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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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儿如此为她颠倒。韩宝驹却勃然大怒,气得唇边小胡子也翘了起来,喝道:“快滚,快
滚!”黄蓉拍手唱道:“矮冬瓜,滚皮球,踢一脚,溜三溜;踢两脚……”郭靖喝道:“蓉
儿不许顽皮!这几位是我师父。”黄蓉伸伸舌头,做个鬼脸。韩宝驹踏步上前,伸手向她推
去。黄蓉又唱:“矮冬瓜,滚皮球……”突然间伸手拉住郭靖腰间衣服,用力一扯,两人同
时骑上了红马。黄蓉一提缰,那马如箭离弦般直飞出去。韩宝驹身法再快,又怎赶得上这匹
风驰电掣般的汗血宝马?等到郭靖心神稍定,回过头来,韩宝驹等人面目已经看不清楚,瞬
息之间,诸人已成为一个个小黑点,只觉耳旁风生,劲风扑面,那红马奔跑得迅速之极。
黄蓉右手持缰,左手伸过来拉住了郭靖的手。两人虽然分别不到半日,但刚才一在室
内,一在窗外,都是胆战心惊,苦恼焦虑,惟恐有失,这时相聚,犹如劫后重逢一般。郭靖
心中迷迷糊糊,自觉逃离师父大大不该,但想到要舍却怀中这个比自己性命还亲的蓉儿,此
后永不见面,那是宁可断首沥血,也决计不能屈从之事。
小红马一阵疾驰,离燕京已数十里之遥,黄蓉才收缰息马,跃下地来。郭靖跟着下马,
那红马不住将头颈在他腰里挨擦,十分亲热。两人手拉着手,默默相对,千言万语,不知从
何说起。但纵然一言不发,两心相通,相互早知对方心意。隔了良久良久,黄蓉轻轻放下郭
靖的手,从马旁革囊中取出一块汗巾,到小溪中沾湿了,交给郭靖抹脸。郭靖正在呆呆的出
神,也不接过,突然说道:“蓉儿,非这样不可!”黄蓉给他吓了一跳,道:“甚么啊?”
郭靖道:“咱们回去,见我师父们去。”黄蓉惊道:“回去?咱们一起回去?”郭靖道:
“嗯。我要牵着你的手,对六位师父与马道长他们说道:蓉儿不是妖女……”一面说,一面
拉着黄蓉的小手,昂起了头,斩钉截铁般说着,似乎柯镇恶、马钰等就在他眼前:“师父对
我恩重如山,弟子粉身难报,但是,但是,蓉儿……蓉儿可不是小妖女,她是很好很好的姑
娘……很好很好的……”他心中有无数言辞要为黄蓉辩护,但话到口头,却除了说她“很好
很好”之外,更无别语。
黄蓉起先觉得好笑,听到后来,不禁十分感动,轻声道:“靖哥哥,你师父他们恨死了
我,你多说也没用。别回去吧!我跟你到深山里、海岛上,到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过一
辈子。”郭靖心中一动,随即正色道:“蓉儿,咱们非回去不可。”黄蓉叫道:“他们一定
会生生拆开咱们。咱俩以后可不能再见面啦。”郭靖道:“咱俩死也不分开。”
黄蓉本来心中凄苦,听了他这句胜过千言信誓、万句盟约的话,突然间满腔都是信心,
只觉两颗心已牢牢结在一起,天下再没甚么人、甚么力道能将两人拆散,心想:“对啦,最
多是死,难道还有比死更厉害的?”说道:“靖哥哥,我永远听你话。咱俩死也不分开。”
郭靖喜道:“本来嘛,我说你是很好很好的。”黄蓉嫣然一笑,从革囊中取出一大块生牛肉
来,用湿泥裹了,找些枯枝,生起火来,说道:“让小红马息一忽儿,咱们打了尖就回
去。”两人吃了牛肉,那小红马也吃饱了草,两人上马从来路回去,未牌稍过,已来到小客
店前。郭靖牵了黄蓉的手,走进店内。那店伴得过郭靖的银子,见他回来,满脸堆欢的迎
