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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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一个吉日,林庆福在小院里摆了几桌简单的酒菜,这就是爱徒何大有和祝双成的喜酒了。班里这段时候不是很景气,故而只好从简。寒冬腊月,饭食一端上来,转眼就是冰凉,但何大有和祝双成的脸上却满是喜气。林庆福特意叮嘱了何大有几句,不要嫌弃双成的出身,要好好待她。大有一一都答应了,双成羞涩得像个小女孩。
林庆福权当何大有的父亲,三秀和瓶娘就充作了他的姐妹,三人单独坐在一桌。过一会儿,林庆福被徒弟们叫到别桌去坐了,角落里就只剩下了三秀和瓶娘两人。
瓶娘的眼睛只望着三秀。院子里几十住客,独瓶娘一个注意到三秀有些闷闷不乐,两眼一直盯着双成大红的衣装看着,愁眉紧锁,用一杯杯冷酒强暖着身体。瓶娘知道,三秀这是触景生情,想起陶洵美的事了。于是她默默摇着轮椅进了屋内,捧了一大钵热水,又摇到三秀的身边,将酒壶浸没进去温酒,一言不发。
三秀看见瓶娘如此尽心,心中大为感动。“我……不喝了。”一抬手,剩下的半杯酒倾在了水钵里。
瓶娘往前倾了倾身子,抬手将三秀松开的兔毛围脖又重新裹好。“不打紧。”过一会儿,又道,“有个把月了呢。”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知道了彼此都正想着同一件事。
陶洵美自从进了赵王府,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即便是陶府的家人,也一直百般打听女儿的消息。好好的一个人,如今连是活是死都不知道,实在让人心中暗怕。
两人正默默无语,忽然,何大有携着祝双成来敬酒。三秀端着酒杯起立,忽然觉得微微有些晕眩了。
何大有端起酒来,笑道:“愿三秀师妹也早点找个如意郎。”
祝双成只是望着她笑。
三秀笑了一笑,把酒饮了。等他们二人走远了,三秀方坐下,对瓶娘道:“我有点倦了。”
瓶娘知道她饮了不少。“回屋去?”
三秀摇了摇头,把椅子挪到瓶娘的身边,歪在了她怀里。瓶娘怕她着凉,就把膝上一直搁着保暖的厚披肩盖在了三秀的身上。三秀渐渐没了声音,只剩下了柔和的呼吸声。瓶娘坐在轮椅上,望着其他人簇拥在一对新人边上,敬酒,饮酒,欢笑声不断,一片熙熙和乐,却仿佛都与她内心的悲喜无关。只要三秀在这里就够了。
忽然,三秀动了一动,朦胧睁开眼睛,道:
“程笑卿那家伙好像也没了消息。今天这么大的日子也没有露面。”
“是啊。他和双成又是老相识……”
“你不想见他?”三秀问。
瓶娘眼睛一垂:“你还取笑我……”
三秀笑了笑,直起身子道:“我还是回屋去歇吧。怕压坏了你。”
瓶娘拉住了她的手。三秀会意,笑道:“一起睡吧。”说着,推着瓶娘先离开了喜宴。
翌日,众人就听说了一件大事。
那程笑卿,竟然在赵王府门前摆摊行医了。
☆、第 36 章
年关将至。按照往例,班里的人多半都回家去了,只剩下林氏父女、何大有以及蹭年夜饭的程笑卿四人。这一年却因为瓶娘和祝双成的加入,往年清寂的小院里又有了生机。
瓶娘已经好多年没有正经吃过年夜饭,故而听见过年,异常兴奋。从腊月二十三那晚上起就欢喜得像个孩子一般。不仅研究了半天菜谱,还独自一人剪了好多大红的窗花。三秀这才发现瓶娘竟有着一双巧手。窗子贴满了贴柜子,贴门,恨不得把整个院子都变成大红的吉利色。
除夕那天早晨,三秀被窗外分外明亮的光照醒。她坐起来,心想现在是几时了,往窗外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天光,是雪的光。院子里积了一地的雪,想是昨夜三更时候落的,眼下已经晴了。她不禁分外欢喜,想推瓶娘起来看。但看见瓶娘睡得正熟,她又有点不忍心,就悄悄下了床,去给父亲请安。
请毕安,她顺便问父亲:“今年的春贴纸怎么办呢?”
