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纪·云中漪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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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放在云中君的尸体旁。
他深吸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还不出剑?”他的话,竟然是对漪兰说的。
漪兰的身躯一振,道:“你……你说什么?”
谢云石淡淡一笑,他的笑有些辛酸,也有些落寞:“其实你并不是血兰,是不是?”
漪兰的身躯又是一振,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谢云石道:“在冲养殿见到东成君时,我曾问你,你说不记得雇你的人的声音,我便有些怀疑了。”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盯在漪兰的身上:“因为像血兰这样的杀手,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忘了雇主的声音!如果她的记性真的这么不好,那她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漪兰不再说话。
谢云石又道:“方才你突袭凌冠羽那一剑,更让我怀疑。有人说人在悲伤痛苦之时,能够发挥出超常的实力来,但我向来认为,若你发挥出超常的实力,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本身就具有超常的实力!你那一剑,连凌冠羽都很是吃惊,或者说,你用的如果不是我这种粗浅功力制造出来的气剑,那么这一剑,或者也能够重创凌冠羽?你的实力远非我能想象,一路上,我自作多情,所作的一切,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拖累,只不过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忽然仰天笑了笑,道:“杀手绝不是容易动心的人,否则他也一样活不长久,而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缓缓合上了眼睛:“无论你是什么人,都不重要了。云中君死后,他的法术也将失效,我将出去,对战凌冠羽,为他老人家报仇。这云梦香沉……你想要就要吧。”
先前密闭的山壁,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阳光跟着渗了进来,将他的身躯照亮。谢云石怀抱着他那张琴,缓缓向外走去,他淡淡道:“山中漪兰,或者只是一个传说罢……”
山壁轰然中开,夕照变得极为刺眼,而在煌煌日色之中,端坐的是凌冠羽那岿然不动的身形。他已用光翼将整个鹿山环盖起来,便不再怕三人逃走。而只要他们不走,他便有足够的耐心,等着他们出来。
谢云石缓缓步到他的对面,站住,坐下,将琴展开。他叹道:“秋雁秋雁,将安归?”缓缓将琴弦挑起。
凌冠羽默然看着他,并不说话,也不动。以谢云石的修为,他实在不必正眼看他。
谢云石理了理琴弦,道:“昔日嵇叔夜临刑东市,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云:《广陵散》自我绝矣!今日我对战凌先生,也不逊临刑,不让先辈遗风也。”
凌冠羽冷冷道:“对战于你,我只施展一成的功力。”
谢云石神情一振,道:“好!”他的手指忽然在琴弦上一划,跟着纵横弹出。琴音潺潺,宛如流水一般洒出。立时,鹿山上夕阳返照的雾霭,都被他这一划聚敛了起来,在他身边缓缓溢动。但就在这时,凌冠羽也出手了。
他的双手忽然一拍,手中的光芒骤闪,形成丝丝的雷电,向谢云石攻了过去。雷电与雾霭激绕在一起,登时放射出万千彩光,斗成一片。丰沛的压力自四方传了过来,将那雾霭挤成一团。压力如山,但谢云石吃力抗衡,勉强能够抵挡。他精神一振,知道凌冠羽说得不错,的确只用了一成的功力。当下铿铿锵锵地弹了起来。
这一曲,正是孔夫子的《漪兰操》,谢云石一面弹奏,一面长声吟道: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琴声苍凉,他那吟声也雄阔萧索,隐隐传入了山壁中。
漪兰盯着那白玉盒,脸上的神情慢慢地动了。她目中显露出难以克制的欲望,几乎就要伸手抓住那白玉盒。但,她还是顿住了手。她的眼前闪过了谢云石那伤痛的眼神,以及他阔步走出去的背影。
以他的修为,来对敌凌冠羽,无疑是以卵击石,但他还是冲出去了。因为他已不甘心再躲避。
抑或是,他的心已死,已不愿在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漪兰无言,她的手慢慢抽回来,与谢云石相处的时间虽短,但却无一时不是生死关头,两人的心中,都有种异样的感情,但却都不肯说出来。但此时,面临着云梦香沉,这一切,却都在改变的关头。
云梦香沉就在面前,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但此后,她将与这个负琴纵马的少年彻底决裂,再也没有相视一笑的机会。
夕阳隐没,乌鹊清啼。今夜,竟然已是七夕了。
漪兰探手入怀,缓缓抽出了一张面具,这是张雕刻狰狞的青铜面具,漪兰缓缓将遮住颜面的头巾除下,将面具戴上。她的眼睛中,也迸露出刀锋一样的寒光!
