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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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我的母亲和朋友,以及许多不知名的“小读者”的来信,其中有许许多多,可以拿来当
诗和散文读的,还有我的父亲年轻在海上时代,给母亲写的信和诗,母亲死后,由我保存
的。此外还有作者签名送我的书籍,如泰戈尔《新月集》及其他;Vir-giniaWo
lfe的ToTheLightHouse及其他;鲁迅,周作人,老舍,巴金,丁玲,雪
林,淑华,茅盾……一起差不多在一百本以上,其次便是大大小小的相片,小孩子的相片,
以及旅行的照片,再就是各种善本书,各种画集,笺谱,各种字画,以及许许多多有艺术价
值的纪念品……收集起来,装了十五只大木箱。文藻十五年来所编的,几十布匣的笔记教
材,还不在内!
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总是有许多男女学生帮忙,有人登记,有人包裹,有人装
箱。……我们坐在地上忙碌地工作,累了就在地上休息吃茶谈话。我们都痛恨了战争!战争
摧残了文化,毁灭了艺术作品,夺去了我们读书人研究写作的时间,这些损失是多少物质上
的获得,都不能换取补偿的,何况侵略争夺,决不能有永久的获得!
在这些年轻人叹恨纵谈的时候,我每每因着疲倦而沉默着。这时我总忆起宋朝金人内犯
的时候,我们伟大的女诗人李易安,和她的丈夫赵明诚,仓皇避难,把他们历年收集的金石
字画,都丢散失了。李易安在她的《金石录后序》中,描写他们初婚贫困的时候,怎样喜爱
字画,又买不起字画!以后生活转好,怎样地慢慢收集字画,以及金石艺术品,为着这些宝
物,他们盖起书楼,来保存,来布置;字里行间,横溢着他们同居的快乐与和平的幸福。最
后是金人的侵略,丈夫的死亡,金石的散失,老境的穷困……充分的描写呈露了战争期中,
文化人的末路!
我不敢自拟于李易安,但我的确有一个和李易安一样的,喜好收集的丈夫!我和李易安
不同的,就是她对于她的遭遇,只有愁叹怨恨,我却从始至终就认为战争是暂时的,正义和
真理是要最后得胜的。以文物惨痛的损失,来换取人类最高的理智的觉悟,还是一件值得的
事!
话虽如此说,我总不能忘情于我留在北平的“珍宝”。今年七月,在我得到第一次飞回
北平的机会,我就赶紧回到燕京大学去。在那里,我发现校景外观,一点没有改变,经过了
半年的修缮,仍旧是富丽堂皇;树木比以前更葱郁了,湖水依旧涟漪!走到我的住宅院中,
那一架香溢四邻的紫藤花,连架子都不在了,廊前的红月季与白玫瑰,也一株无存!走上阁
楼,四壁是空的,文藻几十盒的笔记教材都不见了!
我心中忽然有说不出的空洞无着,默然的站了一会,就转身下来。
遇到了当年的工友,提起当年我们的房子,在日美宣战,燕大被封以后,就成了日本宪
兵的驻在所,文藻的书室,就是拷问教授们的地方。那些笔记匣子,被日本兵运走了,不知
去向。
两天以后,我才满怀着虚怯的心情,走上存放我们书箱的大楼顶阁上去——果然像我所
想到的,那一间小屋是敞开的,捻开电灯一看,只是空洞的四壁!我的日记,我的书信,我
的书籍,我的……一切都丧失了!
白发的工友,拿着钥匙站在门口,看见我无言的惨默,悄悄地走了过来,抱歉似的安慰
我说:“在珍珠港事变的第二天清早,日本兵就包围燕京大学,学生们都撵出去了,我们都
被锁了起来。第二天我们也被撵了出去,一直到去年八月,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各个楼里
都空了,而且楼房拆改得不成样子。……您的东西……大概也和别人的一样,再也找不转来
了。不过……我真高兴……这几年你倒还健康。”
我谢了他,眼泪忽然落了下来,转身便走下楼去。
迂缓的穿过翠绿的山坡,走到湖畔。远望岛亭畔的石船,我绕着湖走了两周,心里渐渐
从荒凉寂寞,变成觉悟与欢喜。
从古至今,从东到西,不知道有多少人,占有过比我多上几百倍几千倍的珍宝。这些珍
宝,毁灭的不必说了,未毁灭的,也不知已经换过几个主人!我的日记,我的书信,描写叙
述当年当地的经过与心情的,当然可贵,但是,正如那老工友所说的,我还健在!我还能叙
述,我还能描写,我还能传播我的哲学!
战争夺去了毁灭了我的一部分的珍宝,但它增加了我的最宝贵的,丢不掉的珍宝,那就
是我对于人类的信心!
人类是进步的,高尚的,他会从无数的错误歪曲的小路上,慢慢的走回康庄平坦的大道
上来。总会有一天,全世界的学校里又住满了健康活泼的学生,教授们的书室里,又垒着满
满的书,他们攻读,他们研究,为全人类谋求福利。
人类也是善忘的,几年战争的惨痛,不能打消几十年的爱好。这次到了日本,我在各风
景区旅行,对于照相和收集纪念品,都淡然不感兴趣,而我的书呆子的丈夫,却已经超过自
己经济能力!开始买他的书了!
