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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美人瓶-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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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屋里的两人都听得呆住了,半晌没有言语。好一会儿,三秀才道:
  “是如意班的万儿?唱的竟这般好了。”
  瓶娘点刚要回答,三秀却长叹一声,用被子遮住了脸,背转过身去。
  
  这时,楼下的歌声忽然停了。再听,是万儿和不知哪里来的混混们吵了起来。大概是那些人又来嘲弄三秀,万儿听不下去,便与他们对骂。那些混混就转而骂万儿是卖屁股的。万儿气不过,摔门回里屋去了,那些混混还不肯散。
  三秀的脸色变得纸白。
  瓶娘忙道:“三秀,你莫要听他们的!他们都是收了不花的钱才来的!等大师兄回来,定和他们算账。”
  三秀摇了摇头:
  “瓶娘,你不懂。那只是几个混混罢了。可是你没听到刚才那两个妇人的议论么?她们说:‘三秀死了父亲,实在可怜,可是身被杀父仇人奸了,怎么还不去寻死?’”
  “三秀,你不要说了……”瓶娘不忍心听下去。
  三秀握住了瓶娘的手:
  “你听我说!——不花他,根本没有□我。”
  
  瓶娘沉默了半晌,才小声道:“真的?”
  三秀道:“我何必说谎?自己的身体怎样,我再清楚不过。他杀了我爹,我恨他入骨,何必为了自己的声名回护他?——你忘了?那药。不吃药,他是不能的。”
  瓶娘松了口气,眼睛恢复了一点光彩。她想说点什么,但若说“太好了”,也不合时宜。“不如先告诉大师兄吧。”她说。
  “好。不……还是不要说了。”
  “为什么?”
  “就算不花对我做了什么,师兄和双成也不会另眼待我。告诉了他们,以他们的性格,必定会为在外人前头为我申辩。可外人听说了,只会以为我说谎,为了自己的前程。明明是不花杀了我父亲,可是比起来不花的命,他们更想要我的命。与其让我活着为父亲报仇,倒不如立刻死了干净。世风如此,何必让他们知道我的事?”
  “三秀,你怎么把人想得那样坏?那只是几个妇人嚼舌根啊。人心怎么会那样坏呢?”瓶娘迷惘了。
  “你还不懂么?不花他说要我杀我自己,就是为了让他们杀了我啊!你若不信,且看外面的阵仗吧。”
  不知何时起,外面的动静就比刚才更响了。瓶娘心有不甘,遂稍稍推开了一点窗户,往楼下看去。
  楼下早已吸引了不少人。路也堵了,巡查卫兵也不管,也站在路边看着。几个痞子正在人群中央抛着一些轻薄的东西取乐。那些东西,水红的,藕色的,正是三秀那天穿着的衣服。比甲,单衫,下裙,里衣……每拿出一件,便引起一片注目,仿佛在看脱衣秀一般。最后挂在竹竿上耀武扬威的,不是旁的,恰是三秀束胸的白棉布带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三秀也已经看到了,脸如纸白,道:“快把窗关上吧。”
  瓶娘没关窗,而是揭开了床褥的一角,拿出了一样东西——那对铁镇纸,程笑卿的,纯青,透明,沉重。她又把窗户推得更大了一点。趴在窗口,抓牢了一只铁镇纸,向楼下奋力扔去。
  当啷。
  人群连忙散开。混混们也且骂且退。
  又是一扔。第二个铁镇纸作了一个弧线飞了出去,恰打在举竹竿的混混头上,他嚎了一声逃掉了。竹竿倒了,白棉布带飘然落在尘土里。
  瓶娘激烈地喘息着。
  “就凭你们,也配!”她喊。
  为首的混混们落荒而逃,没有一个回头看她。
  三秀看着这一切,一时呆住了。她从未见过瓶娘这样——那个永远温柔,惯于忍耐,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的人,终于在今天展现出从未示人的一面。那一瞬间,在三秀的眼里,瓶娘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但并不陌生——这才是她爱重的瓶娘。
  而也就是这时,屋里的台阶上传来笃笃笃的上楼声。三秀心想“糟了”,连忙让瓶娘躲到被子里面,自己依旧躺下。来者打开门,是双成担忧的脸。
  “三秀,你醒了?……外面怎么回事,是你扔的东西吗?”双成问。
  三秀低头和被子里藏的瓶娘相视一笑。双成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三秀又对双成笑道:
  “我好多了。”
  双成舒了一口气,眉毛却又蹙了起来:“三秀,你莫要管那些人!你要好好活下去!我还想要你给我的小孩起名字。”
  “我知道。”三秀说,“他们越是要我死,我越要活下去。我还要活的和以前一样好,给他们好好看看!若他们敢来,我便敢骂他们回去。”
  三秀的话音刚落,双成的背后就响起何大有的声音:
  “他们不会再来了。”
  众人困惑了。
  何大有说:“不花死了。”




