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第6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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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所有的人都没走,眼下发生了这样的一幕,人人关心,万众瞩目,他们都想知道新任抚台大人如何应对这一难关,所以众官绅权贵不约而同地跟着他们去了巡抚衙门,成了华夏五千年来地方上听审群体中规格最高的一群人。
巡抚衙门其实并不是很大,因为巡抚是独官,手下全是他的师爷从属,没有正式官身,整个衙门里除了巡抚就没有一个是朝廷委任的命官。
不过巡抚衙门建的很壮丽,前后堂五间,穿堂两廊,大门、仪门、廊庑若干间,俱都是全的。东左方向是巡抚大人家室所居的院落,更东面还建有一处赏功所,用以在此表彰先进、举办重大庆祝活动。
巡抚衙门正门外,还立有“抚安”、“镇静”二座石牌坊。在屏墙南面建有三司厅,作为巡守、兵备会议言事之所。整个巡抚衙门占地虽不甚广,但穹堂峻宇,高闳崇墉。比布政使衙门还要壮丽几分。
叶梦熊进了巡抚衙门,一应安置事务自有别人去做,叶巡抚沉着脸色先行上了大堂,那些巡抚衙门的执役属吏还没来得及拜见抚台大人,瞧瞧抚台大人长什么样儿,就急急忙忙地拎着水火棍升堂了。
安、宋、田、杨四大土司分别坐在叶梦熊主审台的左右两边,哪怕是在巡抚衙门,以他们的身份也是有座位的,而且要坐上席。再往下一阶坐的是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挥使。
三司官员都只能敬陪末座充当陪审,这个规格在地方上同样是隆重到无以复加。不要说在贵州。就是放眼整个天下,这种规格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其他官员权贵无论什么资历身份,年老年幼,统统只能在堂下听审,院中停放了四口棺材,抚院门外跪了几百号披麻戴孝的人,只有张雨寒、曹瑞雨、展龙、展虎等各个家族的重要人物,才得以进入抚院。
如此壮观的场面,早就轰动了全城。四方百姓云集而来,巡抚衙门四周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没有办法挤进抚院直接观审,这时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用尽办法打听里边的最新消息。
展凝儿和其他两个苦主家族的至亲族人站在廊下,望着堂上的叶小天心中好不凄苦,这个冤家怎么性子比驴还倔,此时此刻她已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暗暗担心了。
张雨寒、展龙、展虎还有曹瑞雨等抚台大人开口一问,立即满腔激愤地指责起叶小天来,叶小天当然不甘示弱。第一印象很重要,不能由着他们指责。
叶小天马上反驳起来,他伶牙俐齿,以一敌四,居然也不落下风。这边激辩着,田府里早在展龙展虎等人抬着棺材堵了城门的时候,党延明就已急急向田妙雯禀报了。
田妙雯听了党延明的禀报,凛然道:“这不算如何高明的手段,不过却很有效。叶巡抚除非想刚一上任就闹个灰头土脸,此事无论如何都要断出个结果了。”
过了一阵儿,又有人传来消息,说叶小天已经被羁押,抚台大人刚刚上任就要开堂问案,苦主被告一干人等都到巡抚衙门去了。田妙雯霍然立起,吩咐道:“备车!”
党延明劝阻道:“小姐,有杨家保他,应该没有大碍吧。”
田妙雯道:“杨家是杨家,田家是田家,田家该做的事,杨家做了,田家就可以不出面了么?”
党延明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觉得……”
田妙雯加重语气道:“地位、权势、地盘、财富,失去了都可以再夺回来,可要是人品丢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田妙雯一边说一面自墙上摘下“浅露”,对党延明道:“之前田家不出面,我们还可以辩称是田家只剩了一个空架子,没有力量与展、曹争斗。如今并不需要斗力,只需要说句公道话,如果连这我也不肯出面,天下人会怎么看?”
党延明道:“属下只是觉得,叶小天现在已经和杨应龙达成协议,如果咱们田家为他出面,会不会惹杨应龙生疑?”
田妙雯一撩珠帘从内室走了出来,说道:“我们避而不见才会惹他生疑,明知他们之间有所勾结我还肯出面,杨应龙反而能够释疑,对聪明人,我们得反其道而行之!”
田妙雯从党延明手中接过披风,道:“杨家昔年不如田家,杨应龙现在朝思暮想的就是要凌驾于所有曾经压在杨家头上的人!他不会注意到那些曾经辉煌过、现在梦想着重新站起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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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台公堂之上,双方激辩不休。
张雨桐冷笑道:“你想以罚金抵罪?作梦!”
张雨桐转向叶梦熊,拱手道:“抚台大人,昔日叶小天任铜仁府推官的时候,曾有五方权贵子弟见色起意,凌辱了一个民女,这五个权贵人家也曾要求交纳罚金抵罪,可叶小天却坚执不许,到底还是砍了他们五人的脑袋!
如今轮到他自己犯下弥天大罪,却搬出曾被他悍然践踏的律法来保命,要求以赎金免罪了!岂非可笑之至?如此沽名钓誉之徒,简直是无耻之极,可惜他已然作法自毙!”
“你是猪吗?”
叶小天乜视着张雨桐,淡淡地问了一句。叶梦熊听张雨桐说叶小天任铜仁推官时不畏强权,为了替民女伸张冤屈,悍然斩了五个恶少,心中很是欣赏。
但他毕竟是正途出身的两榜进士,真正的读书人,听叶小天在公堂之上出言粗俗,不禁眉头一皱,沉声道:“叶小天,公堂之上,只能辩解道理,不得出言无状!”
