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噤声-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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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一日也这样高头大马,身披喜服,是怎么样的心情。
他越想越觉得烦躁,却总也想不明白自己烦躁什么。
到了地方,拜堂敬茶繁文缛节过后,新人送到洞房,宾客们按资排辈,自亲至疏各自落座,开始吃喝祝贺,好不热闹。娘家这一桌,昱思惑自然占得主位置,夫人因为实在不堪劳顿,没有来,却给她留了正座,两个姨太太坐在她左边,昱昇几个小辈弟妹坐在前面,赵管家和铺面的伙计下人们都在桌面上,李妈妈本要在家中伺候太太,太太却不肯,要她替自己来送女儿一程,她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是当初昱昇黎漠捡来的孩子,太太给起了个名字,叫李锦添,名字秀气,模样倒是有点差强人意,黑黢黢的像个煤灰球。席间不时有人前来敬酒拜访。全家便要全体起身,一一还礼,昱昇自昨晚就累的够呛,答礼答的实在不耐烦,昱琇两个小的,更是不愿意在前面回礼,仰仗着年幼,都偷偷摸到姐姐的洞房去讨喜饼吃了。
敬酒拜访的人群中,不少都跟黎漠打过交道,纷纷跟昱思惑称赞黎漠少年老成,黎漠微微低着头答谢,昱思惑难得露出笑模样,他捋一捋胡子,昱昇当初给他丢进的脸面,终于在黎漠身上陆续找回了些,昱昇正是好炫耀的年纪,听到别人称赞黎漠心中颇有几分不服气,对前来说话的客人也爱答不理。昱思惑看到他就来气,旁人不知,还打听:“大少爷如今做些什么呢?”
昱昇当初在学堂闯了祸,先生就不肯再教他,这样断断续续请了几个家教,都没有教长就被他气走。老爷自从打了他,便不爱管他,太太又病着,顾不上他。倒是让他如鱼得水起来。那次他把李广德腮帮子捅了一个大窟窿,虽然在家里挨了打,在他那群狐朋狗友之间倒是成了名气,愿意恭维着他,整日叫着他一起出去逛东安市场,冬天养蝈蝈,夏天遛八哥,这群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整日里一起厮混耍乐,不务正业。钱花完了,找赵管家打个欠条支出来一笔就是,反正这些以后都是他的,比着摆阔气。
昱思惑最怕别人说起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只得讪讪道:“哎,关在家里罢了,省的他要惹事生非。”
昱昇听到父亲的话,忍不住顶了一句:“我不想受人家摆布。又不是吃不起饭,偏要累死累活的做什么生计呢!”
昱思惑啪的往桌子上面一拍筷子,把那已经六岁的昱翱吓得嘴一撇就要哭。赵姨娘连忙抱起来哄着,客人一看这个架势,怪自己多嘴多舌,赶紧劝了几句,有一位跟黎漠有几分交情的后生提议:“要是大少爷想找个事做,不如出去见见世面,若是留洋回来,那就是镶了金边,多少皇粮的差事都抢着要。”
这话倒是新鲜,昱思惑瞧着那人:“您说的留学是?”
那人道:“昱老爷您不知道?北京城里头,现下好多少爷都去了,法兰西,英格兰,大不列颠,这些少爷们喝了洋墨水回来一个一个都长了大本事,这几年连老佛爷都愿意让孩子出去看看,学点本事。”
昱昇对洋人的记忆还停留在杀了瘦子的那个洋鬼子身上,如今要让他去全是洋鬼子的地方可怎么得了?他连忙说:“我可不要留学去!”
黎漠没有说话,他也等着老爷表态,老爷瞧了瞧昱昇如今的样子,点点头:“我考虑考虑吧。”
第20章
尽管昱昇在这件事上犹犹豫豫,昱思惑却真的有了让昱昇出去留学的打算。
姐姐出嫁没多久,他就叫了昱昇到他书房,昱昇自从挨了打,和爸爸总也亲近不起来,去得颇为不情愿,到了屋里才看见黎漠也在里面,倒是难得没有去柜上,昱思惑问他:“你整日跟那些纨绔子弟一起,也学不来好。我跟你哥哥商量过了,不如让你去国外念书吧。”
昱昇顿时呆若木鸡,他在北京城里的少爷生活过的好好的,一点也不想去受洋鬼子的气,于是扭过脸说:“我才不去!”
