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为王 作者:顾雪柔-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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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淼朝孙舆请了早,又与众同僚见过,施施然入座,左右一瞥,整个厅堂内虽鸦雀无声,各个士族子弟心里嘲笑的,腹诽的声音却直是要逼到游淼耳边来。游淼眉毛动了动,拿起一本奏折,又朝下翻了翻。
孙舆忽然问:“昨夜陛下连夜召你入宫,说了什么?”
诸人都是一凛,游淼先是一怔,旋即便知道孙舆经昨日早朝之事也有点怒了,当着众人之面提这事,便是警告诸给事中,倾轧争斗,弹劾之事,莫要做得太过。
游淼昨夜也一直在想这事,自忖为人虽小节有亏,但做人绝无问题,与士族子弟们的对立,也是大局使然,大家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有冲突是难免的。但公报私仇,面圣弹劾他,未免也太过。孙舆心中也有一杆秤,知道何时要压,何时不管,才有这一问。
一问中便暗示了堂内诸人,因私弹劾李治锋与游淼都没有用,赵超还不是连夜召游淼进宫,你们几斤几两?还不到弹劾的时候!
游淼转念一想,便心中雪亮,答道:“说流民起……起……作乱之事。”
游淼在太学夫子处听多了,每次都差点将流民造反说成起义,还好及时收住了嘴。
孙舆捋须点头,游淼又见众人在看着自己,他自打进政事堂后,最烦这种眼光,仿佛所有人立场一致的,丝毫没人将他当做同僚,只将他视为一个麻烦。游淼脑子转得飞快,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抛出来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游淼:“陛下说,必须变法了,再拖下去不行。”
孙舆没有回答,游淼朝众给事中淡淡道:“今岁江南已到了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之时,西境多县流民起兵作乱,再不变法,待到扬州一乱,当真是万事休矣。”
就连孙舆也有点听得发愣,新法已被暂时压下去了,没想到游淼竟会籍此事重新掀了起来,然而却又说得在情在理,一时间无人能驳。
唐博最先回过神来,蹙眉道:“推行新法?可秋收都过了啊,要也是明年开春的事了罢。”
游淼道:“岁末分田,赈济,有了田地,大批的无业游民才能安生过冬。守着块田,来年才有指望,否则……前朝旧事,各位都是知道的。我觉得,这一次谁也无法说动陛下了,他铁了心要变法。”
游淼说得很直白了,前朝旧事指的是天启之前的一朝,到得末年,几次大的饥荒,天下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农民起义军一乱,前朝覆灭,最终经历了十余年的动荡,方由太祖一统天下。
“奉劝各位一句。”游淼朝对面的唐博笑笑,又朝侧旁的几名给事中解释:“最近千万不要违逆圣意。有什么话想说,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被陛下拿来立威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
孙舆起初还当了真,听到游淼最后这几句油滑嘴脸又露了出来,当即重重哼了声,游淼自知露馅,便见好就收。
厅内所有给事中都是一副大惊之色,孙舆却若有所思,眉头深锁。
游淼坐着,心思只不在奏折上,左思右想,回过神来方想到: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
游淼最开始只是本着报复之心,再不有所表示不行了,否则只会被唐博等人一直压着欺负,是以想震慑众人。然而说着说着,却仿佛是真的一般,就连孙舆也信了。
不对……接下来要怎么?难道真的会变法?游淼瞬间有了个大胆的计划,推行变法!他想到这里,抬眼看孙舆,孙舆却不易察觉摇头,眯起双眼,示意不要再开口了。
游淼心不在焉地批完公文,一上午脑子都是乱的。午后又告了半天假,打算前去找李治锋,解决昨夜与赵超所谈的事,刚吃过饭出来,便被廊下孙舆叫住。游淼忙躬身。
孙舆极低声道:“你今日堂上所言,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游淼四下看看,见无人,支吾道:“没有……是学生一时忍不住,信口开河。”
孙舆简直是无奈了,游淼却胆子甚大,又问孙舆:“先生,您觉得可行不?可行的话您不要出面,由我上书,如何?”