(本篇最初发表于《妇女月刊》1947年7月第6卷第2期。)从去年到今年的圣诞
节
在我拿起笔来的时候,正是东京的一个恬静的夜晚,一圈灯影之外,播音机中,在奏着
柔和的圣诞节的音乐。回忆起去年的圣诞节,不禁有无限的欢欣,与万千的感慨。
去年的今夜,我正在准备一篇演讲,是应中国重庆郊外歌乐山礼拜堂之请,去给山上一
班居民和学生们讲话。在我们装点起一棵很大的圣诞树之后,小孩子们逐个就寝,我才带着
纸笔,去到圣诞树下的一张小桌上,仰望着树尖那一棵金星,凝神思索。
窗外正下着碎雪,隔窗听得见松梢簌簌的细响、桌边炭盆裹爆出尖锐的火花。万静之中
这一声细响、这一道火光,都似乎在歌唱着说“天上的荣耀归与上帝,地上的平安、喜乐归
与人”!
经过了八年为争真理求自由的苦战之后,平安与喜乐,对于劳瘁,困苦的人,是太需要
的了!但胜利的歌声,潮水般卷过之后,人们的心里,似乎反感觉着空虚,一方面又似乎加
上了无量的负担。是的,解除痛苦,本已困难,建立起快乐与平安,是更不容易的呵!
快乐和平安都是由伟大的爱心中出发,只有怀着伟大的爱心的人,才会憎恨强权,喜爱
真理,也只有怀着伟大的爱心的人,才会把爱和憎分得清楚分明!我们所憎恨的是一个暴力
的集团,一个强权的主义,我们所喜爱的是一般驯良和善心人民。
耶稣基督便是一切伟大爱心的结晶、他憎恶税吏,憎恶文土,和一切假冒为善的人。他
憎恨一切以人民为对象的暴力,但对于自己所身受的凌虐毒害,却以最宽容伟大的话语、祷
告着说“愿天父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作的、他们自己不知道”。
多么伟大的一个爱的人格!瞻仰了这种人格,怎能不把荣耀归于上帝!
世界上没有一国比我们中国的人民,更知道和平的可贵可爱。世界上也没有一国比我们
中国的人民更知道和平建立的困难,因为建立和平的事功,不能单独的由某一国或某一般人
民,单独担负起来过去我们已经光荣地尽了最大的宽容,此后我们更要勇敢地尽最大努力。
我们要以基督之心为心,仿效他伟大的人格,在争到自由,辨明真理之后,我们要“以德报
怨”用仁爱柔和的心,携带着全世界的弟兄,走上和平建设的道路。
以上是我向歌乐山会众演词的大意,那时我决没有想到今年的今日我会到日本东京,也
没有想到会得机会向中华的同胞们,在纸上讲话!我的思想是一贯的,我始终相信暴力是暂
时的,和平是永远的。抗战八年中、无论在怎样痛苦的环境里,圣诞的前夕,我总为孩子们
装点起一棵圣诞树,那怕树小到像一根细草!我要告诉我的孩子们说,我决不灰心,决不失
望,只要世界上有个伟大的爱的人格,那怕这人格曾被暴力钉在十字架上,而这爱的伟大的
力量,会每年在这时期爆发了出来,充满了全世界!中华民国三十五年十二月廿三夜东京
(本篇最初发表于东京《中华日报》1946年12月29日。)给日本青年女性
坦率地说,我真不知就现在日本妇女问题实际应该讲些什么。泛泛地讲,我觉得直到这
次战争日本女性还封闭在非常封建的生活圈子里,与我们中国女性具有的社会地位和思想自
由相距甚远,这是非常遗憾的。
虽然从事同样的工作,女人的报酬一定要比男人低,这样的事我们真是难以想象。我希
望能早一些从这种状态中摆脱出来。我想这是今后日本的方向,也一定会给其他方面以重大
影响。男女平等,从权威的世界史的观点看,是必须如此的,然而最重要的是妇女的自觉。
再一点,如果说我的希望,就是希望日本妇女能更多地了解中国。我们中国妇女经过长
时期的妇女解放运动,获得了现在的地位,法律也保证了男女平等的生活。关于这一点,大
家多少都知道一些吧?特别是五四运动以后,妇女解放运动达到了高潮,北京大学以及其他
各大学一齐为妇女开放学校,从而加强了妇女的社会自觉意识,对于妇女走进社会这种现
象,有了正确认识。当然,这在中国还不能说已经普遍,在教育不普及的地方也有像过去那
样生活的。但是,给予那长时期的抗战以大力支持的,大部分是被解放、觉悟了的妇女。这
一点,想是可以理解的。
日本与中国作为世界和平的一环,为了永久地友好下去,最重要的是必须相互理解。特
别是我们女同志,能够理解的地方是很多的。要改正过去的错误,努力学习中国,通过这个
学习,相互携起手来。为新的中日两国的和平关系,我们妇女要尽力做出有意义的贡献。
(刘福春译)
(本篇最初发表于日本,原为日文。)给日本妇女的新年祝辞
恭贺新禧。
祝大家继续整治战争的创伤,振作精神,战胜苦难!冰心1947年给日本学生的一封
公开信
庆应大学的《学生新闻》,约我写一封信给日本的学生,我觉得非常的高兴与荣幸。
我是非常的尊敬与喜爱全世界上任何一个少年学生,因为学生是社会中的知识分子,他
们年轻,勇敢,前进,天真而又纯洁。我们的一切快乐和希望,都寄托在这一班学生身上。
将来的世界,是他们的工作园地。同时,他们自己将来的受苦或享乐,也要因着他们努力的
目标与理想而定夺!
尤其是现今日本的青年学生们,在解放与改造国家社会的历程上,你们的责任,是何等
的神圣与重大!
战争结束了,日本全体人民,从侵略的军国主义下,翻了一个身。从几十年被欺瞒,受
压制的环境里,抬起了头,睁开了眼睛,这时往外望是海外四周宽阔的世界,回头看是国内
荒凉破坏的土地,几十年八舰一宇的迷梦,忽然惊醒,在这恍惚矇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