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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容斋随笔-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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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次山有《文编》十卷,李商隐作序,今九江所刻是也。又有《元子》十卷,

李纾作序,予家有之,凡一百五篇,其十四篇已见于《文编》余者大氐澶漫矫亢。

而弟八卷中所载{宀昏}方国二十国事最为谲诞,其略云:方国之惣,尽身皆方,

其俗恶圆。设有问者,曰:“汝心圆”,则两手破胸露心,曰:“此心圆耶?”

圆国则反之。言国之惣,三口三舌。相乳国之惣,口以下直为一窍。无手国足便

于手。无足国肤行如风。其说颇近《山海经》,固已不韪,至云:恶国之惣,男

长大则杀父,女长大则杀母。忍国之惣,父母见子,如臣见君。无鼻之国,兄弟

相逢则相害。触国之惣,子孙长大则杀之。如此之类,皆悖理害教,于事无补,

次山《中兴颂》与日月争光,若此书,不作可也,惜哉!

○次山谢表

元次山为道州刺史,作《春陵行》,其序云:“州旧四万余户,经贼以来,

不满四千,太半不胜赋税。到官未五十日,承诸使征求符牒二百余封,皆曰‘失

期限者罪至贬削’。於戏!若悉应其命,则州县破乱,刺史欲焉逃罪?若不应命,

又即获罪戾。吾将静以安人,待罪而已。其辞甚苦,大略云:“州小经乱亡,遗

人实困疲。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言气欲绝,意速行步迟。追呼尚不忍,

况乃鞭扑之。邮亭传急符,来往迹相追。更无宽大恩,但有迫催期。欲令鬻儿女,

言发恐乱随。奈何重驱逐,不使存活为?安人天子命,符节我所持。逋缓违诏令,

蒙责固所宜。”又《贼退示官吏》一篇,言贼攻永破邵,不犯此州,盖蒙其伤怜

而已,诸使何为忍苦征敛。其诗云:“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是以陷邻境,

此州独见全。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今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二诗忧民

惨切如此。故杜老以为:“今盗贼未息,知民疾苦,得结辈十数公,落落参错天

下为邦伯,天下少安,立可待矣。”遂有“两章对秋月,一字偕华星”之句。

今《次山集》中,载其《谢上表》两通,其一云:“今日刺史,若无武略,

以制暴乱;若无文才,以救疲弊;若不清廉,以身率下;若不变通,以救时须,

则乱将作矣。臣料今日州县堪征税者无几,已破败者实多,百姓恋坟墓者盖少,

思流亡者乃众,则刺史宜精选谨择以委任之固不可拘限官次,得之货贿出之权门

者也。”其二云:“今四方兵革未宁,赋敛未息,百姓流亡转甚,官吏侵刻日多,

实不合使凶庸贪猥之徒,凡弱下愚之类,以货赂权势,而为州县长官。”观次山

表语,但因谢上而能极论民穷吏恶,劝天子以精择长吏,有谢表以来,未之见也。

世人以杜老褒激之故,或稍诵其诗,以《中兴颂》故诵其文,不闻有称其表者,

予是以备录之,以风后之君子。次山临道州,岁在癸卯,唐代宗初元广德也。

○光武仁君

汉光武虽以征伐定天下,而其心未尝不以仁恩招怀为本。隗嚣受官爵而复叛,

赐诏告之曰:“若束手自诣,保无他也。”公孙述据蜀,大军征之垂灭矣,犹下

诏喻之曰:“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时自诣,则家族全,诏书手记不可

数得,朕不食言。”遣冯异西征,戒以平定安集为急。怒吴汉杀降,责以失斩将

吊民之义,可谓仁君矣。萧铣举荆楚降唐,而高祖怒其逐鹿之对,诛之于市,其

隘如此,《新史》犹以高祖为圣,岂理也哉?