孙舆轻轻摇手,低声道:“时机未到,待先生安排。江左流寇之乱,陛下已交给你,你须得好生处理,不可走错一步,此事连着后面一串布置,影响重大,切记。”
游淼会意,点头,拿着兵部的公文经过院子,刚要走时又见唐博站在院里喂鱼。
唐博笑笑:“游大人。”
游淼停步,带着笑:“唐大人。”
唐博:“去找李将军?今天早上看他刚走。祝他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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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替李治锋多谢唐大人。”游淼一笑,转身走了,出院时脸上一沉,心里骂了句妈的。
这场交锋才刚刚开始,唐博自己不出面,却暗示御史纠弹李治锋,游淼的反应却比唐博更快,一回来便下了重手,假传圣意,要推行变法,夺唐家的田,连着所有士族里三层,外三层的利益一齐全扒了。当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现在就全看孙舆和赵超的能耐了,游淼有预感,这下自己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若按赵超的布置,自己娶了谢家的女儿,要再在朝中站住脚,就将轻松得多。到时候再推新法已无阻力。
眼下一合计,站在自己这边的,只有北方士族势力,这部分人占不到朝中三成,除平奚、林洛阳等几个少年交好的之外,其余都是领俸无权的人。反而是江南士族把守着六部以下的各个枢要之职。
外加一个参知政事孙舆,孙舆只要支持自己,便可解决几名老臣。
还有最大的地主头儿赵超。
或许还有些胜算……游淼忧心忡忡,到了兵营,一进去就见李治锋吊儿郎当,躺在草垛上喝酒。
“虎威将军!你在做什么!”游淼简直哭笑不得,自己忙得焦头烂额,李治锋竟然在这地方玩得不亦乐乎。李治锋跃下草垛,看到游淼便笑了起来,那笑容英俊而阳光。
李治锋:“忙完了?”
游淼无奈道:“你就这么闲?”
李治锋微微一笑,抱起游淼,说:“来。”
李治锋带着游淼几步跃上草垛,让游淼躺在干草堆上,两人面朝天空。秋季艳阳高照,却不甚热,凉风习习,天空蓝得像被水洗过一样。
游淼一躺下便忍不住赞叹:“景色太好了。”
李治锋嗯了声,出神地看着天空。
大朵大朵的白云缓缓飘过。
“那朵云像只狗。”游淼笑着说。
李治锋:“后面的是羊群。”
两人静了一会,李治锋又说:“塞外就是这样的,牧民们养着许多羊,找几只牧羊犬看着。”
游淼:“嗯,我娘以前给我讲过塞外的故事,她从南下的商队里听来的。”
游淼开始给李治锋讲那个故事——一个关于牧羊犬与狼,与羊,与牧民的故事。故事里的牧民养了一条狗,一群羊,一头小羊丢了,牧羊犬去找,回来时却发现狼来了,叼走了另一头羊。主人以为牧羊犬玩忽职守,便把它打了一顿。羊们也恨它,于是一群羊想办法将牧羊犬的腿踩瘸,牧羊犬从此一瘸一拐。
后来,牧羊犬带着羊们出去吃草时,被羊甩掉了。独自在山里找了一晚上的路,当夜,羊们回到羊圈里后,狼来了……
说到这里时,游淼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问道:“对了,你手下士兵做了什么事,告状都告到三哥那里去了。”
李治锋还沉浸在游淼的故事里,若有所思,冷不防被来了这么一句,有点意外,看着游淼,答道:“没有,怎么?”