昱思惑就是见不得他这副不上进的样子,伸手就要用砚台扔他,黎漠连忙劝住,对昱昇说:“昇昇,爸爸是为了你好,如今多少达官贵人都争着抢着把孩子送出去,外面总是能见世面的,你若是出去学个几年再回来,想必能到官府里找个官差,咱们家……”
昱昇打断他的话:“这里有你什么事!”
黎漠猝不及防昱昇这句话,一下愣住了,虽然他每日忙在柜台上,但是心里其实颇为不舍得昱昇离开。但是如今连宫中都放了话出来要学洋人的本领自强,去留学的确是条能长本事的路,黎漠纵然不舍还是留了心,四处给昱昇打听门路,如今却不想倒成了错的。
昱思惑怒道:“混账东西!怎么说话!你哥哥为了你四处托人,好不容易才要下来一个名额,你知道这个名额值多少钱?朱家托人弄呛都没有这个脸面你说不去就不去?”
昱昇虽然跟黎漠不如儿时亲昵,但总是也舍不得离开,他梗着脖子哼道:“为了我?怕是因为看着我碍眼了吧?如今挣钱的是黎少爷,花钱的确是我昱少爷,可是你别忘了,这是我的家!是谁养着谁呢!”
他本只是心寒黎漠要赶他走,但是又一向横冲直撞惯了,说话没轻没重,也不去考虑别人,一席话直把黎漠脸说的白了又白:“……是我多事了。”
昱昇只觉得自己委屈,张嘴还要说,昱思惑却是发怒了:“混账东西!你给我滚出去!黎漠,跟赵老六说一声,到了日子就把他送走!我真是一天都不想看到他!”
两人从书房出去,黎漠一直没有做声。昱昇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就生出一丝妒忌,他未免觉得黎漠没有良心,他明明是自己捡的,却处处跟他作对,他也说不准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开始生份。昱昇恃宠而骄,说话总要咄咄逼人不给人留余地,偏偏黎漠还是个隐忍的性子,不似昱愔那样肯跟他吵上一吵,只默默地逆来顺受了。昱昇有时候觉得跟黎漠说话简直就是打在棉花上,还不如跟他的几个伙伴油嘴逗贫有趣,他本就对黎漠感情淡了,如今又看见黎漠竟然怂恿着父亲送他离开,火气更加抑制不住,口不择言地嚷:“黎漠,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你在这个家里能有今天全是因为我!你不要以为如今有老爷给你撑腰你就不得了,站柜就是主子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我就算离开昱家,这也不是你跟赵老狗说了能算的!”
