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第4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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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家世、生平、以及创作的经过,他们说他是出身于贫苦的满族家庭,饱经忧患。他是在
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教汉语时,开始写他的第一部小说《老张的哲学》的;并说他善于描
写劳动人民的生活和感情,很有英国名作家狄更斯的风味等等。
我自己也感到他的作品有特殊的魅力,他的传神生动的语言,充分地表现了北京的地方
色彩;充分地传达了北京劳动人民的悲愤和辛酸、向往与希望。他的幽默里有伤心的眼泪,
黑暗里又看到了阶级友爱的温暖和光明。每一个书中人物都用他或她的最合身份、最地道的
北京话,说出了旧社会给他们打上的烙印或创伤。这一点,在我们一代的作家中是独树一帜
的。
我们和老舍过往较密的时期,是在抗战期间的重庆。那时我住在重庆郊外的歌乐山,老
舍是我家的熟客,更是我的孩子们最欢迎的人。“舒伯伯”一来了,他们和他们的小朋友
们,就一窝蜂似地围了上来,拉住不放,要他讲故事,说笑话,老舍也总是笑嘻嘻地和他们
说个没完。这时我的儿子和大女儿已经开始试看小说了,也常和老舍谈着他的作品。有一次
我在旁边听见孩子们问:“舒伯伯,您书里的好人,为什么总是姓李呢?”老舍把脸一绷,
说:“我就是喜欢姓李的!——你们要是都做好孩子,下次我再写书,书里的好人就姓吴
了!”孩子们都高兴得拍起手来,老舍也跟着大笑了。
因为老舍常常被孩子们缠住,我们没有谈正经事的机会。
我们就告诉老舍:“您若是带些朋友来,就千万不要挑星期天,或是在孩子们放学的时
候。”于是老舍有时就改在下午一两点钟和一班朋友上山来了。我们家那几间土房子是没有
围墙的,从窗外的山径上就会听见老舍豪放的笑声:“泡了好茶没有?
客人来了!”我记得老舍赠我的诗笺中,就有这么两句:
挥汗频频索好茶。
现在,老舍赠我的许多诗笺,连同他们夫妇赠我的一把扇子——一面写的是他自己的
诗,一面是胡藉青先生画的花卉,在“四人帮”横行的时候都丢失了!这个损失是永远补偿
不了的!
抗战胜利后,我们到了日本,老舍去了美国。这时我的孩子们不但喜欢看书,而且也会
写信了。大概是因为客中寂寞吧,老舍和我的孩子们的通信相当频繁,还让国内的书店给孩
子们寄书,如《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等等。有一次我的大女儿把老舍给她信中的一段
念给我听,大意是:你们把我捧得这么高,我登上纽约的百层大楼,往下一看,觉得自己也
真是不矮!我的小女儿还说:“舒伯伯给我的信里说,他在纽约,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一
个十岁的小女孩,哪里懂得一个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作家,去国怀乡的辛酸滋味呢?
一九五一年,我们从日本回来。一九五二年的春天,我正生病,老舍来看我。他拉过一
张椅子,坐在我的床边,眉飞色舞地和我谈到解放后北京的新人新事,谈着毛主席和周总理
对文艺工作者的鼓励和关怀。这时我的孩子们听说屋里坐的客人是“舒伯伯”的时候,就都
轻轻地走了进来,站在门边,静静地听着我们谈话。老舍回头看见了,从头到脚扫了他们一
眼,笑问:“怎么?不认得‘舒伯伯’啦?”这时,这些孩子已是大学、高中和初中生了,
他们走了过来,不是拉着胳膊抱着腿了,而是用双手紧紧握住“舒伯伯”的手,带点羞涩地
说,“不是我们不认得您,是您不认得我们了!”老舍哈哈大笑地说:“可不是,你们都是
大小伙子,大小姑娘了,我却是个小老头儿了!”顿时屋里又欢腾了起来!
一九六六年九月的一天,我的大女儿从兰州来了一封信,信上说:“娘,舒伯伯逝世
了,您知道吗?”这对我是一声晴天霹雳,这么一个充满了活力的人,怎么会死呢!那时
候,关于我的朋友们的消息,我都不知道,我也无从知道……
“四人帮”打倒了以后,我和我们一家特别怀念老舍,我们常常悼念他,悼念在“四人
帮”疯狂迫害下,我们的第一个倒下去的朋友!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龙须沟》重新放映的
时候,我们都流下了眼泪,不但是为这感人的故事本身,而是因为“人民艺术家”没有能看
到我们的第二次解放!一九五三年在我写的《陶奇的暑期日记》那篇小说里,在七月二十九
日那一段,就写到陶奇和她的表妹小秋看《龙须沟》影片后的一段对话,那实际就是我的大
女儿和小女儿的一段对话:
去搂着她,劝她说:“你知道吧?这都是解放以前的事了。
后来不是龙须沟都修好了,人民日子都好过了吗?我们永远不会再过那种苦日子了。”
小秋点了点头,说:“可是二妞子已经死了,她什么好事情都没有看见!”我心里也难
受得很。
二十五年以后,我的小女儿,重看了《龙须沟》这部电影,不知不觉地又重说了她小时
候说过的话:“‘四人帮’打倒了,我们第二次解放了,可惜舒伯伯看不见了!”这一次我
的大女儿并没有过去搂着她,而是擦着眼泪,各自低头走开了!
在刚开过的中国文联全委扩大会议上,看到了许多活着而病残的文艺界朋友,我的脑中
也浮现了许多死去的文艺界朋友——尤其是老舍。老舍若是在世,他一定会作出揭发“四人
帮”的义正词严淋漓酣畅的发言。可惜他死了!