“程笑卿那厮,遍寻他不着,多半还在赵王府门口。指望不上了。——我写几幅吧。只都是些俗词,不如他的好。”
三秀笑起来:“俗一点好。”
于是林庆福也寻起笔墨,三秀把备好的红纸仔细裁开来,林庆福一撩袖子,一张是:
生意兴隆通四海,
一张是:
财源茂盛达三江。
三秀犹豫道:“这是生意人家贴的。咱们贴这个,恐怕……不太得体?”
林庆福在女儿面前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笑道:“唱戏也是生意,咱们贴了这个,也不枉外人称我作林老板了。……搁在一边吧。等哪年我们自己也买了瓦肆,再贴这个。”
于是又提笔写起来。一张是:
天增岁月人增寿,
一张是:
春满乾坤福满门。
也是寻常见的句子。三秀笑道:“这个意思最好。谁家贴这个都不嫌俗气。我拿到大门口贴去。”
林庆福也乐起来。乘着兴头,他略略思索一番,又挥起毫,一张是:
舌底莲花,恰逢春雨朝朝润;
一张是:
胸中竹叶,每为东风岁岁荣。
三秀看了,笑道:“舌底莲花,这是我们唱戏人家了。”心中却想:这莲花竹叶本是夏季风景,这春雨东风,纵然是和风细雨,对它们而言反是不合时宜之物,只怕并非吉谶。
她正胡思乱想着,大师兄走进来向林庆福请安。见他们聚在一起写对子,便嘿嘿一乐,道:“我见前院瓦肆门前,那春贴纸,写得才是绝妙。”
三秀眼睛一亮,忙问道:“怎么说?”
“说的是:做戏何如看戏乐,下场更比上场难。”
他话音刚落,方才还熙熙和乐的屋里霎时间一片寂静。
三秀细味此句,不禁细思这一年来的遭遇:自己连带着瓶娘都红了,却是横遭不幸。介福班也出了名,日子反更加艰难。到头来依旧是冷暖自知,别人眼热罢了。好一个做戏何如看戏乐,下场更比上场难!
大师兄还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说得错在哪儿,见师父和三秀的表情都有些难看,心中不美,只好讪讪一笑,自告奋勇拿了写好的几张春贴纸到大门去贴了。
林庆福见爱徒走远了,长叹一声,向三秀道:“我累了。你再写几张,把东西厢房并后面程笑卿的院子也都一齐贴了吧。”
三秀独自磨墨展纸,把以前见的几个吉利对子写了出来,卷作一卷夹好了,手里拿着糨糊,踩着雪去贴。贴完东厢是西厢。走到程笑卿门前不远处,就看见那里已经红艳艳贴着两纸在那儿了,不禁暗自咒骂起他来。又走上前,见那对子上写的是:
“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
三秀不禁拍案叫绝。美哉!到底是读书人。虽说字面上与春事无关,但一青一红,分外好看。想起上次见的程笑卿那张凌乱的书桌,又是十分贴切。她又仔细玩味了一阵,忽然又发现这“青山”“相思”又隐约有个“春”字在里面——这秀才实在是鬼得紧。
“三秀!”
三秀转过身,见瓶娘正挪着轮椅往自己的方向过来。因为地上有积雪,轮子转得也不是十分便利。三秀先是有些惊讶,又发现瓶娘身上衣裳单了,连忙道:“外面这么冷,怎么就跑了出来?”