他这一番话说的未免伤人太深,黎漠饶着是从不跟他计较,也觉得心里一疼,在柜上这几年,他算看透了人情世故,人生百态,这些个富家子弟的少爷小姐们,从心里就不把别人当成人看,他们自出生起就过着高人一等的生活,他们的心里只有自己,自己是第一,钱是第二,因为有钱,所以让自己变得更加高贵,不肯也不屑看到别人的痛苦,他们坚信人分三六九等,而他们生来就高别人一等,若是家中没有几个下人,根本就不配与他们为伍,同样,他们也离不开给他们一切的钱,一旦预感到有人要动他们的钱,不管是真是假,都先赶走再说。
黎漠不知道昱昇什么时候起变得跟那些人一样,他依然记得那个牵着他手睡觉,举着鸡蛋给他的昇昇。这样蛮横不讲理的大少爷,让他觉得很难应付。然而他有时又是极可爱的,他笑起来的时候,他偶尔心情好,对自己撒个娇的时候。黎漠从小就跟着他,心中慢慢的就装不下别的,只是他虽然知道自己的心思,却依然无法对谁说。他看着对趾高气昂的昱昇,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昱昇回到屋里,只觉得越发的生气。他喊了口渴,却没人送水来,当初他们房里就留了两个下人,丫头颦儿跟着大小姐出门子了。李妈妈又要时刻在太太房里候着,昱昇觉得又气又有些委屈。他分明没有做错什么,父亲却总骂他不成器。家中当年因为他赔了银子,那总不能全怪他,明明是因为那李广德轻薄他在前,他却又无法张嘴说这些事情,免得让人觉得腌臜。都是李广德那下三滥的错,还有黎漠,若不是黎漠那日同人打架没有去接他,怎么会有这些。
想到黎漠他不免心里又难过起来,他原本那么喜爱他的,如今怎么都渐行渐远了呢?旁人也就罢了,连黎漠也一样巴不得他赶紧走,他明明也知道洋鬼子是多可怕,难道就是为了当这个家,就要把他赶到全是洋鬼子的地方么?即便不是全是洋鬼子,一出去便几年看不到人,他也不想么……
昱昇平日过的逍遥,整日去喝茶买鸟听戏,快活的不得了,这会儿想到自己以后的生活要在一群洋鬼子中间过,不免觉得心里凄凉,那洋鬼子喝的咖啡他也是喝过的,一股子糊了的粥水味道,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天书,昱昇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生活要凄惨起来,搞不好还不如那时在天津的光景。天津苦是苦,却还有黎漠陪着,他想起那段时候,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他也不是故意要那么说黎漠,只是脾气上来了总是要发散的,谁让他整日在铺子里,谁让他有时间哄着弟妹,却没有陪他去琉璃厂,谁让他跟爸爸商议要把自己送出去。
思来想去,他又想到了在小黑屋里面的事情,又涌上了一点羞怯。昱昇虽然在外名声不好,却不敢去妓院八大胡同玩耍,不然非给昱老爷活活打死不可。伺候他的人如今是李妈妈,他也绝对没有别个想法,他到了年纪,又无处发散旺盛的精力,倒是想起黎漠的好来。当初俩人回到宅门,别说再次亲近,就连同床共枕的时候都没有过了,莫不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渐渐生份了?如果是这样,那他日都娶妻生子了,还能有什么缘分呢?昱昇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晚上的时候,院子里飘来一阵桂花香味,味道很淡,桂花香的是极浓的,太太不喜欢,说是闻了头晕,扰了她屋里檀香的味道。但是沈姨娘却非常喜爱,于是只在偏房种了一小棵,香味倒也事宜,昱昇纠结了半天又觉得心里头有点不好受,他溜溜达达地跑到门口,等着黎漠从铺子回来,王二问他了一句,他也没有理,扣起门上的红漆来。不一会,黎漠由打着南边回来,手里头还抱着一摞账本,昱昇从门口探出个脖子瞧着他,等着黎漠跟他说话。
黎漠冲他点点头:“怎么站在这?”
昱昇见黎漠给了台阶,这才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说:“我在这里乘凉。”
黎漠说:“还没吃饭,乘什么凉?”
昱昇伸手拿了几本帐,站在黎漠的身边跟他一起往屋里走,黎漠歪头说:“我拿得了。”
昱昇傲气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拿着,万一爸爸瞧见又要训我。”
黎漠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昱昇感觉黎漠好似已经不生气了,心里也跟着松开了几分:“你也想让我留洋么?”
黎漠想了想说:“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昱昇说:“洋鬼子有什么好见的。我若是去了,万一也让他们用枪突突了怎么办?”
黎漠说:“不会的,爸爸也是操心你,怕你以后没有个傍身的本事,好几家的少爷留洋回来都吃了皇粮。”
昱昇说:“都是些假洋鬼子,有什么好处。你要是想赶我走,就直说罢。”
他比早上换了口气,大约是没有外人在场,他不用顾忌颜面,口气不自觉地弱了下来,黎漠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