谢云石的手指渐渐吃力起来,他这时候才知道,凌冠羽为什么被称为武皇。就算他以一成的功力迎战,仍然绝非寻常高手所能比!因为他控制力道的巧妙,简直堪与天道媲美。一股股凌厉的气劲从他手中飞出,冲击着《漪兰操》所凝聚的夕阳烟岚。
烟岚轻淡,宛如瑶光飞雪,本是天下至轻之物,但凌冠羽弦上透出的气劲,却宛如世间最沉重之物,每一道飞出,狠狠地撞在了雾岚上之后,却并不散开,而是挂在其上,渐渐拖缓了烟岚的灵动。而谢云石的琴声,也跟着缓了起来,因为,他需要承受凌冠羽掌上的重量。
这重量实在非同小可,所以他已拼尽了全力。
幸好他并不是没有练过武功,他从小就修习碧落山庄的心法,只不过从未练过剑法道术等。因为他认为,只有琴、画才是人间至妙之物,杀戮乃小道而已。
但现在,他却并不这样想了,因为凌冠羽的掌劲,就在他的面前划动着,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死在其下!
突然,凌冠羽手掌倏然一划,一道纵横的劲气突烟岚而入,狠狠地斩在了谢云石的脸上。谢云石手指一乱,那劲气大盛,在他脸上斩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来,鲜血汩汩而下。剧痛刺骨,谢云石的琴音不由一阵混乱。凌冠羽掌劲飘忽若电,又割了几道。
谢云石知道此乃生死关头,不可大意,心神一沉,指下反而更加从容。嵇康当晋之时,名教崩坏,朝野倾轧,他处的实在是朝不保夕,患难重重的生活,所以才寄心琴酒,这慷慨悲愤,孤愁郁积之气,尽皆图绘在《漪梅折云》秘谱中。此时谢云石数度被凌冠羽的掌力斩中,也如是将倾大厦下的孤木,心中郁愤,当真与嵇康创作这《漪梅折云》时,隐隐相通。这下将生死置之度外,全力将心神运到琴中,登时琴音嘹亮,将那悲愤之气,全都抒发了出来。烟岚之气渐盛,格格声响中,将凌冠羽的掌劲渐渐逼了出去。
凌冠羽粗重的双眉轩动,就见烟岚在谢云石的身边渐渐结成亭台楼阁诸貌,随着他琴声的舒张,缓缓布散开来。渐渐群山隐现,长河溢流,那烟岚中自然有一番世界,宛然呈现。凌冠羽的掌劲再击在烟岚上,便觉有道绵绵泊泊,似虚还实的劲力冲来,将他的掌劲卸开。
凌冠羽连接几掌无功,那双眉不由越竖越高。他突然眉峰一聚,深吸了口气,右手一拳击了出去!
拳风并不是很强,但琴声却突然哑了下去。这一拳,正是凌冠羽纵横天下的绝技——垂天神拳!
虽然只是一成的功力摧发出的垂天神拳,但其威力仍然绝不可小觑。就在凌冠羽的拳锋上,一连串的光芒炸开,瞬间将谢云石外层的烟岚催化,楼台倾倒,这一拳,倏然向谢云石的胸前击到!
谢云石恍如不觉,他的全部心神已经沉浸到了琴音中,就算鹿山崩坏,山岳陆沉,他也不会知觉的。只是,拳风催动,他的嘴角慢慢淌出鲜血来。
一滴,两滴……
凌冠羽拳风轰压,他的杀意已被蒸腾而起,脑海中所想的,只是击败对手的快意!
