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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行道迟迟 作者:亦疏桐-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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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长达近十个月的等待让高一清多出了几分坦然和耐心,想起风擎更多的是彻骨的思念。往事如烟,总有被时间冲散的那一刻,他们也许就是人海里注定相望不能相守的。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一念放下,万般自在。高一清看著窗外烟雨如雾,觉得自己可以从容的面对一切。
到了黄昏时雨势渐收,在屋里待了一天的高一清踏出房门,因为腹中的孩儿快要降生的原因,高一清的嘴角总是微微噙著笑,心情很好,在吃食方面投以自己最大的关注,这个点该和厨娘商量商量晚上吃什麽了。
扶著墙壁高一清谨慎地走向厨房,平时高一清爱清净,除了小游外大部分下人都厨房里待著,厨房里总是十分热闹,高一清刚走近,里面就传来了厨娘的说话声。
“我今早去菜市的时候,看到衙门的人压著一群人,啧啧,真是……”
高一清停下脚步,听到厨房里的其他附和这厨娘,将话题继续下去:
“是啊,我也瞧著了!平时锦衣玉食真没想到啊,风家一直挺风光的,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豪门巨室里的膏腴子弟突地一日从高处跌落,膏粱锦绣不过昨日黄粱之梦,风家从主子到最末等的仆役被官兵呵斥著带上枷锁从闹市走过,狼狈落魄如同丧家之犬。
“要说啊还是风家那群不知好歹的旁支把风家给毁了,风家家主掌权的时候,风家可是风光的很,我还记得有一年冬天不是还设了铺子接济流民来著吗?风家家主刚一病,这风家就跟著倒了!”
“是啊是啊,那年大旱流民还特别多,晚上就算有人巡逻我都睡不踏实。不过风家家主不是正值壮年吗?怎麽说病就病了?这也太蹊跷了,那天在街上我还见风家家主被押上了车,那脸色可不大好,就跟我上回见的隔壁那个老太那模样一模一样,估计是命不长了。”厨娘在街市上看得仔细,常在王府里做活,听闻的京里权贵中发生的事也多了,但不免有些喟叹。
“这个可难说,风家家主不是膝下还没一个孩子麽,也许这身子走就垮了,不过那些人家里面的事哪能说得清楚……”
厨房里谈话的内容趋於私密,更有些大逆不道,声音也渐渐压低了下去,不知道谈到了哪个人家小妾流产的事,厨娘看看时辰才惊觉他们说话的时间太长了,立马把厨房聚在一起的人打发了,遣去各干各的事。
一个小厮被遣去问问高一清今日晚上想吃些什麽,走过院子,见屋门开著,觉得有些奇怪,立马加紧了脚步进去。今日早些时候小游被管家早早的叫出去了,屋里现在就主子一个人,小厮越想越著急,没顾著礼节就进了内室,见床上隆起一块,小厮以为高一清睡下了,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走近探头往床帏里一看,却觉得了不得了,高一清汗津津的一张苍白的脸,眉间痛苦的皱起,双手紧抓著被面。
小厮连忙叫来了人,一个稳婆一掀起被子,撩起高一清下摆就见湿了一片,这是要生了,还好没见红,立马找来帮手和大夫,让厨房烧热水和做些好入口的吃食。
还好之前都有准备,一切都忙中有序,有条不紊,稳婆在床边细语安慰高一清让他不要慌。
高一清此刻却满脑子都是风擎,稳婆的话在他耳边却压根一点都听不进去。先一步离开的原来那个不是他,而是风擎……
