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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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的灵魂,以及因他而残破不堪的身体,却只换来了一句轻如鸿毛的“对不起”。
张金痛得揪心,忍不住想起她第一个孩子。死人白的小诊所,惴惴不安的少女,冰冷的钳子深入身体时,她习惯性地去抓他的手,却只能抓到粗糙的床单。他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直到面如寒霜的护士把她带出去。那时候,他在走道里破天荒哭了,吻着她的额角、鼻梁和嘴唇,不断地说:“宝贝,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这种苦了!”
当时她毫无保留地信了这话,可后来他还是没能做到,反而害得她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讽刺的是,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如此受苦。林雪梅,这个她理应嫌恶并怨恨的人,也同样为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躺上过简陋的手术台,更别提那些她根本不晓得的莺莺燕燕了。
而且,张金相信,就算没有那次宫外孕事件,他最终还是会要求她把这个孩子打掉。在他们决定说好了次年结婚的冬月,他早已攀上身为宁钢厂厂长外甥女的陈芳露,否则也不会突发奇想去考什么国土局。
所以,她为什么那么恨俞可涵?因为是他害得她的宝宝没了。而且她再也不可能有宝宝了。好在老天给她送来了张礼然,进而送来这小丫头或许盲目的感情。然而,正当她经历过数轮复杂的心理斗争,说服自己接受、参与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向着它原本应该走向的剧情发展下去了。呵呵,平地行走时滑跌无甚大碍,但把人捧到高处再狠狠摔落在地,那可是多么的疼啊。
“那我听你的,把孩子生下来。”张礼然缩到她身边,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可是我不要嫁给林宣赜!”
林宣赜,又是林宣赜,一直都是林宣赜。张金暗笑自己的迟钝。她到底是犯了怎样的蒙,才忘记张礼然究竟是为什么才来到宁都的。青梅煮酒那晚的情景在张金脑海中凸显出来,而张礼然带着醉意的话语也清晰起来:“因为我爱的人,他在宁都。”是为了追寻林宣赜啊!张礼然从十八岁就开始爱着的林宣赜。董坤以为,为了自己才过来的。不,让张礼然追随、献身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自己。
张金也明白,此种想法无异于将此前一年多的感情都推翻了。但她无法不这么想。她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张礼然就是喜欢着林宣赜的!所以,此时此刻她要做的只应该是成全。大方无私地成全,相信全世界的旁观者都会举双手双脚赞同。
不是这样的!张礼然拼命地摇着头。如果张金是在催眠,那么自己也要反催眠。有许许多多的情愫埋藏在心底,从未拿出来跟对方分享过,此刻便都抛出来罢!那些因她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为她牵肠挂肚的心情,通通都是爱过的证据啊!
混着泪意的目光里写满了坚定。张礼然咬着牙宣布道:“阿金,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又孩子气了不是?”张金摸着张礼然的头,举动无比温柔。她凑过去,轻缓而郑重地吻了对方的额心:“我也爱你。所以我不能让你重蹈我的覆辙。”她开始为张礼然盘算规划:“你要和你喜欢的男人结婚,生一个聪明健康的孩子,两人一块扶持着过接下来的几十年人生。”这才是正常的生活,几千万年来男人女人的生活。
“你还爱他不是吗?我多羡慕你啊。你从十七岁开始爱他,心无旁骛地爱了这么多年。多不容易啊!现在你们可以结婚,你们可以组成一个家,你们可以相伴到老,儿孙满堂……多好啊。”
“我不爱他了,我现在爱的是你,是你啊!阿金你为什么始终不相信呢?”
“然然,你别骗自己了。我是旁观者,我看得清楚。相信我,你真的还爱着他。你看,我都接受了这个现实了,你为什么还认不清呢?”
张礼然迷惑了,这个笑着让她认清现实的张金,到底是不是真的?她能确定自己的心意,确定张金比林宣赜更重要,然而张金这么笃定地说看得出自己还是深爱林宣赜,这是什么奇怪的论断?张礼然用力地甩甩头,想把这些通通甩出去。
“我爱你”这三个字,要说出口非常非常难。它不是“我饿了”,不是“我很好”,它是一句庄重的宣言,一说出口就必须背负起所有的责任和未来。不是她一个人的未来,而是她们两个人的未来。她知道。而她曾经鼓足了这样巨大的勇气。全世界——真的是全世界——乃至全宇宙,听过她这话的只有张金。就连林宣赜,在那长达六年终于无疾而终的爱恋中也无缘听闻。
我爱你,这句需要无比巨大的勇气才能开口的话,她只说给过张金,也只会说给张金一个人。于是张礼然站起来,用力地握紧了张金并拢的双手,认真地望着对方:“阿金,我爱你,我确定你也是爱我的。既然这样,我们一定可以克服所有的困难。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傻然然,这个世界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张金默默地想。
第98章 爱与恩慈
自从进入十二月中旬,张礼然的早孕反应越来越厉害了。每天清晨吐得昏天暗地,连刷牙时抿点漱口水都吐。看着她这样,张金其实也跟她一样不好受,但仍坚决地否了“长痛不如短痛”的手术提案。张金很明白,张礼然是因为顾虑着自己才没有先斩后奏,用个并不恰当的成语来形容,真可以叫做投鼠忌器。
