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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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告,不可。《左传》曰:“孔子请伐齐,公曰:‘鲁为齐弱久矣,子之伐之,
将若之何?’对曰:‘陈常弑其君,民之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伐
也。’”说者以为孔子岂校力之强弱,但明其义而已。能顺人心而行天讨,何患
不克?使鲁君从之,孔子其使于周,请命乎天子,正名其罪。至其所以胜齐者,
孔子之余事也。予以为鲁之不能伐齐,三子之不欲伐齐,周之不能讨齐,通国知
之矣。孔子为此举,岂真欲以鲁之半,力敌之哉?盖是时三子无君与陈氏等,孔
子上欲悟哀公,下欲警三子。使哀公悟其意,必察三臣之擅国,思有以制之,起
孔子而付以政,其正君君臣臣之分不难也。使三子者警,必将曰:鲁小于齐,齐
臣弑君而欲致讨,吾三臣或如是,彼齐、晋大国,肯置而不问乎?惜其君臣皆不
识圣人之深旨。自是二年,孔子亡,又十一年,哀公竟逼于三子而孙于越,比之
简公,仅全其身尔。
○韩退之
《旧唐史·韩退之传》,初言:“愈常以为魏、晋已还,为文者多拘偶对,
而经诰之指归,不复振起。故所为文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语,后学之士取为师
法。当时作者甚众,无以过之,故世称韩文。”而又云:“时有恃才肆意,亦盭
孔孟之旨。若南人妄以柳宗元为罗池神,而愈撰碑以实之。李贺父名晋,不应进
士,而愈为贺作《讳辩》,令举进士。又为《毛颖传》,讥戏不近人情。此文章
之甚纰缪者。撰《顺宗实录》繁简不当,叙事拙于取舍,颇为当代所非。”裴晋
公有《寄李翱书》云:“昌黎韩愈,仆识之旧矣,其人信美材也。近或闻诸侪类
云:恃其绝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为戏。可矣乎?今之不及之者,
当大为防焉尔。”《旧史》谓愈为纰缪,固不足责,晋公亦有是言,何哉?考公
作此书时,名位犹未达,其末云:“昨弟来,欲度及时干进,度昔岁取名,不敢
自高。今孤{艹冗}若此,游宦谓何?是不能复从故人之所勉耳!但置力田园,苟
过朝夕而已。”然则公出征淮西,请愈为行军司马,又令作碑,盖在此累年之后,
相知已深,非复前比也。
○诞节受贺
唐穆宗即位之初年,诏曰:“七月六日,是朕载诞之辰,其日,百寮命妇宜
于光顺门进名参贺,朕于门内与百寮相见。”明日又敕受贺仪宜停。先是,左丞
韦绶奏行之,宰臣以古无降诞受贺之礼,奏罢之,然次年复行贺礼。诞节之制,
起于明皇,令天下宴集休假三日,肃宗亦然,代、德、顺三宗皆不置节名,及文
宗以后,始置宴如初。则受贺一事,盖自长庆年至今用之也。
○左氏书事
《左传》书晋惠公背秦穆公事曰:“晋侯之入也,秦穆姬属贾君焉,且曰尽
纳群公子。晋侯烝于贾君,又不纳群公子,是以穆姬怨之。晋侯许赂中大夫,既
而皆背之。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东尽虢略,南及华山,内及解梁城,既而不与。
晋饥,秦输之粟,秦饥,晋闭之籴。故秦伯伐晋。”观此一节,正如狱吏治囚,
