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第20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知道这日子将要来到,当我眼中的人世渐渐消失,生命默默地向我道别,把最后的帘
幕拉过我的眼前。
但是星辰将在夜中守望,晨曦仍旧升起,时间像海波的汹涌,激荡着欢乐与哀伤。
当我想到我的时间的终点,时间的隔栏便破裂了。在死的光明中,我看见了你的世界和
世界里弃置的珍宝。最低的座位是极其珍奇的,最小的生物也是世间少有的。
我追求而未得到和我已经得到的东西——让它们过去吧。只让我真正地据有那些我所轻
视和忽略的东西。
我已经请了假。兄弟们,祝我一路平安吧!我向你们大家鞠了躬就启程了。
我把我门上的钥匙交还——我把房子的所有权都放弃了。我只请求听你们最后的几句好
话。
我们做过很久的邻居,但是我接受的多,给与的少。现在天已破晓,我黑暗屋角的灯光
已灭,召命已来,我就准备启行了。
94
在我动身的时光,祝我一路福星吧,我的朋友们!天空里晨光辉煌,我的前途是美丽
的。
不要问我带些什么到那边去。我只带着空空的手和企望的心。
我要戴上我婚礼的花冠。我穿的不是红褐色的行装,虽然间关险阻,我心里也没有惧
怕。
旅途尽处,晚星将生,从王宫的门口将弹出黄昏的凄乐。
当我刚跨过此生的门槛的时候,我并没有发觉。
是什么力量使我在这无边的神秘中开放,像一朵嫩蕊,中夜在森林里开花!
早起我看到光明,我立时觉得在这世界里我不是一个生人,那不可思议、不可名状的,
已以我自己母亲的形象,把我抱在怀里。
就是这样,在死亡里,这同一的不可知者又要以我熟识的面目出现。因为我爱今生,我
知道我也会一样地爱死亡。
当母亲从婴儿口中拿开右乳的时候,他就啼哭,但他立刻又从左乳得到了安慰。
96
当我走的时候,让这个作我的别话吧,就是说我所看过的是卓绝无比的。
我曾尝过在光明海上开放的莲花里的隐蜜,因此我受了祝福——让这个做我的别话吧。
在这形象万千的游戏室里,我已经游玩过,在这里我已经瞥见了那无形象的他。
我浑身上下因着那无从接触的他的摩抚而喜颤;假如死亡在这里来临,就让它来好了—
—让这个作我的别话吧。
当我同你做游戏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是谁。我不懂得羞怯和惧怕,我的生活是热
闹的。
清晨你就来把我唤醒,像我自己的伙伴一样,带着我跑过林野。
那些日子,我从来不想了解你对我唱的歌曲的意义。我只随声附和,我的心应节跳舞。
现在,游戏的时光已过,这突然来到我眼前的情景是什么呢?世界低下眼来看着你的双
脚,和它的肃静的众星一同敬畏地站着。
98
我要以胜利品——我的失败的花环来装饰你。逃避使不受征服,是我永远做不到的。
我准知道我的骄傲会碰壁,我的生命将因极端的痛苦而炸裂,我的空虚的心将像一枝空
苇呜咽出哀声,顽石也融成眼泪。
我准知道莲花的百瓣不会永远闭合,深藏的花蜜定将显露。
从碧空将有一只眼睛向我凝视,在默默地召唤我。我将空无所有,绝对地空无所有,我
将从你脚下领受绝对的死亡。
当我放下舵盘,我知道你来接收的时候到了。当做的事立刻要做了。挣扎是无用的。
那就把手拿开,静默地承认失败吧,我的心呵,要想到能在你的岗位上默坐,还算是幸
运的。
我的几盏灯都被一阵阵的微风吹灭了,为想把它们重新点起,我屡屡地把其他的事情都
忘却了。
这次我要聪明一点,把我的席子铺在地上,在暗中等候;什么时候你高兴,我的主,悄
悄地走来坐下吧。
100
我跳进形象海洋的深处,希望能得到那无形象的完美的珍珠。
我不再以我的旧船去走遍海港,我乐于弄潮的日子早已过去了。
现在我渴望死于不死之中。
我要拿起我的生命的弦琴,进入无底深渊旁边,那座涌出无调的乐音的广厅。
我要调拔我的琴弦,和永恒的乐音合拍,当它呜咽出最后的声音时,就把我静默的琴儿
放在静默的脚边。
我这一生永远以诗歌来寻求你。它们领我从这门走到那门,我和它们一同摸索、寻求
着,接触着我的世界。
我所学过的功课,都是诗歌教给我的;它们把捷径指示给我,它们把我心里地平线上的
许多星辰,带到我的眼前。
它们整天地带领我走向苦痛和快乐的神秘之国,最后,在我旅程终点的黄昏,它们要把
我带到哪一座宫殿的门首呢?
