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第4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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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部可贵的纪念品,和那些零散的名贵的北京信笺,在抗战期间,都丢失了!
振铎在燕京大学教学,极受进步学生的欢迎,到我家探病的同学,都十分兴奋地讲述郑
先生的引人入胜的讲学和诲人不倦的进步的谈话。当他们说到郑先生的谈话很有幽默感的时
候,使我忆起在一九三四年,我们应平绥铁路局之邀,到平绥沿线旅行时,在大同有一位接
待的人员名叫“屈龙伸”,振铎笑说:“这名字很有意思。”他忽然又大笑说:“这个名字
对张凤举。”(当时的北大教授)我们都大笑了起来,于是纷纷地都把我们自己的名字和当
时人或古人的名,对了起来,“郑振铎”对“李鸣钟”(当时西北军的一个军官),我们旅
行团中的陈其田先生,就对了“张之洞”,雷洁琼女士就对了“左良玉”,“傅作义”就对
了“李宗仁”等。这些花絮,我们当然都没有写进《平绥沿线旅行记》里,但当时这一路旅
行,因为有振铎先生在内,大家都感到很愉快。
振铎在燕大教学,因为受到进步派的欢迎,当然也就受到顽固派的排挤,因此,当我们
在一九三六年秋,再度赴美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上海了。他特别邀请朋友给我们饯行。据我
的回忆,我是在那次席上,初次会到茅盾同志的。胡愈之同志也告诉过我,他是在那次饯别
宴上,和我们初次会面的。
也就是在那次席上我初次尝到郑老太太亲手烹调的福建菜。
我在太平洋舟中,给振铎写了一封信,信上说:“感谢你给我们的‘盛大’的饯行,使
我们得以会见到许多闻名而未见面的朋友……更请你多多替我们谢谢老太太,她的手艺真是
高明!那夜我们谈话时多,对着满桌的佳肴,竟没有吃好。面对这两星期在船上的顿顿无味
的西餐,我总在后悔,为什么那天晚上不低下头去尽量地饱餐一顿。”
抗战胜利后,我从重庆先回到上海,又到他家去拜访,看见他的书架上仍是堆着满满的
书,桌子上,窗台上都摆着满满的大大小小的陶俑。我笑说:“我们几经迁徙,都是‘身无
余物’了,你还在保存收集这许多东西,真是使人羡慕。”他笑了一笑说:“这是我的脾
气,一辈子也改不了!”
一九五一年我从日本回国,他又是第一批来看我的朋友中之一。我觉得新中国的成立,
使他的精力更充沛了,勇气更大了,想象力也更丰富了。他手舞足蹈地讲说他正在毛主席和
共产党的领导下,为他解放前多年来所想做而不能做的促进中国文学艺术的发展,贡献出他
的全部力量。
他就是这么一个精力充沛热情横溢的人。虽然那天晚上巴金劝我不要难过(其实我知道
他心里也是难过的),我能不难过吗?我难过的不只是因为我失去了一个良师益友,我难过
的是我们中国文艺界少了一个勇敢直前的战士!
在四害横行,道路侧目的时期,我常常想到振铎,还为他的早逝而庆幸!我想,像他这
么一个十分熟悉三十年代上海文艺界情形,而又刚正耿直的人,必然会遇到像老舍或巴金那
样的可悲的命运。现在“四人帮”打倒了,满天春气,老树生花,假使他今天还健在,我准
知道他还会写出许多好文章,做出许多有益的事!我记得我们敬爱的周总理,曾在我们大家
面前说过,他和老舍,振铎,王统照四个人,都是戊戌政变(一八九八年)那年生的。算起
来都比我大两岁。我现在还活了下来!我本来就远远、远远地落在他们的后面,但是一想起
他们,就深深感到生命的可贵,为了悼念我所尊敬的朋友,我必须尽上我的全部力量,去做
人民希望我做而我还能够做的一切的事。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七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文艺报》1978年第6期,后收入《晚晴集》。)三寄小读者通
讯五
亲爱的小朋友:
昨天下午有两位日本青年人来看我,我们虽是初次见面,谈起来却像旧友重逢那样地兴
奋、欢喜!
这两位青年人,一位是日本东京日中学院(这所学院是专学汉语的,从一九六四年创办
起,已经毕业了一万多名学生了)的教师,现在北京的一所外语学院教授日语。另一位是在
我国工作的日本专家的儿子,他从小在北京,从小学念到大学毕业。他们都是三十岁以下的
年轻人!
我们三个年纪相差半个世纪的人,却滔滔不绝地从中日两国几千年来互相学习互相补充
的血肉相连的文化谈起,谈到一九七二年九月的中日邦交正常化的声明、和今年八月中日和
平友好条约的签订、以及今年的十月邓副总理的访日等等。我们都深深地怀念着亲切关怀中
日友好事业的毛主席和周总理,他们都深信中国和日本这两个有着深广的文化关系的、一衣
带水的两岸的伟大民族,终究会紧紧地携起手来,为亚洲和世界的和平进步,作出贡献。现
在,中日两国十亿人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周总理曾经说过,“饮水不忘掘井人”,日本朋
友谈到这里,很难过地说:“周总理曾答应我们说,在日中和平友好条约签订之后,在樱花
盛开时节,他将到日本去访问。现在我们饮到了这股和平友好的涌泉活水,而我们竟然不能
受到中国方面最伟大的掘井人周总理的访问,明年樱花时节,我们将如何地怀念他呵!”过
了一会,我说:“你们在今年十月的‘万山红遍’、‘枫叶如丹’的红叶季节,不是接受了
我们邓小平副总理的访问吗?一桩伟大的事业,一定有很好的接班人,让我们都努力做他们
的接班人吧。”小朋友,当时我说这些话,不但是安慰他们,也是安慰和鞭策我自己。谈起
中日友好,这二十多年来,中日两方的老一辈人,辛辛苦苦、一锄一锹地掘出了这一口清甜
的涌泉活水,是走过了极其曲折的道路,做了极其艰巨的努力的!这个成果,来得不易,小
朋友们必须永远铭记!