关于老舍,许多朋友都写出了自己对于他的怀念、痛悼、赞扬的话。一个“人民艺术
家”、“语言大师”、“文艺界的劳动模范”的事迹和成就是多方面的,每一个朋友对于他
的认识,也各有其一方面,从每一个侧面投射出一股光柱,许多股光柱合在一起,才能映现
出一个完全的老舍先生!为老舍的不幸逝世而流下悲愤的眼泪的,决不止是老舍的老朋友、
老读者,还有许许多多的青少年。老舍若是不死,他还会写出比《宝船》、《青蛙骑士》更
好的儿童文学作品,因为热爱儿童,就是热爱着祖国和人类的未来!在党中央向科学文化进
军的伟大号召下,他会更以百倍的热情为儿童写作的。
感谢党中央,粉碎了“四人帮”,也挽救了文艺界,使我能在十二年之后,终于写出了
这篇悼念老舍先生的文章。如今是大地回春,百花齐放。我的才具比老舍先生差远了,但是
我还活着,我将效法他辛勤劳动的榜样,以一颗热爱儿童的心,为本世纪之末的四个现代化
的社会主义祖国的主人,努力写出一点有益于他们的东西!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一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人民戏剧》1978年第7期,后收入《晚晴集》。)
“咱们的五个孩子”成长起来了去年十二月的一天,周同山带着他弟弟妹妹们,来到我
家看望我,他们就是我在十六年前曾经采访报道过的五个孤儿。他们的来到很使我高兴,也
勾起我的许多回忆、思绪。
十六年前,也就是一九六二年,北京崇文区的一个工人家庭里,五个兄妹由于父母相继
病逝,成了孤儿。那时最大的才有十五岁,最小的才三岁。街道办事处即刻担起了抚养孤儿
的责任,他们郑重地委托孩子同院的大婶大妈和学校里的老师,负责照顾他们的日常学习和
生活,一切费用全由国家供给。一九六四年一月,北京的报纸先后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来
自全国的书信、包裹、汇款单……像雪片一样飞向北京这五个孤儿的住处;还有更多的人,
工人、农民、解放军战士……以及少先队员去到他们家里,帮助他们学习,做家务等等……
当时,我得到了这个消息,便去访问了北京崇文区的街道办事处、服务站,以及这五个
孩子居住、工作和学习的大院、工厂、学校和幼儿园。我见到了照顾孩子们生活和学习的人
们,我也看到了每一个孩子。在服务站里
服务站的站长陈玉珍笑着对我说:“那天,我开会回来就听站里的人们正在热烈地议论
着收的几件棉衣活,说这几件棉衣是五个没有了父母的孩子们的,是崇文区体育馆路办事处
的干部田迈琴给买的布,和孤儿们住在同院的田淑英把孩子带来,让我们给赶制的。一提起
孤儿,我们各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感触,旧社会里孤儿的悲惨情况,都跑到眼前来了。党和政
府对他们这样关心,办事处和街道上的人们这样帮忙,我们还能不拿出一份力量吗?于是我
们几个人裁的裁,缝的缝,忙了一夜。
“自从替那几个孩子做了棉衣以后,我心里总是放不下他们。春节前几天,我就跑到他
们家里去看了一看,又包了十四件该拆该补的衣服回来,我心里想,春节里要让孩子们穿得
光鲜整洁,可是春节前站里的活也特别忙,我又拿回这些不算工钱的活来,一时做得了吗?
等我回到站,告诉大家这是咱们的五个孩子的,大家一听,二话没有,就都忙起来,一个人
洗,五个人补,很快地就给做完送去了……”街道干部
街道办事处干部田迈琴,是一位高个子,长方脸,双目有光的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告诉
我,“崇文区一直是劳动人民聚居的地方。解放前,这里住的是拉车的、修鞋的、拣破烂的
贫苦人民,生活都是朝不保夕的,五个孤儿的父亲周永寿就是其中之一。他白天拣破烂,夜
里就摆摊卖破烂,生活苦得很。解放后,他加入了废品公司,有了固定的工资,生活安定下
来了。五九年他又被调到一家煤厂当了送煤工,孩子的母亲参加了街道上办的纸匣厂,日子
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了。
周同山底下的四个弟妹,都是解放后生的。这对勤劳的夫妇刚刚尝到快乐家庭的甜味,
不幸在六一年孩子的母亲因患胆囊炎,六二年周永寿自己也因高血压病,先后去世了。突然
成了孤儿的五个孩子,就像天塌下来似的,悲痛而惊惶!他们无主地哭着喊着,感到世界上
最悲惨的境遇落到他们的头上来了。
“这时,街坊们都围上来了,劝慰这个,抚抱那个。周永寿做工的那个煤厂的韩厂长来
了,送来了人民币五百元的安葬费和抚助费,他一面料理着葬事,一面委托办事处的同志经
常照顾这几个孩子。
“在办事处的会议上,我们决定除了不收房租水电费之外,还由国家给孩子们免费上
学,医药费、文具也由国家供给;此外每月还给他们生活费。我还同他们同院的田淑英和其
他的街坊们商议,怎样帮助孩子们安排生活。
“十五岁的周同山那时还在中学上学,他突然负起一家的生活担子,感到手忙脚乱。他
认为照顾弟妹的担子重,不如退学去工作。我就劝他:你已经读到初中二年,丢下多么可
惜。你的父母当初想读书还念不成呢!今天,你的条件这样好,不好好念下去,将来后悔起
来也就晚了。这样,他才打消了退学的念头。初中毕业后,他考上了变电站当工人,分配到
一个东郊的工厂,后来大家认为东郊离他家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