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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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小城中,有一条湍急的河流,我坐在河边看别人钓鱼的时候,当地人操着一口生硬的英语告诉我,每当春天开冻,这里的河是会唱歌的——我决定留下来,不再向前走,就为了春天的时候来听河流歌唱。
我在东郊租了一个房子,房子隐藏在河流岸边的森森密林中,是一片一眼望去看不到边的雪松,入夜后可以听到大河奔去的泊泊声,可以听到掠行密林的风声,可以听到猫头鹰的惨啸。我对这样的环境很满意,下午在玉米地中的公路上开车看如血夕阳,晚上端坐在门前看清冷月色,璀璨繁星,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回首我的我的前半生,那些记忆宛如系列影片,不断播映,提醒着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错误。
我想,我对某些感觉太在意了,对自由的追逐又太刻意了。哲学、人生这些讨论的命题太广泛,我总是花了太多的时间去改变我不能改变的事情。我扪心自问,乔青,你难道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川穹吗?答案是:我想过,这种想法虽然不被承认,但是我终究是想过的。
可是,他毕竟不是我的,这么多年了,若说有困扰,也只有和川穹的关系令我反复矛盾着,明知得不到,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在他的身上有一切我所不具备并为之向往的良好品质,所以,我便像是一直偷惯嘴的猫,来来回回从冷水中一趟趟的蹚过去,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那川穹,到底是不是我生活的必需品呢?
我所住的附近是捷克人的移民区,他们以养猪为业,我在一家猪场找到了一份工作,负责养猪场的健康管理。这是一份全新的工作,我从未接触过,不过并不难。在闲暇的时候,我在院子里开出一片地来,跟农场主们取取经,种了胡萝卜,西红柿什么的,幸亏土地肥沃,种什么长什么。
这样的状况一直维持到春天,我的邻居Quentin敲开了我的大门,说:qing,开冻了,去河边吗?
那一日,我和Quentin在河边走了很久,这条大河果然是会唱歌的,冬天寂寞,春日欢快,像一支发自天地的交响曲。我停下脚步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眼前忽然浮现出在成都的时光,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我经常去找川穹去钓鱼,不过是十多年的事,但好像久得如同上个世纪,我深深呼吸了一口,虽然没有刻意地统计过,但我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川穹了。如今的生活令我感到轻松和自在,相反地想起在纽约的岁月却如迷雾一般,令我厌倦压抑。
吃着自己做的咸肉腊肠,听着旧式的收音机,没有电灯电话电视,告别文明回归原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知天安命,且度过这几轮宛如失忆的寒暑。
作者有话要说:有部分取材于白先勇的小短篇,致敬!
39
39、第三十九章 。。。
1。1
1998年,日子过的平淡如水。自从进了建筑师事务所,川穹就忙得天昏地暗,由于老宋的设计理念颇受在美华人的青睐,所以他接单接到手软,自然川穹也无法休息,日日都是凌晨以后才回家,再看上小半夜书,三点前睡觉,八点准时起床上班,不敢有一丝懈怠。
徐小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川穹的生活,小到吃饭穿衣,大到搬家买车,基本上都是事事亲为。为了不打搅川穹看书,他在闲暇的时候索性去了一个叫“莫尔之家”的艾滋病互助组织当义工。莫尔之家是一个由私人基金会发起的艾滋病互助组织,与别的组织不同的是,这是专门为同性恋者设立的救助机构,虽然来做义工的人也有性取向正常的人,但患者全部都是同性恋者。
徐小宁刚去报到的那一日,是一个虎背熊腰的黑人接待他的,他自称Joni,也是艾滋病患者,他说他是个护士,爱人听说他有艾滋病,所以离开了他,如今他孤身一人,没多少时间好活,所以来了莫尔之家,希望日后就算死,也有个人在身边守着。Joni的自述听得徐小宁鼻子一酸,但Joni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笑道:“你们中国有句老话,人生自古谁无死嘛!”说着话,他带着徐小宁来到一个房间前,眼中忽然流露出不忍,他说:“你训练一个星期后,就来照顾他吧,他是你的同胞,是莫尔之家的创始人之一。”说着,joni推开了门,那是徐小宁第一次见到莫刵。
他这才知道,原来“莫尔之家”,应该叫做“莫刵之家”。
徐小宁在培训过后就开始照顾起莫刵来。那是初冬的早晨,徐小宁裹着大衣迈进了这栋爬满了绿色植物的老式建筑,因为每个房间都拉着窗帘,所以就算在艳阳高照的天气里,这栋楼里还是显得很暗,加上太过充足的暖气,浑浊的空气,药水的味道,使得徐小宁感到极度压抑。他走了许久,上了三楼,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那一扇门。
莫刵裹着毯子倚坐在窗边,他头发很短,脸色青白,身体瘦弱,笑起来如和煦暖阳。他冲徐小宁点了点头,说:“你好,我祖籍陕西。”
“哦。”徐小宁呆了一下,随即答道:“我是四川的。”
“四川很好,山美水美人美——”莫刵对徐小宁招招手,“帮我躺下好么?我很久没有见到同胞了,我很高兴,我的爱人也是四川人,不过他两年前年就死了。”
……
