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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唯言-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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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的偏见和歧视,最迟,也应该在民国时代就结束了,没想到……
  刚刚才有点恢复正常趋势的平缓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沈重起来。庄景玉双手泛白紧拽著衣角,用力得连手背上的青筋都触目惊心地凸显了出来。现在的他不止脸颊,甚至就连眼角,也都涌起了一波泫然欲泣的湿润红潮。
  “干嘛?要哭啊?”中年男人扫了眼面前看起来还是大学生模样的土气青年,抬手扶了扶下滑到鼻梁中断的黑框眼镜,一脸的不为所动。大概是因为已经在这儿工作了太久,就算最初还保留有那麽一点点公平待人的正义原则,但随著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见过的世面越来越大,对人心人情的感悟体会也就越来越深。几番耳濡目染,利弊权衡下来,哪怕曾经有过千回百转之柔肠,也早被这个势力冷酷的社会,给生生逼成了金刚铁石之心肠。
  像眼前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况,他实在已经遇见过太多太多次。按照他以往的经验猜想,这种人会到恒远来,一般要麽是去和住在四十层以上的某位高官金主请求帮助,要麽,就是去四十层以下的某家大公司应聘讨工作。
  而庄景玉今天穿的是一件普通至极的黑色薄毛衣,一条洗得快接近发白,几乎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牛仔裤,以及一双尽管刷得很干净,但却样式老旧的白色运动鞋──无论怎麽看,都确实简陋得令人发指。要说来求帮忙或者找工作,都好像不大靠谱。至少……前者你得稍微拿出点儿诚意,而後者你多多少少也得显出点儿重视来吧!
  可庄景玉两样都不像。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单纯无害的老实大学生……哼,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说不准得很。现在这年头,越是打扮清纯的家夥,反而越有可能无恶不作,杀人放火!
  念及这一茬中年男人越发坚信眼前的人有问题有猫腻,绝不能够轻易放过!
  “……诶我说,你不会是个哑巴吧!?”久久得不到对方开口解释,保安脸上原本狐疑的神色,渐渐转成了惊疑,“怎麽不开腔啊!”
  其实这个时候庄景玉也很清楚,他现在大概是真的必须要出声说点儿什麽才行。心里的愤怒逐渐被著急代替,他没办法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个过分严格的保守警卫身上,时不时就向大门外瞟上几眼,想看看黎唯哲到底有没有过去。
  可、可问题是……他也不确信,黎唯哲离开的时候,是不是还会开刚刚送他来的那一辆加长车啊!毕竟那辆车实在是豪华得离谱,如果只是黎唯哲一个人去吃饭的话,应该……不至於那麽夸张吧!?
  啊!那他会不会其实已经离开了!?
  庄景玉越想越担心,越来越焦虑,但又偏偏被抓了个正著,走不掉也出不去。这样两难的境地让他简直著急得想要跺脚。
  “想走?想走就给我解释清楚!”中年男人一手大力拍打在玻璃门上挡住庄景玉的去路,一边厉声威逼道。