蔽罪议法,而皋陶听之,何所伏窜,不待韩原之战,其曲直胜负之形见矣。晋厉
公绝秦,数其五罪,书词铿訇,极文章鼓吹之妙,然其实皆诬秦。故《传》又书
云:“秦桓公既与晋厉公为令狐之盟,而又召狄与楚,欲道以伐晋。”杜元凯注
云:“据此三事,以正秦罪。”左氏于文反复低昂,无所不究其至,观秦、晋争
战二事,可窥一斑矣。
○狐突言词有味
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皋落氏,以十二月出师,衣之偏衣,佩之金玦。《左
氏》载狐突所叹八十余言,而词义五转。其一曰:“时,事之征也。衣,身之章
也。佩,衷之旗也。”其二曰:“敬其事,则命以始。服其身,则衣之纯。用其
衷,则佩之度。”其三曰:“今命以时卒,鸑其事也。衣之尨服,远其躬也。佩
以金玦,弃其衷也。”其四曰:“服以远之,时以鸑之。”其五曰:“尨凉,冬
杀,金寒,玦离。”其宛转有味,皆可咀嚼,《国语》亦多此体,有至六七转,
然大氐缓而不切。
○宣发
《考工记》:“车人之事,半矩谓之宣。”注:“头发颢落曰宣。《易》:
‘《巽》为宣发。’宣字本或作寡。”《周易》:“《巽》为寡发。”《释文》
云:“本又作宣,黑白杂为宣发。”宣发二字甚奇。
○邾文公楚昭王
邾文公卜迁于绎,史曰:“利于民而不利于君。”邾子曰:“命在养民,死
之短长,时也。民苟利矣,迁也吉莫如之。”遂迁于绎,未几而卒。君子曰:
“知命。”楚昭王之季年,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三日。周太史曰:“其当王
身乎!若纮之,可移于令尹、司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置诸股肱,何益?
不穀不有大过,天其夭诸?有罪受罚,又焉移之?”遂弗纮。孔子曰:“楚昭王
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案宋景公出人君之言三,荧惑为之退舍,邾文、
楚昭之言亦是物也,而终不蒙福,天道远而不可知如此。
○杜悰
唐懿宗咸通二年二月,以杜悰为相。一日,两枢密使诣中书,宣徽使杨公庆
继至,独揖悰受宣,三相起避。公庆出书授悰,发之,乃宣宗大渐时,宦官请郓
王监国奏也,且曰:“当时宰相无名者,当以反法处之。”悰反复读,复封以授
公庆,曰:“主上欲罪宰相,当于延英面示圣旨。”公庆去,悰谓两枢密曰:
“内外之臣,事犹一体,今主上新践阼,固当以仁爱为先,岂得遽赞成杀宰相事!
若习以性成,则中尉、枢密岂得不自忧乎?”两枢密相顾默然,徐曰:“当具以
公言白至尊,非公重德,无人及此。”三相复来见悰,微请宣意,悰无言。三相
惶怖,乞存家族。悰曰:“勿为它虑。”既而寂然。及延英开,上色甚悦。此
《资治通鉴》所载也。《新唐史》云:宣宗世,夔王处大明宫,而郓王居十六宅。
帝大渐,遗诏立夔王,而中尉王宗贯迎郓王立之,是为懿宗。久之,遣枢密使杨
庆诣中书,独揖悰,它宰相毕飐、杜审权、蒋伸不敢进。乃授悰中人请帝监国奏,
因谕悰劾大臣名不在者。悰语之如前所云,庆色沮去,帝怒亦释。
予以史考之,懿宗即位之日,宰相四人,曰令狐璟、曰萧邺、曰夏侯孜、曰
蒋伸,至是时唯有伸在,三人者罢去矣。飐及审权乃懿宗自用者,无由有斯事。
盖野史之妄,而二书误采之。温公以唐事属之范祖禹,其审取可谓详尽,尚如此。
信乎,修史之难哉!