瓶娘笑道:“不碍的。”这时,她也看见了程笑卿门口的对子,于是就望了一阵,小声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忽然格格笑了起来。
“笑什么?”三秀问。
“‘书似青山常乱叠’——你说他桌上书那么乱,又点灯,就不怕点了房子?”瓶娘犹自笑个不停。
三秀刮了一下瓶娘的鼻尖,道:“大过年的,说什么呐。打嘴。”
瓶娘自知失言,赶忙捂了嘴。三秀见她那样可爱,又笑了。她问:“怎么忽然出来了?做什么呢?”
瓶娘这才道:“是这样的。我昨晚梦见了一个极好的对子,原本想等醒来了告诉你,好贴在咱们门口。结果你不在,我就找你,找着找着,就把上句给忘了,只记得下句了。我就想过来请教一下程大夫,不知道他能不能把上半句想出来。”
三秀也有了兴趣:“说来听听。”
“——‘竹报平安个个新’。”瓶娘道。
三秀想了一想,道:“这个好难。素来只听说过出上句想下句的,这次是出下句想上句……这‘竹’字拆开来就是‘个个’,那‘竹报平安’又是句现成的吉利话……果然好难。”
瓶娘面有得色。“对吧,”她说,“瓶娘想了一早上呢,都没想出来。看来只好问程大夫了。可惜他又不在。”
“只怕他也未必想得出来,没准就成了‘绝对’了。”三秀道,“不要在这里受冻了。贴完了,咱们回去吧。”
到了晚间,忽然又落起雪来。起初如沙砾,如粉面,忽然如鹅毛,如柳絮。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像要将这浑浊的世间都掩盖起来。
介福班小院厨房的伙房里,温暖的光,映着三个忙碌女子的身影。
年夜饭的大菜,是三秀主勺,一手操持。祝双成在边上为她打下手。瓶娘也闲不住,一定要和三秀在一起,也挤进来,为三秀看着火候。伙房就成了女人们的天下。她们有说有笑,一面做菜,一面聊起私房话。等到话聊得差不多了,锅盘盆盏也就装好了。三人一同端着菜,踩着雪,一趟趟捧到主屋里去。
菜上齐了。祝双成站在桌边,不敢入席。林庆福笑道:“咱们家不比大户人家,不必耍那些虚文。你也坐下。”她才整理了裙裳,入了席。
现在只有一张空椅子了。
是预留给程笑卿的。
大家都注意到了。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沉闷。天色不早,心急的人家已燃起了爆竹,深巷里一片狗吠。
“不管他了。”林庆福道,“我们先吃。”说着,率先动起箸来。
众人也都已经饿了,就跟着举箸。但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静静的屋子里只听得到筷子响,和火盆里炭火的噼啪爆裂声。
忽然,何大有道:
“前几日程笑卿他去闯赵王府,说要见陶小姐,给拦了下来,还给打了一顿。只怕现在也在那里。”
大家脸色一变。林庆福道:
“这怎么得了。他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你快去,叫他回来。”
何大有答应了,披衣带帽,拉开门,风裹挟着雪花涌进屋里。祝双成望着丈夫的背影,不禁神色担忧。
屋里更嫌清寂。
桌上的菜越来越冷。外面的爆竹声在呼啸的北风里接二连三响个不断。
三秀站起身,道:“我去煮饺子。”
林庆福道:“去什么。外面风雪那么大。在这里等着吧。”
三秀只得坐下。祝双成为排遣心中的不安,起身给火盆添了些银炭,等烧得通红了,移到林庆福的跟前。屋里一下又回到了先前。瓶娘握着三秀的手。三秀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心里却也是忐忑不安。
四人就这样等着,等着,每个人都倦了,可每个人都不敢睡。
也不知等了多久,门突然开了。大家一齐望去,只见何大有站在门口。
他的头上肩上都是雪花,眉毛胡子上也都是冰碴子。他也顾不得掸身上的雪,一直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奔过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