☆、第 50 章

  大都城除夕的早上,大雪初晴。
  这是一般人家也都张灯结彩的时候。唯有赵王府门口没有一点红色,两盏灯都盖着雪白的罩子。石狮子头顶上,两只寒禽一动不动,也像冻僵了似的。
  突然,一直紧闭的角门开了。“嘟”的一声,惊飞了狮子头顶的鸟儿。一名贵妇,身上白毛绒绒的比甲上罩着黑狐狸毛大氅,头戴银丝狄髻,黑貂鼠,插了一嘟噜白花,从里面稳稳的走出来,身边没有跟什么丫鬟,只是自己拿着一个青黑色褡裢。
  “要叫车子么?”王府的家丁问她。
  她抬头看了看铅灰的天色,深深呼吸,吐出一口白气,道:“不必了,我识得路。”
  “那娘娘小心脚下滑。”
  家丁的这句话刚一说完,那门便在她身后重重关上了,就好像这女人是瘟神似的。
  砰的一声,关住了里面震天的哭丧声。
  
  天寒地冻。因为是除夕,路上没有行人,连商铺也都关了。女人没有穿踩雪的套鞋,只穿了一双鹿皮小靴。那路虽扫过雪,却被风一吹上了冻,结果反而更加难走。她走得却自在。走着走着,还顺手扯掉了头上的白花。手一松,那白花便被北风吹走了。
  不一会儿就走出了赵王府的那条街。前面的胡同里停了一辆骡车,车夫就在旁边睡着。女子刚一走过,那车夫便醒了。
  “少奶奶,坐车吧?”
  女人立住了脚步,并没回应,只是茫然的看着前面的街道。
  “孤身一人,多危险。京城太大,还是坐车吧。”车夫说。
  她答应了,上了车。“去井水胡同的介福班。”她说。
  “介福班已经没啦。现在井水胡同里已是春在班了。”
  女人闻言,沉吟了一阵,道:“那便去春在班吧。”
  “得令。”车夫道,“少奶奶是去听戏?”
  女人闭目养神,没有应答。
  “少奶奶打赵王府的方向来,可是赵王府的人?”
  女人道:“不是。”这话并没有说谎。
  “得罪得罪,小的多嘴了。唉,赵王府的老王爷一死,连个吊孝的都没有。老子的福气,都让他儿子用光了,儿子倒死在前头。你可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那车夫故意停了下来,想制造点悬念。不料过了许久,那女人还是一言不发。车夫等了好一阵,喉咙实在痒的难受,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
  “我们天天在这里拉车,有什么不知道的。老的,小的,都是死在他家媳妇的床上。那媳妇是谁,就是陶大户的女儿,当初被霸占了做小。听说那娘们是个白虎,牝上无毛,性又极淫,专一克夫。先是克死了小的,本来要杀了殉葬,但那老的喜欢,结果就脱了丧服穿上红袍,又给收用了。你说,就算老王爷不恨她,老王妃能不恨她么?偏偏就这里奇怪了。赵王府厨房伙计说,那老王妃对她,比老王爷还要爱护。只是这一回克死了老王爷,不知又要拿她怎样。这事奇不奇?”
  咽了一口唾沫,他又道:
  “你不信么?那一老一小两个王爷,那死相,都是一个模子里掉出来的。瞪着眼,张着嘴,不流精只流血,一滋儿一滋儿的往外冒,把褥子都染红了三床!真是活该。——唉,您别怪我对你妇道人家说这些龌龊的。得罪您了。不说这些,我就困得发慌。我若睡着了,路上这么空,撞了人就不妙了。撞了人也无妨,摔了您我就过意不去了……”
  “到了。”
  “嗯?”
