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第16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如回来,这边天气太好了,天天大太阳,怪不怪?你要我写文章,岂不愿写,但这里环境,
实在不适宜,客人太多。夜阑人散时,自己就累倒了。还是等回到北方,关起门来,替你好
好写一点罢。业雅信附上,她相片没照好,不给你了。她这人真多情,临走哭了,害得我也
怪难过的。欠信太多,不尽。祝好。冰心四六年三月四日致赵清阁
清阁:
许久没得你信,猜着你是忙,却不知道你搬家。我的侄子那天送他表妹上船,说看见你
送老舍。老舍想来一定高兴得很,去换一换空气。你新居安适,极好,趁此多写写文章。
你约我作文,一定应命,可惜参政会在即,纵然不尽责,一天也要花去相当时间。会完
就要还都。我们大约也在四月间东返了,相见在即,快何如之!昨日得一樵来信,寄了几首
诗,也未提明任务。重庆朋友渐少了,但物价据说最低。我身体还好,见客人太多,睡眠不
足。这些日子重庆天气非常之好,一换往年之作风,每日都有月亮。昨夜同文藻出去避客步
月,曾家岩一带寂静得很!南方客人来者,尽说些使人胆寒的消息,我们简直有点怕回去
了。你说要回河南,不知何时动身?到北平还是等我们去时你再去罢,我们可以招待你。
“天地社”近来有消息否?版税请你代领,不知已办到否?
请你领了交给三嫂,我欠她在上海代付的钱。她住极司非而路51号A二楼。她在国际
善后总署做事。星期日才在家,或者你去以前写信通知她等你。请多来信,报告上海消息。
振铎等见面时代问好。匆匆,问安冰心四六、三、十六致赵清阁
清阁:
也许不久会同你相见了。我们就在这两三天走,至迟不过月底。到南京先住老二丈人
处,是“南京新街口锏银巷一号”李汉锋先生转。这消息请代告一切知交!我没有功夫分头
写信(特别是圣陶,上次开明信还直寄歌乐山,真怪!)到南京后我们想不久就到上海来过
一个周末,就是住处难找(三嫂处只一间屋子),那时再说罢。你好么?千万别回河南,等
见一面再说。相见近,不多谈,匆祝春祺。冰心拜四六年四月廿日致赵清阁
清阁:
我明后天上北平,带一个孩子去(宗生),准备把他丢在北平上学,同时,回家、回校
看看。这次去是搭便机,希望一星期或十天之后再回南京。北平地址是“北平东单新开路三
十三号谢宅”,请你写信来。关于版税事,端本事务所来了一封信(一个月以前),要我重
新委托一下,并问我开明那律师是我委托的还是开明委托的。这事只有圣陶才明白(我是委
托开明的,所以我请振铎代办。因为他说他是文协理事。同时端木又是文协律师。他和圣陶
和你都熟。他当然愿意息事宁人,只要“天地”算钱,不印,就算了。不过,我如直接写
信,怕端木又骂我凡事不跟他商量。)好否请你再催振铎,或者你拖他同行,这人真懒!你
那把宫扇消息杳然。别等到秋风起了再来才好!梅校长①已去平,星期四来。一樵想出洋,
大概七月走。我们有去日本计划。也得在七八月之交,文藻去,我打算住北平,也许带两个
女儿也去日本,还未定。匆匆,希望上海见。冰心四六、六、二十
①即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致赵清阁
清阁:
到京的第三天,就收到那柄扇子。当晚有人请吃饭,就拿着出去了。那扇子小巧得很!
