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等开口松子-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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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藤真还只是雁城郡守门下一名刚上任不久的掾吏,却已深稔庙堂之高、江湖之远,针砭时弊,通达率性,又兼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其所言无不一针见血,正中仙道心怀。
仙道兴致勃勃,藤真亦极是健谈,二人言笑晏晏,只记得柳亸莺娇,曲水流觞,不记得聚散有时,佚忽之间,斜风细雨成了瓢泼大雨。
藤真瞄一眼不时探头向外张望的越野,指一指自己带来的油纸伞:“拿去用罢。”
越野脱口而出:“那你怎么办?”
“我不急。”
仙道一愣,忍笑道:“其实……我们也不急。”
后来,与藤真天各一方时,仙道还经常梦见那夜无边无际绵绵密密的雨,以及雨中远去的少年。
那伞,终是留给了他。
………………
火神节
对于世世代代信奉火焰和光明的陵南子民来说,火神节是一年之中最特别的日子。
在这一天,习惯于满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的人们结束了白天的辛苦劳作之后,大都会早早的收工回家,道路上多是行色匆匆的归人。到了夜晚,整个陵南家家户户都会点亮烛笼,燃起篝火,放出挂着祈愿纸的天灯——在传说中,谁家的天灯飞得最高,来年神明就会实现谁家祈福的心愿。因此在这一天的傍晚,许多人家会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跑到城外最高的山头露营,通宵狂欢,官家一般只会派人前去维持秩序,并不加以禁止。
官方正式的仪式则要进行得更早。在都城,从前一天的正午开始,负责祭礼的神官就要准备上祀,念祭文,开圣庙,整肃典仪,一直等到天色微曦才可以请国师移步天台,诵经请神。在整个仪式中,君王是要服从国师引导的。国师在陵南的地位是何等的尊贵无比,不可撼动,由此也可以窥见一斑。
祭祀的各种繁琐礼仪是仙道从小就熟悉了的,看起来,海南也和他们差不多。海南王在初来到陵南的几日间一直表现得谦恭有节,进退适度,虽然总是一副很有诚意的样子,但时时语带机锋,仙道心知,比起出口成章的花形,这样的人要难以应对得多。
可是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有藤真在身边,他一直笑得很从容。
其实,很久以后他也不是没有不服气地想过,就算没有藤真,他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而且那样的话事情说不定还要有趣得多、刺激得多,但是……
但是也危险得多。
不得不承认,和牧这样的人交锋,可是稍不注意,就会出丑的呢。
他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往往都属急智,那是剑走偏锋;藤真却自有一番说不出来的雍容气度,胸有成竹般地与那人相争相克。
比方说,有一天他邀牧和随行的几名海南臣僚一起乘画舫小酌,赏湖光山色,牧手下的一名叫做清田信长的将军中途佯醉,回到客舱休息,出来的时候在侧门上磕破了头,怪叫道:“陵南的门洞怎生如此小!”
仙道一愣,连忙表示关怀,着人拿了伤药来。
牧喝止道:“信长,休得无礼!”回头对仙道笑道:“他喝多了,陵南王莫要计较。”话虽如此说,脸上却颇有不以为然的神色。
牧随行的那几个属下亦交头接耳,窃笑不已。
藤真在一旁见了,只微笑道:“将军醉了。陵南的门洞不小,你们看那边的船家,他身高八尺,每日在这门洞进出数十次,也未见撞头。说句笑话,将军要是能伸不能屈,将来撞破的,可未必仅仅是头了。”
牧和仙道听了,沉吟片刻,一起大笑起来。牧的随行们却没有主上的心胸气度,知道碰了个软钉子,个个脸色不豫,交换眼色之后便不再作声。
又比方说,一次在偶尔闲聊到海南的宫廷名产香云纱时,仙道由衷赞叹,牧却开玩笑似的、不着意地说:“这香云纱好是好,就是坯绸制作麻烦,以前你们陵南有客商求学,从头到尾看了三个月,倒底也没有学会怎么做法。”
他不说香云纱的制法需要海南独有的山薯莨汁作为浸染原料,那客商带的走染纱技法,可带不走那只适合在海南的气候环境下生长的天然植物,却说陵南人学不会,显是拿言语调弄仙道。所谓淮南为桔,淮北为枳,仙道若照实应对,自承陵南水土贫瘠,养不了山薯莨,不免有失脸面;若打转话题顾左右而言他,气势上便免不了被牧比了下去。
正在左右为难时,藤真插话道:“海南王说笑了。香云纱的制作工艺固然繁琐,陵南人又怎么可能学不会?只是这香云纱既有‘软黄金’之称,我陵南客商只是抱着观摩之心,但求一开眼界而已,若真敢心存贪念,断了海南财路,岂非大大的罪过?”