  车已到了井水胡同。女人从车上走下来,给车钱。车夫嫌少。“恭喜发财,恭喜发财。这么长一段路,现在又是过年。再说,三年前就不是这个价了。”女人便从手上脱下一个银戒指,赏了那车夫,也不再回头,直接往一座院落的方向走去。车夫便赶着骡车离开了。
  隔得老远,就能听到里面的筚篥声,和清脆的嗓子。门扉闭着,那门才上新漆不久,门牌上“介福班”三个字被磨掉了,转而写着“春在班”三个瘦金字。
  她轻轻推了一下门。几个少年的脸回过来,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筚篥,弦索,大鼓,也都停了。
  “你是谁?”一个问。
  “请继续吧。我只是看看。”
  大概像这样被陌生人打断,也是常有的事,少年们又重新拾起了调子,吹得吹,拉的拉,弹得弹,唱的唱,继续演练着。女人看着他们演练,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微微闭上眼睛,慢慢沉入回忆里去。
  她在想什么呢?
  在哀叹生死与别离么?
  在怨恨无常的命数么?
  一个化了浓妆的女戏子突然从屋里快步的走出来,才站到廊下,便对少年们训斥道:
  “好好练,适才怎么停了?”
  少妇听见,猛然睁开眼,从椅子上起身。
  那女戏子也呆住了。两人都怔怔的立在那儿,远远对望着。少年们也感觉到其中不寻常,停了演练,退到了屋里面去。
  半晌,那妇人才道:
  “好端端的大门,怎么也不写幅对子呢?看着怪凄清的。”
  “自从朝廷开了科举,前朝的老秀才都去攻书了,哪个还把写对子看在眼里。只可惜……”
  她不说话了。她也不说话了。她们两人此时此刻都想到了同一个人——而那个人再也不能参加科举了。
  “三年了。”洵美低声道。
  “是啊,三年了。”三秀也道。
  
  三秀她并没有问洵美是怎么从王府回来的。
  而洵美也没有问三秀介福班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怎么又改了名字。
  她们两个人只是在那里站着,站了很久很久。最后,三秀问洵美:“你想听什么?”
  “你居然还记得欠我的帐。”
  “一笔烂账。”三秀道。两人都笑了,忽然又不笑了。
  洵美说:“我还是想听《救风尘》。”
  三秀说:“好啊。这里唱不好,到前面的屋里去吧。”
  
  前面的瓦子,本来是陶洵美买下来送给介福班的。除了大戏台,还有一所干净的斋馆,绕着一圈围墙,与外面隔绝,是女伶唱给女子们听的地方。这瓦子几经转卖,最后又被三秀新开的春在班买下来。这些故事,不用三秀讲,洵美一看便知道了。
  这里的生意并不景气,这小小的斋馆始终没动用过,门一开,无数灰尘飞舞。少年们赶快把当中的一套桌椅擦拭干净,让洵美坐下。正对着前面便是唱戏的地方,周围绕着屏风,屏风后面是弹乐器师父的位置,只因为琴师一般是男的,不便与女眷相见,故而立着屏风。再后头便是后门。因为是冬天,屋里很昏暗,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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