第四天就得信(内汇票四万伍千元),“天地”事讨厌极了!看见圣陶没有?这事也得同他
提一下,因为开明等等,都是他接洽的,你们商量着办罢。
文藻月底到沪,一月二日飞日,叫他陪你跑一跑如何?我等他到日来信后才去。请告诉
沉樱,北大图书馆和注册部都可以请她(我同郑毅生说过),她有意去否?请复。北平太美
了,这次回去,树木又高了,一切古迹重新油漆了一遍。晚阳下寓繁华于萧瑟,北海公园游
人都少,但为谈心是再好没有了。
这次旅行,去时很紧,因天气热,行程六小时,又带小孩子,回来时就很快很好(北平
你的信早收到了)。匆匆,即祝暑安冰心四六、七、廿二致赵清阁
清阁:
回来后文藻病了几天,忙了些日子他已好了。我们已开始玩了些地方:玄武湖不错,四
望很清旷,城墙和远山和塔都很美;到鸡鸣寺正有小风雨,情景适合;胭脂井没有找到;
(乌衣巷听说窄小不堪,不敢去,怕幻像消灭)中山陵最好,干净空旷,树木都青起来了,
比我十年前的印象好得多,谭墓有毁伤毁迹,明孝陵太小,看过昌平十三陵的人,觉得不过
瘾。小孩子对于那十几对石人石马倒非常欣赏。归途到了莫愁湖,真是太伤情了!一半已沦
为稻田,胜棋楼墙上满是“名人留迹”;秦淮河是,一道臭水;画舫更难看。我想古人平民
游玩的地方太少。有一点水就高兴,如北平之什刹海,南京之莫愁湖,都是这样,使吊古者
不胜失望。今天下午拟去燕子矶,我想江边一定气魄大一点。你何时能来?我们行止还未大
定。昨天给振铎去了一信,托他几件事,有些是你接头的,晤见时请你向他要信看,商讨商
讨。得美国或蜀中朋友信否?江南天气到底好,北平恐怕现在正是花开时候,我真想中央公
园(即今中山公园)的牡丹!匆此即祝著好冰心四六年九月廿三日无家乐
家,是多么美丽甜柔的一个名词:
征人游子,一想到家,眼里会充满了眼泪,心头会起一种甜酸杂揉的感觉。这种描写,
在中外古今的文里,不知有多少,且不必去管它。
但是“家”,除开了情感的公子,他那物质方面,包罗的可真多了:上自父母子女,下
至鸡犬猫猪;上自亭台池沼,下至水桶火盆,油瓶盐罐,都是“家”之部分,所以说到管
家,那一个主妇不皱眉?一说到搬家,那一个主妇不头痛?
在下雨或雨后的天,常常看见蜗牛拖着那粘软的身体,在那凝涩潮湿的土墙上爬,我对
它总有一种同情,一番怜悯!这正是一个主妇的象征!
蜗牛的身体,和我们的感情是一样的,绵软又怯弱。它需要一个厚厚的壳常常要没头没
脑的钻到里面去,去求安去取暖。这厚厚的壳,便是由父母子女,油瓶盐罐所组织成的那个
沉重而复杂的家!结果呢,它求安取暖的时间很短,而背拖着这厚壳,咬牙蠕动的时候居
多!
新近因为将有远行,便暂时把我的家解散了,三个孩子分寄在舅家去,自己和丈夫借住
在亲戚或朋友的家中,东家眠,西家吃,南京、上海、北平的乱跑,居然尝到了二十年来所
未尝到的自由新鲜的滋味,那便是无家之乐。
古人说“无官一身轻”,这人是一个好官!他把做官当做一种责任,去了官,卸了责
任,他便一身轻快,羽化而登仙。
我们是说“无家一身轻”,没有了家,也没有了责任,不必想菜单,不必算帐,不必洒
扫,不必……哎哟,“不必”的事情就数不清了。这时你觉得耳朵加倍清晰,眼睛加倍发
亮,脑筋加倍灵活,没事想找事做。
于是平常你听不见的声音,也听见了;平常看不出颜色,也看出了;平常想不起人物和
事情,也一齐想起了;多热闹,多灿烂,多亲切,多新鲜?