上,说道:“您老好,那几位都出京去啦。跟您张罗点儿甚么吃的?”郭靖惊道:“都去
啦?留下甚么话没有?”店伴道:“没有啊。他们向南走的,走了不到两个时辰。”郭靖向
黄蓉道:“咱们追去。”两人出店上马,向南追寻,但始终不见三子六怪的踪影。郭靖道:
“只怕师父们走了另一条道。”于是催马重又回头。那小红马也真神骏,虽然一骑双乘,仍
是来回奔驰,不见疲态。一路打听,途人都说没见到全真三子、江南六怪那样的人物。郭靖
好生失望。黄蓉道:“八月中秋大伙儿在嘉兴烟雨楼相会,那时必可见到你众位师父。你要
说我‘很好,很好’,那时再说不迟。”郭靖道:“到中秋节足足还有半年。”黄蓉笑道:
“这半年中咱俩到处玩耍,岂不甚妙?”郭靖本就生性旷达,又是少年贪玩,何况有意中人
相伴,不禁心满意足,当下拍手道好。两人赶到一个小镇,住了一宵,次日买了一匹高头白
马。郭靖一定要骑白马,把红马让给黄蓉乘坐。两人按辔缓行,一路游山玩水,乐也融融,
或旷野间并肩而卧,或村店中同室而居,虽然情深爱笃,但两小无猜,不涉猥亵。黄蓉固不
以为异,郭靖亦觉本该如此。
这一日来到京东西路袭庆府泰宁军地界,时近端阳,天时已颇为炎热。两人纵马驰了半
天,一轮红日直照头顶,郭靖与黄蓉额头与背上都出了汗。大道上尘土飞扬,粘得脸上腻腻
的甚是难受。黄蓉道:“咱们不赶道了,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歇罢。”郭靖道:“好,到前面
镇甸,泡一壶茶喝了再说。”说话之间,两乘马追近了前面一顶轿子、一匹毛驴。见驴上骑
的是个大胖子,穿件紫酱色熟罗袍子,手中拿着把大白扇不住挥动,那匹驴子偏生又瘦又
小,给他二百五六十斤重的身子压得一跛一拐,步履维艰。轿子四周轿帷都翻起了透风,轿
中坐着个身穿粉红衫子的肥胖妇人,无独有偶,两名轿夫竟也是一般的身材瘦削,走得气喘
吁吁。轿旁有名丫鬟,手持葵扇,不住的给轿中胖妇人打扇。黄蓉催马前行,赶过这行人七
八丈,勒马回头,向着轿子迎面过去。郭靖奇怪:“你干甚么?”黄蓉叫道:“我瞧瞧这位
太太的模样。”凝目向轿中望去,只见那胖妇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髻上插一枝金钗,鬓边
戴了朵老大红绒花,一张脸盆也似的大圆脸,嘴阔眼细,两耳招风,鼻子扁平,似有若无,
白粉涂得厚厚地,却给额头流下来的汗水划出了好几道深沟。她听到了黄蓉那句话,竖起一
对浓眉,恶狠狠地瞪目而视,粗声说道:“有甚么好瞧?”黄蓉本就有心生事,对方自行起
衅,正是求之不得,勒住小红马拦在当路,笑道:“我瞧你身材苗条,可俊得很哪!”突然
一声吆喝,提起马缰,小红马蓦地里向轿子直冲过去。两名轿夫大吃一惊,齐叫:“啊
也!”当即摔下轿杠,向旁逃开。轿子翻倒,那胖妇人骨碌碌的从轿中滚将出来,摔在大路
正中,叉手舞腿,再也爬不起来。黄蓉却已勒定小红马,拍手大笑。她开了这个玩笑,本想
回马便走,不料那骑驴的大胖子挥起马鞭向她猛力抽来,骂道:“哪里来的小浪蹄子!”那
胖妇人横卧在地,口中更是污言秽语滔滔不绝。黄蓉左手伸出,抓住了那胖子抽来的鞭子顺
手一扯,那胖子登时摔下驴背。黄蓉提鞭夹头夹脑的向他抽去,那胖妇人大叫:“有女强盗
啊!打死人了哪!女强人拦路打劫啦!”黄蓉一不做、二不休,拔出峨嵋钢刺,弯下腰去,
嗤的一声,便将她左耳割了下来。那胖妇人登时满脸鲜血,杀猪似的大叫起来。
