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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刘心武续红楼梦-第15章

小说: 刘心武续红楼梦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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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心里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模模糊糊的升腾起一些烟雾,又道:“奇怪,这些绛珠我原在那里见过似的。”正说着,黛玉里边嗽了几声,紫鹃忙放下手里活计进去伺候。宝玉跟进去,只见紫鹃扶起黛玉,到妆台前略整理了一下,就坐到窗前椅子上,紫鹃忙把另一把椅子搬过来,请宝玉坐到黛玉对面,笑道:“你们也不用再说什么,只对坐对望吧。”以往宝玉望黛玉,那黛玉总不免把眼光移开,头微微偏过,这次却坦坦然然正视宝玉,更微微含笑,又微微点头,宝玉只觉神荡意饧,几不知身在何处。

那晚宝玉回自己屋吃饭,袭人问他:“怎的总是傻笑?”起初他也不答。到上床睡觉的时候方跟袭人说:“那林妹妹,越看越像一个熟人。”袭人撇嘴道:“可是废话。他不是你熟人谁是你熟人 ?'炫书…'别说呆话,且好好歇息吧。”

按那林黛玉,本是天界的绛珠仙草,因赤瑕宫神瑛侍者以甘露浇灌,方修得女身,太虚幻境之警幻仙姑,安排他降落红尘,到得人间,他就以一生的眼泪,报答那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那贾宝玉,就是神瑛侍者,也是警幻仙姑安排下凡的,落草时,嘴里还衔了一枚通灵宝玉,那通灵宝玉,则原是天界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一块女娲补天剩余石,被天界和尚大施魔法,从巨石变为扇坠般大小,也是找到警幻仙姑,一起安排下凡的。只是到得人间,除了偶或在梦里,那绛珠仙草与神瑛侍者皆忘却自己原来的天界身份,与凡人喜怒哀乐似无大异。林黛玉的肉身,因赵姨娘唆使贾菖、贾菱炮制慢性毒药,长久服用后毒性已入肺腑,到这个月圆之夜,已无法支撑;更紧要的是他泪已尽,在人间还泪的使命已经结束。且说紫鹃、雪雁、春纤等已经在那边屋睡稳,黛玉穿戴整齐,披上那胸前缀有绛珠的月云纱披风,又从贾母生前给他的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领的鹤氅上,取下那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的腰带,系到腰上,便悄悄走出屋子,走出穿堂门,过夹道,往大观园而去。那大观园正门紧闭,黛玉知偏僻处有一小门,那门上装的是西洋暗锁,里外均可用钥匙开启,当年住在大观园里时,为各房遇急事时进出方便,都发有一把钥匙,从潇湘馆里迁出后,凤姐平儿也未收回那钥匙,黛玉知紫鹃将其收在了那个抽屉里,因此轻易取出带上了,很方便的打开了那扇小门,进去后,掩上门,缓缓朝前走去,路过牡丹圃,那牡丹花虽无人照管了,有的却也烂漫开放,黛玉便将那钥匙放进一朵大牡丹的花心里。

那夜是五月十五,虽说入夏,夜风仍颇阴凉。林黛玉缓缓前行,那月云纱大披风在身后飘荡,仿佛朵云拥护,胸前披风上那些缀上的绛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路过潇湘馆,只见墙内凤尾摇曳。再往前,过沁芳亭,越沁芳闸,渐渐来到一处水塘,正是凹晶馆外,那年他与史湘云中秋联诗处。一轮冷月,倒映在水塘中。那黛玉站在塘边,望那天上月,望那水中月,良久,转过身,从容解下腰上那嵌有青金闪绿翡翠的玉带,将其挂在岸边矮林的树枝上。那是一片木芙蓉的林子,芙蓉花胀得正圆。他不愿让人们把他当作又一个失踪的人,他用玉带林中挂,告诉人们他是从这个水域里消失的。他再转过身子,对着水。那水塘一侧并无栏杆护板,塘水是渐远渐深。他一步步走拢水边,又从容的一步步走进水中。越往里面走,他身子变得越轻。他对自己是林黛玉渐渐淡忘。他越来越知道自己本是绛珠仙草。他是花,却不是凡间之花。凡间的落花掉到水中,终究会随水流出园子,堕入沟渠。他是花魂,是凡间的诗女林黛玉,正飘升到天上,成为不朽的魂魄。圆月望着那塘中奇景。一个绝美的女子,一步步沉塘。先是水没过脚面。次后没过双膝,风把他身上的月云轻纱披风吹成上扬的云朵。当水没到他腰上时,忽然他的身体化为烟化为雾,所有穿戴并那月云纱披风全都绵软的脱落到水里,林黛玉的肉身没有了,绛珠仙子一边往天界飘升一边朝人间留恋的眷顾,那水塘渐渐成为一杯酒,那大观园渐渐成为一簇花,那人间渐渐成为一片缥缈的刺绣缮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司棋殉情劳燕浴火 椿龄抗旨双鹤入云