“下官遵命!”叶小天向叶巡抚深施一礼,又复起身,转向张雨桐,道:“这两件案子,看似一样,其实大不一样。你有目如盲,居然看不见?”
张雨桐恶狠狠地道:“同样是触犯律法,同样是要求以罚金抵罪,有什么不一样?”
叶小天慢条斯理地竖起一根手指:“罚金抵罪之律,是我朝太祖皇帝施予黔地土人的恩惠,也是我太祖皇帝尊重黔地旧俗的原因,该律之实行,必须要符合两个条件。”
杨应龙打了个哈哈,笑问道:“什么条件啊?”
叶小天睨了他一眼,这位杨土司挺上道的啊,这就开始配合了,要不是他性情阴骘,所走的路与自己又截然不同,和这个肯担当的家伙合作,倒是远比徐庶一般坐在那儿当哑巴的田大少爷强。
叶小天道:“第一,案子要发生在黔地!否则的话,难道此地土司跑到中原城阜去,也可以任意杀人,杀完了人丢下一笔银子就一走了之?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二,苦主与被告,都得是黔地土人,否则一个中原籍贯的人跑到黔地杀人,又或者黔地土人杀了从中原来的人,也可以照此律法办理么?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叶小天转向叶巡抚,拱手道:“奸淫民女的五个恶少,乃是黔地土人,但受到凌辱的那个民女,却并非当地土人。下官查过,她并不属于任何一方土司,登记黄册,直接受官府管辖,逐年向官府纳税,所以五恶少之所为,不能比照太祖特许之律进行宽赦!”
叶小天复又转向展龙、张雨桐等人,悠悠然道:“而区区不才在下我,可是如假包换的黔地世袭土司,被杀的那几个败类,和我的身份也是一样!这个案子发生在黔地、发生在黔人之间,按照太祖皇帝特许黔地之律令办理,有什么不妥吗?”
叶梦熊抚着胡须向左右看了看,宋、田、杨三家土司竟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显然深以为然。叶小天这么解释,既维护了他们土司阶级的权益,又能让他们庇护叶小天有了合理借口,自然深表赞同。
安老爷子一如既往地不肯轻易表态,不过瞧他面露轻笑的样子,看来也是不反对的。展龙展虎一看急了,展龙上前厉声道:“抚台大人,我爹可不是普通的土人,他……”
叶小天扬了扬手,高声喊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
他喊也就喊了,偏偏还故意拿腔作调,语气中充满了揶揄。展虎气得三尸暴跳,大吼一声就向他冲过去,叶小天立即一个滑步退到两个拄棍的衙役中间,尖叫道:“公堂之上,你要干什么!”
叶梦熊“啪”地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喝道:“统统肃静!谁敢扰闹公堂,乱棍打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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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嘻笑公堂(中)
叶小天一听巡抚所言,马上规规矩矩地转向叶梦熊道:“下官遵命!下官所言句句属实,下官虽曾以朝廷律法处死过五个恶少,但那五个恶少并没有资格赎金抵罪,而下官却是可以的,恳请抚台大人为下官主持公道!”
曹瑞雨悲笑一声,走上前道:“公道?你在我们面前说公道!你要公道,谁来为我们主持公道?”
曹瑞雨转向叶梦熊,“卟嗵”一声跪倒在地,悲声说道:“抚台大人,今日若不严惩凶顽,下官……死也不服啊!”
“若不严惩凶顽,下官不服!”张雨寒一撩袍裾也跟着跪下了。展龙展虎有样学样,一一跪倒在叶梦熊面前,堂下这几家的子侄亲族们一见,马上轰然跪倒,悲声大呼起来。
三司、四天王、众官绅纷纷看向叶梦熊,叶梦熊顿时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件事他不处理是不行的,只要他把这件案子推诿出去,就是把他的威严和体面都推了出去。
如果他使一个拖字诀,这案子虽然能拖下来,可他新官上任的新气象也就拖没了,回头他再想把这么多的权贵聚拢到此地谈何容易,到时候流传开来的就是这位抚台大人尸位素餐,不足为惧,其所谓赫赫声威,不过是讹传讹罢了。
到时候大家阳奉阴违起来,他要花费十倍的力气,才有可能重振声威。如果他把此事推诿出去,比如交给专司律法诉讼的提刑司,又或者与四大天王公议,那就更是贻笑大方了。
三个土司家族的人已经把案子报到了你的面前,你居然不敢担当,你到贵阳干嘛来了?办!又该如何办?
叶小天说的貌似很有道理,但是叶梦熊如果真的如他所言,让他交付一笔罚金了事。其实也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那三家苦主完全可以不接受,你叶巡抚既然认可这种处理办法,那好!不用你管了,我们三家联手讨伐卧牛岭去,杀了叶小天后,大不了交纳一笔赎金嘛!如果卧牛岭方面不接受赎金,那他们还可以再杀回来。如此一来,叶巡抚岂不成了一个摆设?
可是若依照这三个苦主所言办叶小天一个死罪,让他以命抵命呢?开什么玩笑!据说叶小天的部下都是山中生苗,素来桀骜不驯。叶巡抚久经沙场,是个挂过帅的文人,他倒不怕这个,但……他为何而战啊?为了让这几方土司继续稳稳当当地占据其地么?
朝中对于贵州方面的态度,其实是分成几个派系的。用现代一些的话来形容,主要分为鹰派和鸽派。鸽派主张绥靖,一如继往地采取安抚政策,保证贵州方面打着朝廷的旗号就行了。
而鹰派却认为世易时移,如今已经不同于汉唐时候。朝廷有条件、也应该扩大其影响,对这些国中之国实施直接统治了,进行改土归流是大势所趋,叶梦熊就是鹰派中的一员。
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