天边被晚霞烧得通红,天地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杨柳细风憩鸟啾鸣,风家的大门上被贴上了封条,门内更是凌乱不堪,曾经的奢华被洗劫一空,雕梁画栋还在,可是破败的结局还是能被轻易预见。
小游跟著王府总管踏著雨後湿润的石板路回来,甫进王府大门,就有内院的人上前低声回报,公子要生了。
小游脚下一顿直奔翠微院去了,院里没什麽声响,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小游站在门口却不敢进去。
稳婆却听到了脚步声跑出来看,见到小游,就把小游往屋里扯:
“快些进去,公子老早就问你去哪儿,公子一直生不来,怕身边没有熟悉的人,心里害怕,你快进去陪著。”
“不,我不能进去”,小游说著往门外退,压低生意道,“我刚从污秽之地出来,不能害了我家少爷。”
“这……”稳婆犹豫不定,生产之事是有诸多讲究的,“我先进去问问,你赶快洗洗,找个菩萨拜拜。”
稳婆的小脚不稳,穿过屋里的屏风,到高一清床前,尽量稳住声音:“公子,小游就在外面,你别担心,现在孩子就是最要紧。”
“让他进来……”高一清一再坚持,睫毛上都沾著冷汗。
屋外一片混乱,小游胡乱拿柚子叶冲了澡跨了火盆才敢进得屋,见他家少爷脸上泛著青气,屋里隐约有血腥味,一下跪倒高一清床边,拉住高一清的手:
“少爷,你要坚持住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高一清艰难地转过头,看著小游的眼问道:“他怎样了……”
小游心中一跳,抓紧高一清的手一时不敢说话。高一清清亮的眸子注视著小游,一瞬不瞬。
“爷……他在牢里,我方才刚见了他,有绿松照顾,一切都好。”
小游低下头避开高一清的视线,他也是今早王府管家告知才知道风家发生的变故,他亲眼看著风家被抄,风擎连同风家一众被押进官府。风擎是他半个主子,见到曾是万人敬仰的主子轮为阶下囚锒铛入狱,小游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王副总管从中周旋,小游在衙门监牢之外从早上等到下午才进了监牢内见到风擎。监牢里腐败脏乱,一股无法言明的恶臭让人胃中翻涌不定,数个时辰後,就会让人完全麻木,没有办法嗅出什麽。
小游不知道该怎麽面对风擎,站在王府总管身後,低著头,快速抬头打量了风擎一眼,心沈得更低,风擎看著就知道病得厉害,监牢阴寒,春时乍暖还寒更是糟糕,牢里还没有好的饭菜……
“你少爷还好吗?”
沙哑的问话让小游全身一悚,恭敬答道:
“少爷一切都好,过几日就该生产了。”
风擎笑笑,望向王府总管:“多谢总管了,劳烦您多照料他。”
“家主放心,王爷都有吩咐。”
“家都败了,哪有什麽家主,总管不嫌弃,直呼我名讳就好。”
监牢里一时关进来的都是风家的人,有的也见过王府里的总管,一时求情讨饶声让谈话继续不下去。
风家的女眷都关在了女牢里,风擎娶的那几房妾侍也在其中。能嫁入风家的不是朝中大员的庶女,就是同是商贾人家的小姐,本来风擎重病那一段时间,外人隐约看出风家风向不对,有几家想接回自家女儿的,只是风宅那会儿守的严,现在风家的家眷一个没少都在牢里。
现在风家因贿赂官员铸造私钱被抄家,牵连出大批官员,朝中风声鹤唳,谁都不会为了当初的小恩小惠来拉风家一把,铸造私钱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明哲保身尚且来不及,之後也不知道还会被翻出其他什麽罪名来。
最开始被顺带牵连的人只能背地里大骂风家那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想一支独大,一群没脑子的笨蛋!