  “……”庄景玉憋红了脸,唇瓣上下哆嗦得厉害,“我……我不是……”
  “啥?你在学蚊子叫啊……给我大声点!说啥!?”中年男人掏掏耳朵,用词低俗,语气暴躁得要命,“日啊,现在的大学生读出来连个话都说不清楚,有个屁的用啊,还不如老子这个高中毕业的给力呢。”
  庄景玉听完傻傻怔忪了下,喉咙里蓦地滑过一丝苦涩的寒意。忽然间所有想要努力解释给他听的话全都被冰封冻结,哪怕一个字,庄景玉也都再也说不下去。
  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由於他一个人的缘故,而抹黑了整个集体。
  中年男人洋洋自得地观赏著眼前的人一副深受打击,脸色惨淡的灰败样子,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低学历打败了高学历”的,扭曲的快意。
  “不说?行,不说,就跟我走趟保卫室。”
  男人话音刚落便准备伸手去拽庄景玉的肩膀,却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就被大门外一道突然响起的,尖锐警厉的汽鸣所打断。
  
  “操!谁啊竟敢把车开到这儿来,胆子真他妈的大,活得不耐烦了是吧!”男人大咧咧地高骂著脏话,抬起头正想朝对方怒吼一句“这儿不能停车!”,却在看清那一辆车的车型和车牌,以及那一张,从驾驶座边缓缓下降的车窗後面,逐渐显露完全的熟悉人脸时,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彻底地失言愣住了。
  那个人是……那个人好像是……那个人居然是……
  保安飞快地抛下庄景玉一路狂冲了出去。
  “黎、黎先生,您……您好!”刚刚还堆满不耐恐吓,凶神恶煞的威胁表情,现在立马转换成一副讨好连连,谄媚狗腿儿的恭维神色。
  然而黎唯哲却完全没有浪费哪怕一丝丝的余光去看他。此刻黎唯哲的全部心思,都只聚焦在他身後,那个僵硬沈默的男人身上。
  早在听见“黎先生”这三个字的时候,庄景玉的眉目间就已经闪过了些许微微的动容。然後他机械地转过脖子,迎面对上黎唯哲隐隐含笑的深邃目光。
  这一刻两人的对视显得很奇怪。明明夹在他们中间的还有一只讨厌至极的老哈巴狗,可是当眼神触碰,目光交融的那一瞬间,竟仿佛天与地都不存在,淼淼宇宙就只剩下他两人一般。身处的世界无声胜有声,安静而又嘈杂;两人的距离遥远却贴近,渺小而又宏大。
  那其中包含了很多很多。庄景玉慢慢想,慢慢想,终於一点一点,理清了思路。比如黎唯哲一如既往的玩笑戏弄,比如黎唯哲欲走还留的故意试探,再比如现在,当黎唯哲检验到他又一次成功将自己坑进圈套的时候,从他全身上下不由自主泄露而出的,那一种独属於胜利者的趾高气扬,那一份恶魔加冕的无上荣光。
  亲眼目睹自己看中的猎物上钩,那享受大概真的很爽。
  这一次庄景玉连累都感觉不到了。他只是单纯觉得黎唯哲很无聊,也很……某种程度上,幼稚。可是他也不能忽视,就在刚刚转头看见黎唯哲的时候,从他心中骤然奔涌而出的,那一份巨大的安心和放松。
  庄景玉把这解释为,因为终於追上黎唯哲,所以可以从他那儿打听萧岚消息的缘故。
  就在他们俩“眉目传情”传得正欢的时候,僵立一旁的中年保安自然也早就嗅出了空气中广阔蔓延的不对劲。老天……黎先生竟然和这个土包子是认识的吗!?而且看样子……两人的关系估计还不浅!
  完了完了完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你把拦下做什麽?”
  良久,黎唯哲的目光终於从庄景玉的身上撤了回来,转移到现在这个,正佝偻著腰背,满脸恭维地站在他车前的大厦保安。其中隐约零星的笑意温柔,霎时冷冽成万千寒光烁烁。
  “他是我的客人。我现在来接他出去,你也不肯放吗?”