突然,一道剑芒贴着谢云石的胸口出现,暴散而为夭矫的电光,向凌冠羽的拳头上迎去!凌冠羽双目中狂热的神情一闪,这一剑,已经嗡然撞在了他的拳头上!
这一剑的劲力好强!凌冠羽才与之一接触,拳头上的劲气就不由自主地一提,再提!由一成而追加到两成、三成、四成……直到九成时,他才将那剑气推开,而自己已经被这一剑推动,竟后退了八步!
凌冠羽缓缓收回拳头,目光变得一片森寒。
多少年来,这是他第一次遭遇如此对手!
谢云石的面前,一人长身而立,他头上戴着一面狰狞的青铜面具,看上去极为诡异。来人身材修长,披着一件极为宽大的黑色鹤氅。乌鹤的羽毛飘飞,让来人看去也宛如神仙一般飘飘凌举,了无一点凡尘之气。
唯有鹤氅下微微透出的斑驳血衣,让人发现,“他”赫然竟是方才的漪兰!
然而,这个漪兰的身上,却绽放出凌厉的霸气与杀气,隐然有与凌冠羽分庭抗礼之感!
凌冠羽盯着她,缓缓道:“凌某当真看走了眼,若是我知道华音阁阁主到了,就绝不会只用一成的功力了。”
谢云石霍然住手。
华音阁阁主?漪兰竟然是华音阁阁主?这怎么可能?要知道,华音阁是与摩云书院双峰对峙的大派,声威远在碧落山庄之上,阁主更是神仙中人,寻常人连见一面都非常困难,怎么会孤身出现在云中国呢?
漪兰却淡淡道:“不错,我就是简碧尘。”
她的剑缓缓划了个半圆,果然是江湖传言中华音阁主的佩剑——天都剑!
天都剑剑身微红,一道赤痕自剑锋直达剑柄,宛如游龙一般。那剑身红色,不知是本来材质所使,还是染人鲜血所致?
这曾被谢云石叫做漪兰的简碧尘,将天都剑挺起,遥遥指向凌冠羽,道:“请赐招!”
她回头对谢云石道:“继续弹琴,今日你我双会这武中帝皇!”
谢云石精神一振,喜道:“好!”铮然声响,双指连环催动,清音嘹亮,弹了起来。简碧尘缓缓踏步,渐渐聚集体内的劲气,天都剑,也渐渐闪亮了起来。
这下两者对峙,更比先前不同。凌冠羽气势稳凝如山,简碧尘却如大河。两人一静一动,但其气势却都大开大阖,宛然宗师气度。
谢云石琴声纵引,将鹿山的灵气牵引着灌输入简碧尘的体内,增加她那宏阔的剑气。
但就在两人联手之下,凌冠羽却仍然不落下风。他的人更加平凡,他的拳头也更加平凡,但炽亮的天都剑,却在这拳头的映照下,显得华丽而凄伤。
简碧尘的剑光越来越强,几乎将凌冠羽的全身都笼罩住。
凌冠羽突然慢慢抬起头,淡淡道:“今日虽然得不到云梦香沉,但若能杀了华音阁主,也不枉此行。”
简碧尘傲然道:“我命授于天,你若有本领,只管来取此头颅!”
她面上的青铜面具狰狞,一股陵然的气势,跟凌冠羽撞在了一起!
两股杀气蒸腾而出,巍峨如两座山岳,在鹿山绝岭上相撞!
凌冠羽端凝不动,简碧尘的眸子沉然,也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有的只是越压越沉的巨大迫张感,以及渐渐拔高的琴声!
琴声之外就是死寂。凌冠羽的拳头突然挥了出去。霸猛的杀气被这一拳冲动,山岳般轰然倒塌,向着简碧尘狂涌而至。这两人对战的第一拳,却一点花哨都没有,全然是霸气、杀气、悍气!凌冠羽纵横天下,就是凭的这种狂傲与自信,垂天神拳,也只有在他手中,才能与天地争威!
简碧尘身子也跟着逸出,天都剑隐然长啸,中间的赤痕忽然昂首而起,立时在她的劲力催动下,化作一条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