卷十五(十九则)

○张文潜哦苏杜诗

“溪回松风长,苍鼠窜古瓦。不知何王殿,遗缔绝壁下。阴房鬼火青,坏道

哀湍泻。万籁真笙竽,秋色正萧洒。美人为黄土,况乃粉黛假。当时侍金舆,故

物独石马。忧来藉草坐,浩歌泪盈把。冉冉征途间,谁是长年者?”此老杜《玉

华宫诗》也。张文潜暮年在宛丘,何大圭方弱冠,往谒之,凡三日,见其吟哦此

诗不绝口,大圭请其故。曰:“此章乃《风》、《雅》鼓吹,未易为子言。”大

圭曰:“先生所赋,何必减此?”曰:“平生极力模写,仅有一篇稍似之,然未

可同日语。”遂诵其《离黄州诗》,偶同此韵,曰:“扁舟发孤城,挥手谢送者。

山回地势卷,天豁江面泻。中流望赤壁,石脚插水下。昏昏烟雾岭,历历渔樵舍。

居夷实三载,邻里通假借。别之岂无情,老泪为一洒。篙工起鸣鼓,轻橹健于马。

聊为过江宿,寂寂樊山夜。”此其音响节奏,固似之矣,读之可默谕也。又好诵

东坡《梨花》绝句,所谓“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

人生看得几清明”者,每吟一过,必击节赏叹不能已,文潜盖有省于此云。

○任安田仁

任安、田仁,皆汉武帝时能臣也,而《汉史》载其事甚略,褚先生曰:“两

人俱为卫将军舍人,家监使养恶啮马。仁曰:‘不知人哉家监也!’安曰:‘将

军尚不知人,何乃家监也!’后有诏募择卫将军舍人以为郎。会贤大夫赵禹来,

悉召舍人百余人,以次问之,得田仁、任安,曰:‘独此两人可耳,余无可用者。’

将军上籍以闻。诏召此二人,帝遂用之。仁刺举三河时,河南、河内太守皆杜周

子弟,河东太守石丞相子孙,仁已刺三河,皆下吏诛死。”观此事,可见武帝求

才不遗微贱,得人之盛,诚非后世所及。然班史言:“霍去病既贵,卫青故人门

下多去事之,唯任安不肯去。”又言:“卫将军进言仁为郎中。”与褚先生所书

为不同。《杜周传》云:“两子夹河为郡守,治皆酷暴。”亦不书其所终,皆阙

文也。

○杜延年杜钦

《前汉书》称:杜延年本大将军霍光吏,光持刑罚严,延年辅之以宽,论议

持平,合和朝廷。杜钦在王凤莫府,救解冯野王、王尊之罪过,当世善政多出于

钦。予谓光以侯史吴之事,一朝杀九卿三人,延年不能谏。王章言王凤之过,天

子感寤,欲退凤,钦令凤上疏谢罪。上不忍废凤,凤欲遂退,钦说之而止。章死,

众庶冤之,钦复说凤,以为:“天下不知章实有罪,而以为坐言事,宜因章事举

直言极谏,使天下咸知主上圣明,不以言罪下。若此,则流言消释矣。”凤白,

行其策。夫新莽盗国权舆于凤,凤且退而复止,皆钦之谋。若钦者,盖汉之贼也,

而谓当世善政出其手,岂不缪哉?

○范晔作史

范晔在狱中,与诸甥侄书曰:“吾既造《后汉》,详观古今著述及评论,殆

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例,不可甲乙,唯志可推耳。博赡可不及之,

整理未必愧也。吾杂传论,皆有精意深旨。至于《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论,笔

势纵放,实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减《过秦篇》。尝共比方班氏所作,

非但不愧之而已。赞自是吾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奇变不穷,同合异体,乃

自不知所以称之。此书行,故应有赏音者。自古体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晔之

高自夸诩如此。至以谓过班固,固岂可过哉?晔所著序论,了无可取,列传如邓

禹、窦融、马援、班超、郭泰诸篇者,盖亦有数也。人苦不自知,可发千载一笑。

○唐诗人有名不显者

《温公诗话》云:“唐之中叶,文章特盛,其姓名湮没不传于世者甚众,如:

河中府鹳雀楼有王之奂、畅诸二诗。二人皆当时所不数,而后人擅诗名者,岂能

及之哉!”予观《少陵集》中所载韦迢、郭受诗,少陵酬答,至有“新诗锦不如”,

“自得随珠觉夜明”之语,则二人诗名可知矣,然非编之《杜集》,几于无传焉。

又有严惲《惜花》一绝云:“春光冉冉归何处,更向花前把一杯。尽日问花花不

语,为谁零落为谁开?”前人多不知谁作,乃见于皮陆《唱和集》中。大率唐人

多工诗,虽小说戏剧,鬼物假托,莫不宛转有思致,不必颛门名家而后可称也。

○苏子由诗

苏子由《南窗诗》云:“京城三日雪,雪尽泥方深。闭门谢还往,不闻车马

音。西斋书帙乱,南窗朝日升。展转守床榻,欲起复不能。开户失琼玉,满阶松

竹阴。故人远方来,疑我何苦心。疏拙自当尔,有酒聊共斟。”此其少年时所作

也。东坡好书之,以为人间当有数百本,盖闲淡简远,得味外之味云。

○呼君为尔汝

东坡云:“凡人相与号呼者,贵之则曰公,贤之则曰君,自其下则尔汝之。

虽王公之贵,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则进而君公,退而尔汝者多矣。”予谓此论特

后世之俗如是尔,古之人心口一致,事从其真,虽君臣父子之间,出口而言,不

复顾忌,观《诗》、《书》所载可知矣。箕子陈《洪范》,对武王而汝之。《金

縢》策祝,周公所以告大王、王季、文王三世祖考也,而呼之曰尔三王,自称曰

予。至云尔之许我,我其以璧与珪,归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珪。”殆

近乎相质责而邀索也。《天保》报上之诗曰:“天保定尔,俾尔戩穀”,《鸑宫》

颂君之诗曰:“俾尔富而昌”,“俾尔昌而炽”,及《节南山》、《正月》、

《板荡》、《卷阿》、《既醉》、《瞻卬》诸诗,皆呼王为尔。《大明》曰“上

帝临女”,指武王也。《民劳》曰“王欲玉女”,指厉王也。至或称为小子,虽

幽、厉之君,亦受之而不怒。呜呼!三代之风俗,可复见乎?晋武公请命乎天子,

其大夫赋《无衣》,所谓“不如子之衣”,亦指周王也。

○世事不可料

秦始皇并六国,一天下,东游会稽,度浙江,扌间然谓子孙帝王万世之固,

不知项籍已纵观其旁,刘季起喟然之叹于咸阳矣。曹操芟夷群雄,遂定海内,身

为汉相,日夜窥伺龟鼎,不知司马懿已入莫府矣。梁武帝杀东昏侯,覆齐祚,而

侯景以是年生于漠北。唐太宗杀建成、元吉,遂登天位,而武后已生于并州。宣

宗之世,无故而复河、陇,戎狄既衰,藩镇顺命,而朱温生矣。是岂智力谋虑所

可为哉?

○蔡君谟帖语

韩献肃公守成都时,蔡君谟与之书曰:“襄启:岁行甫新,鲁钝之资日益衰

老。虽勉就职务,其于精力不堪劳苦。念君之生,相距旬日,如闻年来补治有方,

当愈强健,果如何哉?襄于京居,尚留少时,伫君还轸,伸眉一笑,倾怀之极。

今因樊都官西行,奉书问动靖,不一一。襄上子华端明阁下。”此帖语简而情厚,

初无寒温之问,寝食之祝,讲德之佞也。今风俗日以媮薄,士大夫之獧浮者,

于尺牍之间,益出新巧,习贯自然,虽有先达笃实之贤,亦不敢自拔以速嘲骂。

每诒书多至十数纸,必系衔,相与之际,悉忘其真,言语不情,诚意扫地。相呼

不以字,而云某丈,僣紊官称,无复差等,观此其少愧乎!忆二纪之前,予在馆

中,见曾监吉甫与人书,独不作札子,且以字呼同舍,同舍因相约云:“曾公前

辈可尊,是宜曰丈,余人自今各以字行,其过误者罚一直。”行之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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