牧挑起了眉,看一眼藤真,又瞧一眼仙道,失笑道:“陵南王,你这侍卫一张巧嘴,可真是伶俐得紧哪。”
藤真……他何止是伶俐而已。
仙道有些走神地微笑着。
忙累了一天,当夜幕落下,换下了祭典专用的华冠重服之后,仙道便盛情邀请海南王牧绅一一起去郊外观看陵南独有的放天灯习俗。
仙道从小就喜欢放天灯。尽管他许的心愿到现在一个也没有实现过,但是每当看到那么多漂亮的天灯像星星一般摇曳溶合在宁静、柔和的夜空里,就忍不住自心底生出许多温柔来。
很小的时候,他许的愿望是希望母后回来。幼小的他始终觉得那个孱弱、慈爱的母后不可能狠下心来抛弃他和父亲。可是,他的母后始终也没有回来。
大一点的时候,他许的愿望是师从一名高人习武。然而田冈国师却非要做他的师父,还叫高头国师不要和他抢,教他的武功却连武馆中一般的武师都打不过,幸好他在父亲留给他的遗物里发现了一本秘籍,藏起来偷偷练习,这才功力日进。
再大一点的时候,他许的愿望是得到许多对他忠心耿耿、德才兼备的臣下,然而一些身居高位的大臣们却一个个令他失望,偏偏他又拿他们无可奈何,有时还得按下怒火迁就他们。
他许了愿,什么也没有得到,却也不失望怅惘,因为老天并没有薄待他,他得到了以前从来不曾想过、不曾期待,却是在他心目中最好的东西,那就是藤真对他的感情。
年少懵懂的季节,尽管知道在还没有足够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就贸然喜欢上他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却也还是无所畏惧。
父亲曾对他说,你将来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妃子,但是一个人只有一颗心,到头来你会发现,你真正爱的人只有一个。这一个,你遇到了,可千万不要错过。
仙道想着父亲的话,扭头看看身边柔美内敛的栗发少年,忍不住微微一笑——就是他了,一定不会有错。
心头不禁又是欣喜又是难过。
欣喜的是,自己爱上的人答应终其一生,都会全心全意守护在自己身边。
难过的是,自己对他的心意也是终其一生,都不能让他知道,令他为难。
然而欣喜远大于难过,仙道并不贪心,藤真的眼睛从来就没有像看他那样看待过别人,这就足够了。
墨色的夜空晴朗无风,正是放天灯的好天气。
官家准备的千余盏彩灯徐徐升起,赏心悦目,好像一粒粒镶嵌在黑色丝绒上的宝石般流连于苍穹之中。
山顶上,神宗一郎正在命人最后一次检查焰火布置的情况。
忽然,有数人连声惊呼:“那好像是什么字啊,快看!”
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在百姓们制作的形态各异、争奇斗艳的花灯映照之下,刚才官家放出的天灯在半空中整齐地排列组合成了一个“陵”字。
众人纷纷朝空中指指点点,交口称赞,惊叹不已。
他心里有数,走上几步,来到一位青衣女子的身边,微笑着道:“相田小姐,这恐怕是你的杰作罢?”
青衣女子口气淡淡的,却压抑不住她的神采飞扬:“雕虫小技,不值一提。神将军见笑了。”
神静静地看着相田弥生。这是一个秀外慧中、绝顶聪明的女子,比起她“陵南第一美人”的名号,她的头脑其实更引人注目,仙道现在宠幸着藤真,能做到忽视她,将来一定还是会在意她的吧。
他又不自禁地去看在仙道陪伴下站在远处的牧。
——你什么时候会真正地在意我,看到我的心呢,我的陛下?
伴随着轻响,焰火升起来了。一朵朵,一群群,如浪花般层层叠上,灿烂耀目。
神宗一郎远远看牧的时候,牧看的人却是藤真。
“我说,陵南王啊,”牧的目光在藤真脸上转了两圈,这才回到仙道那边:“贵国的习俗真的是有趣得紧,好看得紧,我看着看着也忍不住心里有点发痒了。你瞧,那边还有几盏余下的花灯没有人点,不如我们两个一人点上一盏,看看谁的灯飞得更高些,如何?”
仙道拊掌笑道:“如此甚好,我也已经很久没有亲手放过天灯了。”
便有侍从提了灯过来,牧和仙道轮流提了字,点了灯,一齐放飞。片刻后,众人只见那两盏灯虽然都向上飞起,但其中一盏晃晃悠悠,无风之下,就像挂了线似的不住南移,另一盏却浑没阻碍地直直向上,不觉心生疑惑。
藤真早就瞧出了名堂,淡淡地道:“海南王这是想考较我的功夫来着。”
原来牧绅一内功深厚,在放灯之时,便运用隔空打物之法牵制了仙道放出的天灯,暗自弄鬼,要它飞不高远。
这时那天灯早已升了好几丈高,藤真轻轻跃起,足尖在树梢上一点,稍一借力,刚好够着了仙道放的灯,于是轻轻一托,那灯骤然升了老高,一下子脱开了掣肘,不一会便比牧放的灯还要高出许多,渐渐地便模糊在半空中众多的天灯里,不怎么看得清了。
藤真任务完成,在空中做了几个姿态曼妙的鹞子翻身,替仙道挣够了面子,这才稳稳落下。刚一落下便赢得山头山脚下无数人满场喝彩。
这些喝彩的人中,有官兵也有平民百姓,甚至还有海南王的随行属员们。这本就是一个狂欢的场合,他们见到陵南王年纪轻轻,身边竟然有这般才具的少年,无不刮目相看。
藤真在牧的眼中也看到了意料之中的惊艳,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道:“失礼了。”便退回到仙道身后。他不笑的时候,依旧是一副垂眉顺眼的生冷模样。
仙道却开心无比,笑嘻嘻地揽住了他的肩,轻声道:“说吧,要我怎样感谢你都行。”
藤真一躬身,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摆脱了仙道的亲热:“陛下说笑了,藤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而已。”
仙道挠了挠头,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贴上去附在藤真耳畔道:“刚才我在天灯上写了什么字……你有没有看见?”
藤真一怔,不知仙道提这个做什么:“不是‘国泰民安’吗?”
“我说的是背面。”
“……背面?”藤真刚才并没有注意仙道在祈福纸的背面写了什么字,但是在施展轻功去托灯笼的时候,他明明是看到了的,只是那是一瞬间的事,就没有去细想它的意思。这时仙道提及,他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