说起中日两国文化上的来往与交流,早在公元一世纪的时候,汉朝班固所作的《汉书》
里,就有关于日本的记载,此后如唐朝的鉴真法师(死在日本),诗人李白的诗友、日本人
晁卿(死在中国)等,他们对于交流文化的伟大事迹,都是我们所钦佩而且乐道的。此后两
国有了更加频繁的来往,将来你们读历史时都会知道而且会感到兴趣的。
从我自己来说,解放前因为赴美就学,就有几次路经日本,解放后又参加了好几次的友
好代表团去过日本,结交了日本的广大人民,参观过日本美丽的国土,就深深地感到我们两
国文化上相互的深广影响和人民间的深厚友谊。我们两国人民之间,无论在文字上、绘画
上、建筑上、医药上,甚至在穿衣吃饭上,都有着共同的语言。为了亚洲和世界的稳定和
平,我们这两个勇敢勤劳的伟大民族,一定要世世代代地友好下去。
这两位日本朋友,同我谈的话很多,那位从北京大学毕业的青年,悲愤地谈到“四人
帮”对北京大学的摧残和压迫,谈到《天安门诗抄》,谈到“四人帮”粉碎以后的狂喜。那
位日中学院的教师,同我谈到日本人民所最敬爱的中国名人,是毛主席、周总理和鲁迅。最
后谈到中国的儿童,他说:“您不是很爱孩子吗?我也很爱孩子。我刚到中国不久,还没有
同中国儿童接触的机会,但是每个星期天,我都带着照相机,到公园去照孩子们活动的相
片。我觉得中国的儿童,特别地天真活泼!”我笑了,我说,“你不觉得日本儿童也是天真
活泼可爱吗?”他们也都笑了,说:“是呵,他们都是我们很好的接班人呵!”临走时,他
们和我紧紧地握手,再三地说:“我们希望您多为儿童写作!”
亲爱的小朋友,我实在没有一时一刻忘记我的喜爱和责任。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
阳,希望寄托在你们的身上!
毛主席在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开幕词里,勉励我们要“为了建设一个伟大的社会
主义国家而奋斗,为了保卫国际和平和发展人类进步事业而奋斗”。在新的长征路上,你们
是在共产党领导下一支庞大的生力军,你们肩上负着:建设一个四个现代化的社会主义祖
国,和保卫国际和平和人类进步的重大而艰巨的责任。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希望你们也把
我们肩上的促进中日和平友好的责任,分担起来,接受过去,因为这是我们拥有九亿人口的
中国,对于亚洲和世界的进步和平,所能贡献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祝你们健康、进步!你们的朋友冰心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九夜。
(本篇最初发表于《儿童时代》1979年第1期。)《月季花》序
我为《月季花》这本图文并茂的书作序,是因为在百花之中,我最喜爱的是这种花,又
因为这几位编者,都是我的朋友;尤其是我的“芳邻”——陈于化、杨百荔这一对科技人员
夫妇,经常在清晨给我送来一把一把的、缤纷五色、清露凝香的月季花!这一束花就在一天
的开始,给我以无限的欢乐和鼓舞。
月季花就是像东坡居士所咏的“花落花开无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的(因此在中国,
玫瑰常被称为月季)。在我的花瓶里,玫瑰花就从四月插到十月,从书案窗台上映散着艳彩
和清香。
我不但喜爱玫瑰的色、香、味,我更喜爱它花枝上的尖硬的刺!它使爱花的人在修枝剪
花时特别地小心爱抚,它也使狂暴和慌忙的抢花、偷花的人指破血流、轻易不敢下手。我认
为花也和人一样,要有它自己的风骨!赵朴初同志为萧淑芳同志题花卉长卷所作的“临江
仙”的第二首,是我所最爱读的:
为君补入诗歌。
色香绝代几能过?
妙堪持供赏,
人杰与仙娥。
岂独爱花兼爱刺,
锋璋何减吴戈?
不辞流血对摩罗。
可能添一幅,
惠我意如何?
我不知道淑芳同志替朴初同志画了玫瑰没有,这本书里就有许多幅很好的玫瑰的插图。
我觉得这本书编得很好,不但把玫瑰花的命名、分类、使用、栽培和管理、繁殖、欣赏各方
面都讲得十分详尽,而且插图也十分尽态传神。读者们自会去欣赏、阅读,不必我这个“剥
削”园丁辛勤劳动的爱花人,来作什么介绍了。
但这里还有一些必须讲到的事,就是在几千种玫瑰之中,我所最喜爱的,是一种清艳无
比、淡黄而略带绯红的“茶香月季”(欧美人一般称为TeaRose),这次看到书中有
关玫瑰的材料,说这品种叫做“和平”(Peace),这就使我把今年五月十九日邓颖超
同志带给美国访华团的一朵嫩黄的玫瑰花时所说的“这种花有一个特点,初开时是淡黄色,
开到后来就变成粉红的了,这象征着我们的友谊,开始时是淡淡的,到后来就会逐渐加深
了”的这番话联系起来。我猜想邓颖超同志送给美国朋友的那朵玫瑰花,就是“和平”。这
又使我加倍地喜爱这种象征中美人民友好的玫瑰!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