第二日紫鹃起来,不见了林黛玉,这一惊非同小可。好在那黛玉临走前在书桌上留下一封遗书。紫鹃认不全字,宝玉闻讯过去展读。那遗书只道时候已到,自己借大观园凹晶馆水域解脱,勿寻觅,速忘却。又道历年并未攒下月银,只分得老太太余资约一千两银子,用三百两为紫鹃、雪雁、春纤赎身,另赠紫鹃三百两、雪雁二百两、春纤一百两,余下一百两,五十两赠告老退休的王嬷嬷,另五十两散给这屋的小丫头并婆子。宝玉让紫鹃拿着黛玉遗书立刻去向王夫人报告,自己先飞跑去往园子里,王夫人、凤姐得到报告,立刻带人亲往凹晶馆检视,彼时邢夫人、尤氏并李纨等亦齐集凹晶馆水塘边,不一时连薛姨妈并宝钗、宝琴姐妹也到了。紫鹃认出塘边芙蓉花树上挂的那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众人都看到黛玉的穿戴皆按其身前顺序漂在水中,连绣鞋、钗簪亦浮在水面,只那月云纱披风独漂在一旁,展开如云如雾。王夫人还说要捞取尸体,宝钗因道:“他是借这片塘水仙遁了!我们一天总颦儿颦儿的,只当他是个闺中良友,谁知竟是仙女下凡,总是他在凡间期限已满,就飞升天界了。若非神仙,那些衣物并钗簪早沉入塘底了。那里还有肉身?他遗嘱写明勿寻觅,我们只好遵从。”王夫人叹道:“他竟瞒过老太太若许年!”凤姐道:“这恰是老太太的大福,谁家老封君修得出神仙外孙女儿?”因众人皆知那林黛玉非凡人夭亡乃仙女归天,故多只是叹息,只紫鹃忍不住哭泣。那赵姨娘也挤在人群里,只盯着宝玉看,他原以为宝玉会恸哭倒地,却只见宝玉摩挲着那条玉带出神,因凑拢过去,道:“二爷莫忍,大悲窝在心里头,只怕要酿出大毛病,你不如尽情嚎啕,把那心里淤血喷出来就松快了。”宝玉只没听见。袭人见那赵姨娘万年没跟宝玉过过话,此刻却蝎蝎螫螫凑拢说些什么,甚感蹊跷,忙过去将宝玉引开。袭人亦觉意外,那宝玉竟无大悲恸,只是凝思。因对宝玉道:“咱们先回去吧。太太们自会派人细细料理。”那宝玉只盯着水面看,再朝天上看,蓦的忆起,元妃姐姐省亲时,曾演四出戏,其中《离魂》一出,演的是杜丽娘身魂分离的故事,也是月圆之夜,也在园中,唱词中有“连宵风雨重,多娇多病愁中,仙少效,药无功”、“恨匆匆,萍踪浪影,风剪了玉芙蓉”等语,更唱道“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当时别的人不过是听个发脱口齿、婉转花腔,那林妹妹却泪如珠链,自己更觉句句刺心,如今想来,岂非谶语成真乎?只是那杜丽娘终有身魂再合日,这林妹妹若果是天上神仙,难道亦会再返人寰么?辗转思索良久,末后才由袭人搀着离开,一边走,一边又喃喃自语道:“他不再来,我该去找他才是。怎么总觉得还会见到他似的。”袭人知他老毛病又犯了,因劝道:“如今更要戒掉那些个胡思乱想。难道你也是天上下来的?那里有那么多天上下来的。你看那宝姐姐,不是天仙,胜似天仙。若没他把事情解释开,太太不知会怎么悲痛哩,众人更会乱了套。”