这一来,那胖子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下只叫:“女大王饶命!我……我有银子!”黄
蓉板起了脸,喝道:“谁要你银子?这女人是谁?”那胖子道:“是……是我夫人!我……
我们……她回娘家……回娘家探亲。”黄蓉道:“你们两个又壮又胖,干吗自己不走路?要
饶命不难,只须听我吩咐!”那胖子道:“是,是,听姑娘大王吩咐。”
黄蓉听他管自己叫“姑娘大王”,觉得挺是新鲜,噗哧一笑,说道:“两个轿夫呢?还
有这小丫鬟,你们三个都坐进轿子去。”三人不敢违拗,扶起了倒在路中心的轿子,钻了进
去。好在三人身材瘦削,加起来只怕还没那胖妇人肥大,坐入轿中却也不如何挤迫。这三人
连同郭靖和那胖子夫妇,六对眼睛都怔怔的瞧着黄蓉,不知她有何古怪主意。黄蓉道:“你
们夫妻平时作威作福,仗着有几个臭钱便欺压穷人。眼下遇上了‘姑娘大王’,要死还是要
活?”这时那胖妇人早就停了叫嚷,左手按住了脸畔伤口,与那胖子齐声道:“要活,要
活,姑娘大王饶命!”黄蓉道:“好,今日轮到你们两个做做轿夫,把轿子抬起来!”那胖
妇人道:“我……我只会坐轿子,不会抬轿子!”黄蓉将钢刺在她鼻子上平拖而过,喝道:
“你不会抬轿子,我可会割鼻子。”那胖妇人只道鼻子又已给她割去,大叫:“哎唷,痛死
人啦!”黄蓉喝道:“你抬不抬?”那胖子先行抬起了轿杠,说道:“抬,抬!我们抬!”
那胖妇人无奈,只得矮身将另一端轿杠放上肩头,挺身站起。这对财主夫妇平时补药吃得多
了,身子着实壮健,抬起轿子迈步而行,居然抬得有板有眼。黄蓉和郭靖齐声喝彩:“抬得
好!”
黄、郭二人骑马押在轿后。直行出十余丈,黄蓉这才纵马快奔,叫道:“靖哥哥,咱们
走罢!”两人驰出一程,回头望来,只见那对胖夫妇兀自抬轿行走,不敢放下,两人都是忍
不住哈哈大笑。黄蓉道:“这胖女人如此可恶,生得又难看,本来倒挺合用。我原想捉了她
去,给丘处机做老婆,只可惜我打不过那牛鼻子。”郭靖大奇,问道:“怎么给丘道长做老
婆?他不会要的。”黄蓉道:“他当然不肯要。可是他却不想想,你说不肯娶穆姑娘,他怎
地又硬逼你娶她?哼,等哪一天我武功强过这牛鼻子老道了,定要硬逼他娶个又恶又丑的女
人,叫他尝尝被逼娶老婆的滋味。”
郭靖哑然失笑,原来她心中在打这个主意,过了半晌,说道:“蓉儿,穆姑娘并不是又
丑又恶,不过我只娶你。”黄蓉嫣然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正行之间,忽听得一排大树后水声淙淙。黄蓉纵马绕过大树,突然欢声大叫。郭靖跟着
过去,原来是一条清可见底的深溪,溪底是绿色、白色、红色、紫色的小圆卵石子,溪旁两
岸都是垂柳,枝条拂水,溪中游鱼可数。黄蓉脱下外衣,扑通一声,跳下水去。郭靖吓了一
跳,走近溪旁,只见她双手高举,抓住了一尾尺来长的青鱼。鱼儿尾巴乱动,拚命挣扎。黄
蓉叫道:“接住。”把鱼儿抛上岸来。郭靖施展擒拿法抓去,但鱼儿身上好滑,立即溜脱,
在地上翻腾乱跳。黄蓉拍手大笑,叫道:“靖哥哥,下来游水。”郭靖生长大漠,不识水
性,笑着摇头。黄蓉道:“下来,我教你。”郭靖见她在水里玩得有趣,于是脱下外衣,一
步步踏入水中。黄蓉在他脚上一拉,他站立不稳,跌入水中,心慌意乱之下,登时喝了几口
水。黄蓉笑着将他扶起,教他换气划水的法门。游泳之道,要旨在能控制呼吸,郭靖于内功
习练有素,精通换气吐纳的功夫,练了半日,已略识门径。当晚两人便在溪畔露宿,次日一
早又是一个教、一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