希望我以作家的身份来讲
话,可是,我就从来没有想到过以作家的名义来讲话。因为我从小就想当医生,一直致力于
医学的学习,对于写文章却没有什么兴趣。
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发生了,当时我十九岁,正在协和女子大学预科学习。当时我担任
学生会宣传股的股长,因为每天要外出进行巡回的宣传活动,所以理科方面的课程都不能按
时参加。例如讲解剖学,每人都拿一只猫,解剖猫的神经,但是,等我回到试验室时,猫的
气味已经变了,已经不能解剖了。同时,我为了搞宣传,也需要写一点东西,也接触一些反
映社会问题方面的文章,感到写小说是有必要的。
因为理工科的课程拉了很多,同时对于文学又有了兴趣,有很多同学劝我说:“如果能
转到文学系不是更好吗?”所以,我就从理科转入文科学习。文科比较轻松,时间很多,用
不着什么准备。所以今天我以作家的身份来到这里讲话。这是我讲的第一点,就是怎样对文
学发生了兴趣并开始写文章的。
第二点,我想谈一下我是怎样成为儿童文学作家的。去年,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了
《我和儿童文学》这本书,书中谈到各个作家与各种儿童文学的关系。我对自己在过去是如
何从事儿童文学的写作已没有印象了。那么,我又是怎样步入儿童文学家的行列之中的呢?
关于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因为我曾经给孩子们写过信。
一九二三年,我大学毕业时,得到美国威尔斯利大学的奖学金,到美国去留学。那时有
很多小孩要求我给他们写信。
我在家中的地位也很特别,我是长女,还有三个弟弟,最大的弟弟比我小六岁。所以,
在我家从早晨到晚上有很多兄弟们的小朋友来玩。我给他们讲故事,也帮助他们学习。有
时,对于特别淘气的小弟弟也要打一打。我去美国之前,弟弟们和他们的小朋友说:“你到
美国去,要常常给我们写信。”当时我曾在北京《晨报》上刊载过一些小说、散文。在他们
开设了“儿童世界”专栏之后,《晨报》的编辑在访问时对我说:
“你给小孩们写的信,能否先给我们发表?”那些已经发表的信就是现在的那本《寄小
读者》。
一九四六年我来日本。当时,我会见仓石武四郎先生,他对我说:“你那本书我已经译
成日文。”我听到这句话感到很惭愧,同时也感到很高兴。《寄小读者》这本书汇集了从一
九二三年到一九二六年间写的信。最初的几年写得比较多,后来学校的课程渐渐地忙了,数
量就减少了。那些信所写的主要是美国的风土人情以及我的学习情况。
后来,我又写了这样的一些书信,就是《再寄小读者》,那些是从一九五八年开始写的
信。到这时,最初的《寄小读者》已经有三十年了。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参加各种友好团
体,去过印度,日本,亚洲各国,非洲各国,并把在各地的所见所闻,风土人情,人们热爱
和平的心情,以书信的形式写给小读者。我还写了《三寄小读者》,这是从一九七八年开始
写的,现在还在继续写。
我们中国的文艺界以及全国人民在十年间遭受了很大的灾难,但也受到了很好的考验。
这次运动对我也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我们能够活到现在的作家,对人生有了更深的了解。
我为什么要写《三寄小读者》呢?因为经过十年的浩劫以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四
人帮”搞乱了。中国在科学文化方面落后了,把许多古老的优秀传统忘记了。中国的两亿儿
童,需要人们来培养教育。
我过去学过医学,所以懂得小儿科医生的工作是很重要的。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医
生的对象是孩子们,孩子们关于自己的病情常常不能够清楚地表达出来。因此,医生必须特
别注意接近孩子们,仔细观察他们的情绪。同样,儿童文学的作者和小儿科的医生一样,是
非常重要的。在中国八十年代或本世纪末可以说是很不平凡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教育孩
子的事情是重要的工作。孩子的心好像一张白纸,最初刻在心灵上的东西会给孩子以很大的
影响。我直到今天还清楚地记得母亲教我认字的时候,最初教我的是“天下太平”四个字。
“天下太平”这句话,是旧话,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世界和平”。我生于一九○○年,从
那一天起,中国就处在苦难之中。但我觉得,道路虽然曲折,而前途是光明的。
中国如此,日本也不例外。
一九四六年秋,我来到了日本。那时候,从横滨到东京,没看到一座完整的房子。我遇
到的一些日本朋友,穿得很褴褛,吃的也不好,脸色也很枯槁。他们告诉我房子被炸弹烧毁
时的情景。我有很多研究汉学的朋友,其中的一位流着眼泪对我说,他的“房子被烧的时
候,洋装书的灰是黑色的,线装书的灰是白色的”。那时我才明白,战争不仅给中国人民带
来了巨大的灾难,而且也给日本人民带来了莫大的痛苦。
我们东方人为世界和平、为人类的进步应该做些什么呢?
这是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我们东方人,应该有我们自己的理想、目的,对于世界和平
和进步应该有我们的贡献。这时,我想到了我们的儿童们,想到了亚洲以及全世界的儿童
们。他们是二十一世纪的主人公,是人类的希望。对于他们需要互相了解、互相学习、互相
鼓励。我们的责任就是帮助世界儿童走这样道路。中国有这样一句话,“作家是人类灵魂的
工程师。”但我看这不仅仅限于作家,老师、父母、哥哥、姐姐,都要这样做。
中国有句古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意思就是说,天下的兴盛和灭亡,每一个人
都是有责任的。有些西方青年,他们的物质生活很丰富,但是在精神生活方面却感到很空
虚。因为他们不能够清楚地预测明天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命运。我们中国人和他们是不同
的,我想日本人大概也和他们不同。今天,我们中国人民要努力实现四个现代化。科学技
术,本来是非常好的,但是科学技术掌握在谁手里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科学技术如果掌握在侵略者和好战的人手里,人类就要遭到浩劫。但要掌握在爱好和平
的人手里,世界就会变成乐园,不但我们能得到幸福,子孙万代也能得到幸福。我想向诸位
提出这样的希望,希望大家满腔热情地去教育我们的儿童。希望作家、父母、哥哥、姐姐,
都要爱护、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