为杜绝对方孤注一掷,张金还私下里找过谌云晓,让他有空劝劝张礼然安心保胎。起初谌云晓反驳说,拖得越久,手术就越难做,危险性也越大,并暗指她太不为张礼然着想了。张金冷笑道,你们为什么总想着扼杀这个孩子呢?想办法让它合法化不就成了么?随即,张金又马不停蹄地约谈了林宣赜,半警告半诱导地授意他接下来该做的事,就像此前很多次一样。而林宣赜也很听话地一一应承。人际一道并不如科学技术那样有迹可循,所以他很需要个能主事的人来写清计划和步骤,然后拿着清单照做便是。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张金终于略松了口气,静静地翻出了向广兰的电话。
看到妈妈出现在家中,张礼然在惊愕之余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待得知是张金叫过来的,她顿时勃然大怒,但即刻被理智生生压制住了,只是对身侧的张金低声道:“张金,我恨死你了。”张金心里一寒,仿佛被冰刀捅了一记。前两天才对她说“我爱你”的人,如今又翻脸对她言恨。
所有的恨都对应着爱,也许真是这样吧?碍于向广兰在旁,张金不能告诉她然然,她爱她。就算张礼然会恨她,她还是要为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负责,因为她爱她。因此,对于自作主张叫来向广兰的事,张金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做错。
宁都落下了第三场雪,漫无边际的白色封住了整个城市,而寒冷则徘徊在一寸一寸的空气里,让人在呼吸间都能伤肺伤心。张礼然跟着她妈妈住出去了,所以两人的联系也少了起来。这天,张礼然被林父林母押着去医院做检查了,向广兰则回什锦小街来给她拿东西。张金在洗衣服,只听到布料在泡沫的阻隔下发出摩擦声,而客厅里时不时的咚咣夹杂时刻提醒她,又一件她然然的东西被打包收好了。等到这声响停止后,不知道她然然在这屋里的痕迹还能有多少。
过了一会儿,向广兰忽然走过来,对她说:“小金啊,有空陪阿姨聊聊么?”张金便停下手中活计,用毛巾擦干净手,说:“行,您说吧。”落座后,向广兰却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看着茶几沉思了许久,尔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作为与当事人关系甚为紧密的旁观者,张金很能体会对方近来这种饱受折磨的忧虑和烦扰,于是善解人意地率先劝慰道:“阿姨,您别太责怪然然。她也是一时糊涂……我知道,她喜欢林宣赜也喜欢了很多年了。也许嫁给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向广兰抬起头来,不言不语地盯了张金好一会儿。盯得张金全身发毛了,她才开口道:“你会祝福她吗?”
“当然了。”张金被这一问问得更是摸不着头脑。谁知向广兰紧跟着又来了一句:“你不会舍不得吗?不会愤怒吗?”张金猛地瞪圆了眼睛,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陡然说破,她完全没有想好该怎样应对。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如见鬼一般防着对方。
见她这样,向广兰苦笑着说下去:“以前知道你们俩要好,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但没有往多了想,反而还挺欣慰的,想着你们彼此在宁都也能照应照应;后来她小婶跟我暗示了几趟,我也说什么都不相信,毕竟上回跟小林见面时,他们两个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可是这两天……唉……这两天看下来,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你们俩看眼神就看得出来的。这事我没跟礼然她挑明。但是,小金,你要知道,父母对孩子的关注远比你想象得要多,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装着不晓得而已。”
张金的脑袋轰地就炸开了。父母对孩子的关注……你们的眼神看得出来的……这两句话在她耳边不断盘桓。她忽然想起前两周有次通电话时,阿爸曾欲言又止却意味深长地讲过:“汝等居住一道,当要相互照拂。阿囡汝身长为姊,好生待然然。”原来父母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他们只是不说,除非到了实在无可收拾的地步。这也是爱和保护的方式。
向广兰离开之后,张金在卧室里徘徊半天,最后一狠心拿起了手机。她按了个1,随后揿下拨号键。
“阿爸,然然将搬。”
“弗要伤心。”
“阿爸,汝早晓未?”张金的声音开始哽咽了。
张建东在电话那头安慰着女儿,然而张金的眼泪像是万年一遇的洪水,不可收拾,一路摧毁无数。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阿囡,阿爸心疼汝介蔫头模样。若汝当真欢喜然然,去寻返伊。汝等一起,阿爸弗拦,汝阿妈那头,阿爸去劝服伊。”
“阿爸,吾当真欢喜然然啊。吾想伊幸福便好。伊同彼囝仔相好,现下又有彼之小囡囝。”
“阿爸。吾也想要个小囡囝。”
张金把手指深深地插进发根。指腹紧压着头皮,迫使着自己回想着过去的年月。总是吵架,没玩没了的吵。当然也有好的时日,从国庆才开始的昙花一现的好时日。可惜,只不过是三个月,一切就已经天翻地覆。三个月足以扼杀她的宝宝,像张礼然,也像那个在她腹中短暂地过了个年就被迫死去的小宝宝。不,它算不得是婴儿。它都还没成形,不知道是男是女。
“阿爸,吾前都弗晓该怎同汝等讲,吾……弗机缘有小囡囝了。”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断的。张金把腿收到椅子上,整个人慢慢地蜷成小小一团。张礼然回来后看到这副景象,吓得赶忙跑过去晃着她,“怎么了?怎么了?阿金你别吓我。”张金把手搭在张礼然胳膊上,瞪着失神的双眼喃喃说道:“吾也想要个小囡囝。”她把头贴在张礼然肚子上,闭上眼睛,轻声地重复道:“吾也想要个小囡囝。”
见她阿金这样,张礼然简直像被蝎子蛰了般地疼,而且毒发的灼热和胀裂之感还在奋力摧残她。她抚摸着张金的脸颊,用不标准的六川话回应道:“好,好,吾弗跑,吾就在此间,同汝一道。”
张金无力地说:“弗可能。然然,吾今朝才晓,汝阿妈同吾阿爸,早晓吾等事体。”张礼然着实吃了一惊,全身一凛,声调也颤了起来:“我妈?她?”
张金点点头,松开了张礼然。
张礼然终于明白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