○唐书世系表
《新唐·宰相世系表》皆承用逐家谱谍,故多有谬误,内沈氏者最可笑,其
略云:沈氏出自姬姓。周文王子聃叔季,字子揖,食采于沈,今汝南平舆沈亭是
也。鲁成公八年,为晋所灭。沈子生逞,字修之,奔楚,遂为沈氏。生嘉,字惟
良,嘉生尹戍,戍生诸梁,诸梁子尹射,字修文。其后入汉,有为齐王太傅敷德
侯者,有为骠骑将军者,有为彭城侯者。《宋书》沈约自叙云:“金天氏之后,
沈国在汝南平舆,定公四年,为蔡所灭。秦末有逞者,征丞相不就。”其后颇与
《唐表》同。
案聃季所封自是一国,与沈了不相涉。《春秋》成公八年,晋侵沈,获沈子
揖。昭二十三年,吴败顿、胡、沈、蔡之师于鸡父,沈子逞灭。定四年,蔡灭沈,
杀沈子嘉。今《表》云聃季字子揖,成八年为晋所灭,是文王之子寿五百余岁矣。
逞为吴所杀,而《表》云奔楚,《宋书》云秦召为丞相。沈尹戍为楚将,战死于
柏举,正与嘉之死同时,而以为嘉之子。尹射书于《左传》,三十四年始书诸梁,
乃以为其子。又春秋时人立字皆从子及伯仲,岂有修之、惟良、修文之比。《汉
列侯表》岂有所谓敷德、彭城侯?《百官表》岂有所谓骠骑将军沈达者?沈约称
一时文宗,妄谱其上世名氏官爵,固可蚩诮,又不分别两沈国。其金天氏之裔,
沈、姒、蓐、黄之沈,封于汾川,晋灭之,春秋之沈,封于汝南,蔡灭之,顾合
而为一,岂不读《左氏》乎?欧阳公略不笔削,为可恨也!
○鲁昭公
春秋之世,列国之君失守社稷,其国皆即日改立君,无虚位以俟者。惟鲁昭
公为季孙意如所逐而孙于齐,又适晋,凡八年乃没。意如在国摄事主祭,岁具从
者之衣屦而归之于乾侯,公薨之明年,丧还故国,然后其弟公子宋始即位,它国
无此比也。岂非鲁秉周礼,虽不幸逐君,犹存厥位,而不敢绝之乎?其后哀公孙
于越,《左传》终于是年,不知悼公以何时立也。
○州县失故名
今之州县,以累代移徙改割之故,往往或失其故名,或州异而县不同者。如
建昌军在江西,而建昌县乃隶南康。南康军在江东,而南康县乃隶南安。南安军
在江西,而南安县乃隶泉州。韶州为始兴郡,而始兴县外属赣州为南康郡,而南
康县外属郁林为州,而郁林县隶贵州。桂阳为军,而桂阳县隶郴州。此类不可悉
数。
○严州当为庄
严州本名睦州,宣和中以方寇之故改焉。虽以威严为义,然实取严陵滩之意
也。殊不考子陵乃庄氏,东汉避显宗讳以“庄”为“严”,故史家追书以为严光,
后世当从实可也。
卷七(十八则)
○孟子书百里奚
柳子厚《复杜温夫书》云:“生用助字,不当律令,所谓乎、欤、耶、哉、
夫也者,疑辞也。矣、耳、焉也者,决辞也。今生则一之,宜考前闻人所使用,
与吾言类且异,精思之则益也。”予读《孟子》百里奚一章曰:“曾不知以食牛
干秦缪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
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
味其所用助字,开阖变化,使人之意飞动,此难以为温夫辈言也。
○韩柳为文之旨
韩退之自言:作为文章,上规姚,姒、《盘》、《诰》、《春秋》、《易》、
《诗》《左氏》、《庄》、《骚》、太史、子云、相如,闳其中而肆其外。柳子
厚自言:每为文章,本之《书》、《诗》、《礼》、《春秋》、《易》,参之
《穀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
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著其洁。
此韩柳为文之旨要,学者宜思之。
○李习之论文
李习之《答朱载言书》论文最为明白周尽,云:“六经创意造言,皆不相师。
故其读《春秋》也,如未尝有《诗》也。其读《诗》也,如未尝有《易》也。其
读《易》也,如未尝有《书》也。其读屈原、庄周也,如未尝有《六经》也。如
山有岱、华、嵩、衡焉,其同者高也,其草木之荣不必均也。如渎有济、淮、河、
江焉,其同者出源到海也,其曲直浅深不必均也。天下之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