我在人前夸说我认得你。在我的作品中,他们看到了你的画像。他们走来问我:“他是
谁?”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说:“真的,我说不出来。”他们斥责我,轻蔑地走开了。你
却坐在那里微笑。
我把你的事迹编成不朽的诗歌。秘密从我心中涌出。他们走来对我说:“把所有的意思
都告诉我们吧。”我不知道怎样回答。
我说:“呵,谁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们哂笑了,鄙夷之极地走开。你却坐在那里微
笑。
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我的上帝,让我一切的感知都舒展在你的脚下,接触这个世
界。
像七月的湿云,带着未落的雨点沉沉下垂,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让我的全副心灵在
你的门前俯伏。
让我所有的诗歌,聚集起不同的调子,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成为一股洪流,倾注入
静寂的大海。
像一群思乡的鹤鸟,日夜飞向它们的山巢,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让我全部的生命,
启程回到它永久的家乡。
(《吉檀迦利》,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年4月出版。)我控诉
——看了日本电影《混血儿》以后《混血儿》这部电影是根据日本女作家高畸节子的小
说改编的,揭露了由于将近十年来在日本的美国占领军的严重罪行,所造成的今天日本社会
的一个严重问题。
作者在这部影片里,没有加意的渲染故事情节和用更多的笔墨刻划人物,作者通过了日
常的一些细小生活片断,使观众看到美帝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和美帝国主义的占领军,带
给美国青年和日本人民生活、思想和心灵上的堕落,是多么可怕啊。这里,我只引用今年四
月初在印度召开的亚洲国家会议里,日本儿童文学女作家丹野节子《关于日本今日儿童的生
活与文化的报告》里的一段话,来说明电影作者所要向观众表达的主题。
一,就是太深的可怕的“美国主义”影响着日本儿童。走到街上,他们听到下流的爵士
音乐和喧闹的流行歌曲;在广告牌上,他们看见五花十色的好勇斗狠的美国西部的格斗的图
画。街上有赛马、赛自行车以及其他一切,使日本活像一个殖民地。在国内七百余处外国的
海、陆、空军基地的周围,许多年轻的女孩子和外国兵士调情。这些都给学校学生们以反教
育和下流的环境。随着这种社会趋势,儿童文学的内容也是充满了叙写冒险,斗争,明星轶
事,滑稽故事的文章——这些都太流行了。广播和电影更是以这些文章的内容作为节目和主
题,使这坏影响加深扩大,降低了儿童的知识和智力。这些节目和主题都是与“看轻生
活”,“漠视基本人权”,“崇拜暴力”等等有关。……
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个社会问题!
战后,我曾在日本住过一个时期,当我看到《混血儿》这部电影片子时,我在日本所亲
眼看到的美帝国军队的暴行和罪恶,美帝国军队道德的败坏和日本人民所遭受的灾难和痛
苦,又在我眼前一幅一幅的迅速涌现出来了。这些惨状,曾使我在国外度过了许多失眠的夜
晚!我痛恨兽性的美帝国殖民主义。
现在我愿就和《混血儿》这部电影有关的向我们广大的观众提出对美帝国主义的控诉:
我曾经看到在东京的银座、新宿,在横滨,在横须贺,以及许多其他美军集的地方,夜晚
便站满了三五成群的妓女,在街头路灯下,佯欢强笑,面无人色!至于大街上的舞场酒店,
以及小街僻巷里面还有数不尽的舞女和私娼。据一位日本经济学教授告诉我,在战后日本经
济的极端凋敝之下,成千成万的农村和城市妇女被迫流落街头沦为娼妓。在福冈地方,只有
两千个美国驻军,却有三千个日本娼妓。还有一位日本女社会工作者告诉我,只东京一处,
每天死亡的娼妓,至少在十人左右,就由她们的同伴,忍泪吞声地把她们掩埋了。
美军纵欲的魔爪,还不断地伸到良家妇女身上,诱拐绑架,日有所闻。其结果,日本的
混血儿的数目不断地增加。将近十年之中,日本的混血儿数目总在四十万左右。这些天真无
辜的孩子,从呱呱落地的那天起,便失去了温暖的母爱,便被剥夺了基本人权,便成为人们
讥笑鄙视的对象。在我们日本住宅的短短一条小巷里,就住着三四个“吉普女郎”,每夜都
有美军的汽车停在门口,阻碍了这小巷的交通。这巷口有一个神社,是附近儿童的游戏场
所。有时我带着自己的孩子,从神社走过,在神社墙角游玩的几个蓝睛黄发的混血儿,虽然
只有四五岁光景,却似乎已经习惯于屈辱的地位,当他们羞惧地站起,低头退到路旁的时
候,常常使我眼里涌上了悲愤的泪水!我恨不得过去把他们紧紧抱住,对他们说:“抬起头
来吧,孩子,你是无罪的,让我们来一起打倒那万恶的美帝国殖民主义吧!”
让我们再看看美帝国殖民主义的侵略战争,给他们本国的广大人民带来多大的灾害。
只就美国青年兵士来说,我在日本常常看见新从美国来到日本的进驻军队,他们都很年
轻,有的不过十七八岁,肩上挂着照相机,嘴里嚼着口香糖,带着兴奋好奇的眼光,在街上
三五成群的游荡。他们都是受了美国军部的征兵广告“免费旅行东方”的诱骗而来的!及至
套到这陷人的魔圈之中,他们就跟着一起腐朽堕落死亡下去。我看到好几个美国随军牧师的
报告:在进驻军部队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兵士,患着严重的花柳病,其他方面的道德堕
落,更是不可计算的。一位美国母亲曾沉痛地对我说:“我的男孩子已经快到了服兵役的年
龄,为他的前途,我真是日夜担心!在侵略军队里服务的结果,想起就使我战栗。你想,一
个在和爱温暖的家庭里出来的,很好很壮健的孩子,一送到侵略军队里去,其结果,不是在
远远的海外做了炮灰,就是回来以后变成一个暴戾、放恣、丧失了理性的人。最好的也是对
于世界悲观失望,一天一天地颓废消沉下去。我们应当在一起想个办法,来消灭这种现
象……”
是的,为着日本的儿童,为着美国和世界上千千万万的青年,世界上的母亲们,和爱好
自由、民主、和平的广大人民,应当联合起来,向美帝国殖民主义提出最严正的控诉!印度
重游记
四月二日黎明以前,一架巨型的,机壁上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