这次回到南京来,觉得南京之秋,太可爱可怜了,天空蓝得几乎赶得上北平,每天夜里
的星星和月亮,都那么清冷晶莹的,使人屏息,使人低首。早晨起来,睁眼看见纱窗外一片
蓝空,等不了扣好衣纽,便逼得人跑到门外去:在那蒙着一层微霜的纤草地上,自在疏情的
躺着十几片稀落的红黄的大枫叶,垂柳在风中快乐的摇曳,池里的凤尾红鱼在浮萍中间自由
唼喋着,看见人来,泼剌地便游沉下去了。
这一天便这样自由自在的开始。
我的朋友们,都住在颐和路一带,早起就开始了颐和路的巡礼,为着访友,为着吃饭,
这颐和路一天要走七八遭。我曾笑对朋友说,将来南京市府要翻修颐和路的时候,我要付相
当的修理费的,因为我走的太多了。
朋友们的气味,和我大都相投,谈起来十分起劲,到了快乐和伤心时候,都可以掉下眼
泪,也有时可以深到忍住眼泪。本来么,这八九年来世界,国家,和个人的大变迁,做成了
多少悲欢离合的事情,多少甜酸苦辣的情感。这九年的光阴,把我们从“蒙昧”的青春,推
到了“了解”的中年,把往事从头细说,分析力和理会力都加强了,忽然感到了九年前所未
感觉到的悲哀和矛盾——但在这悲哀和矛盾中,也未尝没有从前所未感觉到的宁静和自由。
谈够了心,忽然想出去走走,于是一窝蜂似的又出去了。
我们发现玄武湖上,凭空添出了八个幽静清雅的角落,这里常常是没有人,或者是一两
个无事忙的孩子,占住这小亭或小桥的一角。这广大的水边,一洗去车水船龙的景象,把晴
空万里的天,耀眼生花的湖水,浓纤纤的草地,静悄悄的楼台,都交付了我们这几个闲人。
我们常常用宝爱珍惜的心情走了进来,又用留恋不舍的心情走了出去。
不但玄武湖上多出许多角落,连大街上也多出无数五光十色、眩目夺人的窗户。货色是
件件便宜,样样新鲜!好久不开发家用了,仿佛口袋里的钱,总是用不完,于是东也买点,
西也买点,送人也好,留着也好,充分享受了任意挥霍的快感。当我提着、夹着、捧着一大
堆东西,飘飘然回到寓所的时候,心中觉得我所喜欢的不是那些五光十色的糖果,乃是这糖
果后面一种挥霍的快乐。
还有种种纸牌戏:十年前我是决不玩的,觉得这是耗时伤神的事情。抗战以后,在寂寞
困苦的环境中,没有了其他户外的娱乐,纸牌就成为唯一的游戏。到了重庆,在空袭最猛烈
的季节,红球挂起,警报来到,把孩子送下防空洞,等待紧急警报的时间也常常摊开纸牌,
来松弛大家紧张的心情。
但那还是拿玩牌当作一种工具,如平常大学教授之“卫生牌”,来调和实验室里单调的
空气。这次玩牌却又不同了,仿佛我是度一种特别放纵的假期,横竖夜里无须早睡,早晨无
须早起,想病就病,想歇就歇,于是六七天来,差不多天天晚上有几个朋友,边笑边谈,一
边是有天没日的玩着种种从未玩过的纸牌花样。
这无家之乐,还在绵延之中,我们还在计算着在远行之前,挤出两三天去游山玩水……
但我已有了一种隐稳寂寞的感觉!记得幼年在私塾时期,从年夜晚起,锣鼓喧天的直玩到正
月十五,等到月上柳梢,一股寂寞之感,猛然袭来,真是“道场散了”!一会儿就该烧灯睡
觉,在冷冷的被窝中,温理这十五天来昏天黑地的快乐生涯,明天起再准备看先生的枯皱无
情的脸,以及书窗外几枝疏落僵冷的梅花。
上帝创造蜗牛时候,就给它背上一个厚厚的壳,肯背也罢,不肯背也罢,它总得背着那
厚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