游淼道:“说你手下的人行军时踩了水稻田。”
李治锋微微蹙眉,游淼便下了草垛,说:“办正事儿罢。”
游淼进军营,李治锋便将麾下武将一一叫来,游淼挨个盘问被弹劾的细节,只是没有详细告知李治锋。
每问一句,李治锋的脸色便越难看一分。
果然,践踏稻田之事是有的,但那是因为大旱,地都龟裂了,根本没有收成,那部将为了抄近路,便直接穿过去了。私相斗殴也是有的,只是几个士兵喝醉了,在扬州城里打架。劫掠财产要认真说也是有的,是一名部将手下士兵唤作阿郎的,恰逢七月半回乡,乡中一家人垒墙垒过了界,那家小儿子又是阿郎总角之交,央求阿郎帮忙,阿郎便替人出头,将那家人整堵院墙给拆了。
奸淫妇女一事就更复杂了。但若认真说起来,也算不得强迫。扬州军内有一男丁在入军前曾与青梅竹马的女子私许终身,后来出了孔雀东南飞一类之事。恰逢碰上女方家中又是个爱财的,遂将出事那男子告到县衙,言其逼死女儿。
游淼挨个问完,面前跪了一溜人,李治锋听到最后,问:“谁弹劾我?”
游淼都不开公堂审讯,没想到李治锋还是猜到了。
“弹劾你的多了去了。”游淼哭笑不得道:“你要怎么处置?”
李治锋道:“哪几家,你奏折上名单报来,我今夜挨个上门去坐坐。”
游淼:“……”
游淼:“带着刀子去坐?”
李治锋眉头深锁,不吭声。
游淼知道这家伙脑子又犯倔了,只得安抚道:“好了好了,我有法子治他们,你这边,自己也多留点心罢。”
游淼挨个抚慰一通,除了在扬州城内斗殴的那群人,每人罚五军棍了事,其余人都未有责骂。女子死的那个士兵,游淼还给他发了十两银子,让他回去安葬那女孩,好言安抚完,李治锋还有点烦躁。
游淼似笑非笑看李治锋。
李治锋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都针对我们?我们豁出性命,在为天启卖命,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事,还扯我后腿,搞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没有什么好处。”游淼遗憾道。
李治锋:“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做?”
“所以京城那时才会被打得落花流水呗。”游淼好笑道。
李治锋简直是没脾气了,游淼看着李治锋,只忍不住好笑,觉得他太好玩了,明明他年纪比自己大,为人也更稳重,但这么多年来,他的心性竟然是始终如一,不管经历了什么,一颗心仍然如同赤子。
游淼过去,亲亲李治锋的唇,说:“官场就是这样,起起落落,都是很难说的,谁笑到最后,才是赢家。你看我先生,十六岁举仕,二十三岁入翰林院,二十五岁受科举舞弊案牵连,被流放到兖州,三十三岁平反回京,官至监察长史,四十岁任参知政事,官至太子太傅。四十八岁又被削职,流放到流州,担个空职。现在都七十一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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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锋摇头,十分不理解,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游淼不敢再说赵超赐婚的事了,反正自己也压下了这事,万一给李治锋一说,估计李治锋就要提刀闯皇宫,这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还有这个。”游淼掏出兵部的公文,递给李治锋:“让你去剿匪。”
李治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点头道:“知道了。”
游淼又说:“要和老百姓打仗,难打得很。”
李治锋看了游淼一眼,游淼说:“都是汉人,你向打胡人一般地杀他们吧,说不过去,也下不了手。你饶他们罢,打仗时他们未必就会手下留情,反而折损自己人。难办得很,下手前要三思,以招降为主,切忌滥杀。”
李治锋点了点头。
两人在帐内默不作声,面面相觑片刻,游淼笑了起来。
李治锋不解,眉毛一扬,带着询问神色。
游淼摇头,李治锋便朝他伸出一只手,游淼过去,让他抱着,两人依偎在一起,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掌灯时分,兵部的军符来了,李治锋才去筹集发兵之事。写粮饷,点兵,发通令。
游淼表面上胸有成竹,心里却对李治锋这次出征担心得很,现在怕就怕民变。且怕什么来什么,只怕朝廷一镇压,连着扬州南部与交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