王夫人等回到正房商议。王夫人道:“林姑娘让紫鹃等得自由身,是他周到处。只是我们还留什么赎金,那三百两也赏了他们罢。”邢夫人道:“林姑娘既是仙遁,他的遗言如何能够违逆?且紫鹃得三百两,出去开个不大不小的买卖也足够了。”凤姐道:“那紫鹃原是老太太时候,跟袭人一起买来的,袭人买来叫珍珠,他叫鹦哥,如今的名字是后改的。袭人家里后来小康了。紫鹃父母都还在,虽不如袭人哥哥那么能赚钱,如今也不忒穷了。紫鹃赎了身,又带着三百两银子回家,他父母高兴,我们也放心。春纤是咱们家生家养的,放回他父母那里,由他们寻个好女婿嫁了吧。只是雪雁本不是咱们府里的,按那三百两赎金,紫鹃、春纤、雪雁各一百两,那雪雁本是林家的丫头,按说应退回林家,就是赎,那银子也应付给林家,如今可到那里找林如海那家去?依我说,雪雁那一百两赎金,也就让他自己拿着。只是他拿着银子,人是自由人了,可往那里去呢?一出这府门,怕就被拐了、骗了、抢了,如何是好?”李纨道:“我看紫鹃一贯照顾雪雁,雪雁也只当他是亲姐姐,倘他们都愿意,就让紫鹃把雪雁先带到他家去吧。”王夫人听了道:“是个妥当主意。”遂将紫鹃等唤来,道出安排,三人皆谢恩。

按那紫鹃父母,住外城花儿市一巷子中,左近都是些作各种小买卖的人家。他那父母靠制卖粉丝豆汁为生,原来在家中作好了挑着挑子在街巷叫卖,后来用历年积攒的钱买下隔壁小院,前店后宅,还雇了小工。紫鹃原是卖断的死契,没曾想如今府里放了出来,还带来个小妹妹并一共六百两银子,真跟天上下起了馅饼雨似的,高兴得不住的念佛。问起在府里这些年的情形,紫鹃告诉他们这些年所服侍的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儿,原是天上神仙下凡,他和那林黛玉虽名分是主奴,后来竟成了心心相印的朋友,他和雪雁等的放出,原并非府主的意思,是那林姑娘仙遁前留下明文,用其自己的银子作赎金,又赠大笔银子。那林姑娘会作诗,作得竟比那府里衔玉而生的公子还好。只是他仙遁后,他自己誊抄的诗本也无踪了。府里有人议论,说他那么一个诗仙,怎么最后留下的遗墨竟是篇银子账?怎么不是一篇诗呢?还是那衔玉而诞的公子宝玉说得好,他说那比任甚诗篇都动人,林姑娘为丫头们想得那么周到,是人间大爱,更是宇宙中的大怜悯大体贴,是以心而非字吟出的诗!那紫鹃父母也听不大懂,只是念佛。紫鹃又对父母道:“雪雁妹妹本是随林姑娘从南方来的。这些年我们天天在一起,亲如姐妹了。但他带来的那三百两银子,应代他保管,咱们不能动用。我的意思,你们就收他为义女,加上住在南门外的哥哥嫂子并侄儿侄女们,咱们家可以更加热闹。”紫鹃父母点头称是,紫鹃母亲拉过雪雁的手,上下打量,笑道:“那里是义女,分明就是我的亲闺女,你姐的同胞妹子!”那雪雁也就以娘相称。

回家安顿好了,紫鹃道:“虽是我们带回的银子不少,究竟怎么使用,还等哥哥来了,一起商量。且莫张扬出去。我和雪雁妹妹,先帮着作这粉丝豆汁。我的想法,是将来或者用那作本钱,开家绢花店。在府里久了,各种绢花并宫花都见识过了,这边绢花店虽多,我们后来居上,也是能的。”他母亲就说:“你们府里,还有出来的人,也住在这个巷子里。”紫鹃问:“谁呢?”他母亲说:“司棋呀。在府里,你们自然熟的。”紫鹃道:“他可是犯了错给撵出来的。”他母亲说:“听说了。你们府里家生家养的奴仆,有整窝住在府里前后偏院排房的,也有成了家年纪大了,准许自己在外头租房子买房子住,每天进府去办事服侍主子的。那司棋父母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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