  ──尽管末尾是微微上挑的轻快语气,可在这个句子背後隐藏潜伏的危险意味,却直把男人吓得犹如筛糠子。
  “放……放放放!当然放!当然放!”他这辈子点的头估计都没现在点得多,“马上放!马上就放!”男人一边唾沫横飞地保证著,一边赶紧弯腰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恭请庄景玉出门上车。
  刚刚还在庄景玉面前装逼嚣张的冲天焰火气,瞬间便被黎唯哲更为强大几千几万倍的雄厚气势所尽数熄灭。
  庄景玉不愿多看如此冷酷势利,却又万分真实的丑陋画面,便只微微低垂著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就在几分锺以前,他一个人还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对方同意他迈出跨越的艰难界限,如今却只是因为黎唯哲的区区一句话,甚至就只是因为黎唯哲区区一个轻描淡写的露面,就竟然变得如此轻松和容易了。
  这麽想的话,这个世界,其实也复杂得非常简单。
  庄景玉慢慢走到副驾驶座边的车门前。黎唯哲按下车窗,转头冲他一笑。
  “上车。”
  他眼睛里的笃定与自负,让庄景玉感到无处可逃。
  

  第十四章

  黎唯哲果然没有开刚刚将庄景玉送来的那一辆超级豪车。现在停在庄景玉面前的,只是一辆跑在一辆D城大街随处可见,只能勉强算作普通寻常的,银灰色轿车。本来庄景玉对车子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了解的, 只是四个圆环横向相连并排一起──这样的图案标志,他经常在在马路上和Z大里看到,於是时间久了,也就多多少少留下了点儿印象罢了。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次魏嘉他妈妈来学校接魏嘉时所开的那一辆豔红色轿车,好像,也正是这一种。
  并未再做过多的犹豫,庄景玉很快便打开车门,直接坐进了和黎唯哲比邻而接的副驾驶座里。
  一阵略显小心翼翼的轻微关门声,在狭小禁闭的二人空间里沈闷响起,黎唯哲笑眯眯地看了他几眼,忽然伸出手去揉了揉对方头顶那一窝碎碎乱乱的黑发,意味深长地久久沈吟了一声。此刻从庄景玉的角度看过去,黎唯哲的眉目和唇角都被窗外稀释融化的金色阳光,给镀上了一层浓烈飞扬的暖意,很明显他现在的心情,又回复到了是非常非常不错的状态。
  “这次你倒是学乖了啊,看你跑得这麽急这麽累,原来你也没那麽笨嘛,”黎唯哲从不吝啬自己的表扬和赞许,一边点头,一边轻弹了下庄景玉薄汗层层的脑门儿,满意地笑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原来你还是知道的啊。”
  这语气,既像是刻意暧昧的温柔,又仿佛无心流露的宠溺。
  虽然身体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但是庄景玉却并未躲开,黎唯哲贴在自己额上的,那一只温凉柔软的修长手指。他沈默地接受和忍耐了这一切,安静半晌,忽然伸手从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精致小巧的银色物件。
  那是黎唯哲刚刚在房间里,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烦闷与燥热,而随手扯落的烧蓝纽扣。
  繁复华丽的小东西,安安静静卧躺在庄景玉简直细瘦得简直有些过分的苍白色手掌里。掌心的纹路或深或浅,或浓或淡,看似扭曲不定的蜿蜒中,却又仿佛沿袭著一道恒久固定的笔直轨迹。如果说命运的天意玄机全都暗藏在这里,那麽现在躺於其上的,这一枚小小的银色纽扣,竟出乎意料地被赋予了一种坐镇乾坤,翻云覆雨的磅礴与厚重。
  银白色的光辉柔软而干净,不耀眼不刺目,却自有其一派安淡祥和,岿然不动的大气。这和D城里几乎终年如一日的强盛阳光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与之相较,前者是寥落夜空中的皎洁月光,虽不能像後者那样高悬晴空普照万物,然而那一整片无边无垠的仓皇夜色,却全都被它清冽柔和的光芒所点缀燃亮。遥远的清辉生出了无数的触角,向著宇宙的深处,更深处,最深处,不断地绵延,永恒地伸长,原本浓雾一般绝难融化的黑色,竟然被它给逼走得节节败退。
  那不是和太阳一样,刺得令人睁不开眼的,直接暴露的强光;而是和月亮一样,缓慢浸淫,温柔渗透的软光。
  这样明显而又如此细微的奇妙区别,正是黎唯哲和庄景玉不一样的地方。黎唯哲是强大霸道的太阳,哪怕只靠近一点点,都能被燃烧灼痛得遍体鳞伤;而庄景玉却是月亮,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走近接触,沈默温柔,犹如潺潺水流。
  他们曾经彼此厌恶过,也勉强,算是互相伤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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