小游对王府总管带他进牢内十分感激,出监牢之前,总管还塞了银子给牢头,让他多关照一下。
回去的路上小游脑子一片空白,没想到回来竟然他家少爷也知道了,还在这麽关键的时候……
“总管已经打点过了,少爷您别担心,真的,爷他现在没事的。”小游试图安慰并说服高一清,却见他家少爷眼中光亮却变得暗淡。
“让大夫准备催产药吧……”高一清对稳婆道。
屏风外的大夫商量了一番,新熬汤药被端了上来,稳婆扶著高一清灌下,小游被拉到了门外,西边的云彩烧尽了白日最後一点光亮,黑暗一下子坠入。
、(7鲜币)行道迟迟106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百年人世间只沧海一粟,归於尘土便荡然无存。浮萍寄居人世失去相携扶持之人,就意味著失去了所有。
额上的汗滑过眉毛,在睫毛上颤颤巍巍颤抖几下最终落入眼眶中,让睁开眼都变得困难,视线模糊而朦胧,在破体而出的阵痛一次一次袭来时却只能睁大双眼,力图让自己保持意识清明。
像是刻意的折磨,以为身体会慢慢熟悉疼痛,却不想那样的阵痛来得一次比一次强烈,如风暴里浪头一个个劈头打下,砸得浑身酸疼,把人砸向更深处……
稳婆和高一清说过,生产时虽然会痛的厉害,但心里也是甜的。期待了数月的孩儿就要诞生了,如获至宝之感愈加强烈。
只是高一清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什麽有种浓烈的沈痛的悲伤,这个孩子……像是用风擎的命换来的,若是他一直在风擎身边,也许就风家遭此大劫风擎也不会垮了身体,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就算是同在阴冷的监牢里。
高一清不信小游的说辞,厨娘口中的风擎是命不久矣的,他心中有什麽坚定的东西动摇了……
脱力的恍惚里,高一清似乎见到了那个落魄消瘦的少年,一脸嚣张地站在他面前,大胆无畏又不羁,似乎什麽都不放在眼中,自由自在无所拘束。除了高一清常居的院子外,他鲜少去过其他地方,也没有从来想过要离开高家去到其他地方,那少年像骄阳一样让他仰头,视线对他追逐不断。
风擎是高一清年少时最隐秘而最耀眼的秘密,无事时总会避开其他人在後门耐心等待,偷偷也学会了风擎身上的一些桀骜,明明两个人年龄相仿,高一清却觉得风擎连背影都是高大的,时至今日,风擎是依然支撑他的全部。
似乎在认识风擎那刻起,他的生活才真正开始,而现在风擎也许命不久矣,高一清的世界也在崩塌的边缘。
鸟雀总有羽翼渐丰独立!翔天际的那天,他们短暂的分开後,高一清以为他是一个过客,不会对任何地方眷恋而停留。或是他已经清楚自己害怕动荡不安的流离,害怕被抛弃,於是他自以为是的抗争,任性著倔强。
可在风擎面前一切都无能为力,他只是被放飞的纸鸢,没有灵活的羽翼,漂泊著没有方向。无论飘向何方,都无法逃离手中那根线的牵扯。
往事一幕幕在高一清眼前重演,他们相爱过、争吵过,在炎热的夏季依然相拥在一起,也曾在酷寒的冬日说话的话让人心更觉得世间薄凉不堪,可终究他们是在一起的,一切都值得怀恋,像春日里的现在人们在喟叹逝去的白雪皑皑。
一切都准备稳妥,只等经历最後磨难的生命降临人世,只是没有想象中的那麽顺利,从傍晚到深夜院子里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一直没停过。
高一清隐约知道他现在情况不太好,稳婆和大夫找了王府总管,当听到总管说到尽量保住小公子时,他的一颗心也跟著放下了,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给风擎留下一条血脉了……尽管风擎也许并不期待这个孩子。
灰蒙蒙的记忆黯淡失色,如同黑夜里湖上潜行的孤舟,思绪惆怅,遥望那时如锦的最美,稍能弥补遗憾却隐隐作痛,流逝的时光的洪流里,没有人能逆行。
风擎冷峻的脸上带著温柔的笑意,清亮的眸子有月光一样的神采,又有夜一般的惆怅。高一清伸出手出触碰到那消瘦许多的面庞,真实的有些不敢置信,嘴角扬起满足的笑:
“望舒,我们的孩子他叫望舒……”
楚辞云:前望舒使先驱兮。为月神驾车者,迎取光明。似高一清无数次梦中看到的眼。
一声稚嫩洪亮的啼哭让一切尘埃落定,高一清全身一松,疲惫感瞬间侵占了意识,那温柔的眸子留在高一清最後的思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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