我原本的名字并不是这个字,我的父亲是国民党的将领,所以在解放前,全家都去了台湾。后来我为了学音乐来到了美国,我是学指挥的,爱上了一个弹钢琴的,但是他是大陆的。当我们毕业的时候,他立志要报效祖国,所以毅然地回大陆了。从此后,我们再也没有交集,但是我很爱他,爱他的人,爱他的技法,爱他弹出的乐曲……我和他一别数十年,直到88年的时候,我们在美国相见,他的手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手了,他说他在文革中被打成了黑帮,骨节曾经被打断了,好容易养好又被下放到农场开荒拔荆棘,砸石头,就这样,他再也不能弹琴,一双手放在琴键上就会发抖,那首《英雄波兰舞曲》再也不能弹了。这一切,是因为他有海外留学背景。可就是这样,我也爱他,直到那次席卷全城的艾滋病狂潮到来,为了拯救我们身边的朋友,我和他四处奔波化缘,建立了这个机构,在机构建成后不久,他积劳成疾,离开了我,满打满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过才只有八年多,现如今,我也要死了,不知道他走远了没有……
你知道“刵”是什么意思吗?这是古代的割掉耳朵的刑罚,从他死了之后,我的耳朵就没有了,无论舞台上的音乐声多么荡气回肠感人至深,我都听不到了……我再也没有拿起过指挥棒,也就改了名字。
“那你为什么会染上艾滋病的?”徐小宁递过一杯水给莫刵,他有照顾艾滋病患者的经验,应该不会是意外染上。
“啊。”莫刵笑了,“这个啊!都怪我的,都快要死了,所以就不觉得丢人了,他88年再次到美国的时候,是和一个相好一起来的,是那个男人帮他办的出国,后来我们在一起了,虽然他和那男人不再是情侣关系,但他是一个太会感恩的人,他说那男人对他有恩,关系总也斩不断,你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气人么?”莫刵似乎来精神,他挣扎着挺直腰杆坐了起来,气喘嘘嘘地说:“他总说他们是清白的,但他们毕竟有过一段情,尽管他们说着是朋友,可我心里总是火烧火燎的,要是别的朋友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我就是没办法容忍他们——打啊,闹啊,很多次了,没有用,该见还是见,没完没了的见,就算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碰面,我都会疑神疑鬼——”
徐小宁心中一酸,他握住了莫刵瘦骨如柴的手,轻声道:“我也是。”
莫刵呵呵笑开了,但他身体太过虚弱,所以笑了两声就停住了,斜靠在床上反握住了徐小宁的手,酸楚地道:“后来挺俗气的,我觉得他在外面不干净,所以我就去外面找了,找了很多鬼佬,这种事情,总是躲不开的,等我发病的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了,直到他死,都不知道我有艾滋病,他只是奇怪,为什么我再也不碰他,我只能跟他说,我老了,不行了……”说着说着,莫刵毫无征兆地掉下了眼泪,他别过脸望着窗外艳阳,自顾自地叹息道:“说实话,因为这个病潜伏期长,所以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艾滋病传染给他,我不敢让他去查,我怕如果知道是我传染给他的,我会崩溃的……他那个人啊!也许是经过太多磨难了,变得只会容忍,什么都不会,他明明知道我在外面胡来的,却什么也不说……”
“你后悔吗?”
“当然,如果有机会,我愿意相信他,就算他犯过错,但他还爱我,我就会选择相信他,爱情是说不了谎的,如果不爱了,他不会跟你在一起。”莫刵转过脸来,他静静地看着徐小宁,仿佛看进了徐小宁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看得徐小宁眼眶一酸,莫刵淡淡地道:“不要走跟我相同的路,这么做,只是因为不自信,不懂得什么叫被爱,这是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别人。”
侮辱——徐小宁心神俱荡,他从未想过这么深入,这么多年来,川穹对他好,已经好成了义务,而他也未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给川穹带来的是侮辱。侮辱!这么词太严重了,严重到让徐小宁无法承受。
“侮辱?”
“对。不要以为你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你试着去看透他的内心吗?爱不是没有痕迹的,明知道他是爱你的,还一再的背叛,小宁啊,把一个人的爱踩在脚底,不是侮辱又是什么呢?可以放他离开呢,可以让他憎恨你,但是不要侮辱他。”莫刵疲惫地抽了下嘴角,用细颤、飘忽的声音道:“我太累了——”
两个星期后,莫刵因为急性肺炎入院,徐小宁请了三天假,寸步不离地守着莫刵度过了危险期,但一个星期后,他还是离开了人世,走的时候,徐小宁恰好不在身边,听值班的护士说,莫刵留了一句话给他:你是有资格幸福的,最重要的是赋予自己自信。
数日后,莫刵之家的尚能走动的人都去参加了莫刵的葬礼。那一日下起了凄凄冷雨,徐小宁和川穹手挽着手站在队伍的最后,徐小宁把莫刵的故事告诉了川穹,川穹沉默了许久,方道:“我知道你对我和乔青的事情还是很介怀……”
“可是莫刵令我不介怀了。”徐小宁由衷地道:“真的不介怀了,以前是觉得只有乔青才是能和你一起进步的人,不过我发现,你赶不上乔青的步伐,现在嘛,我虽然不能像乔青一样给予你那么多的帮助,但我会陪着你,无论是高峰还是低谷,我都会和你共同渡过。”
“小宁,我爱你。”川穹平静地说,这句话已经在心底说了无数次,脱口而出的时候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表达,这份爱非同于年少痴狂的恋爱,而是浸入肌理,沉入血脉,是漫漫人生之路上唯一的生命之源。
1。2 乔青轶事
眨眼之间乔青离开纽约已快两年,虽然住在小城东郊,但进城的次数是屈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