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第3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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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更深,自家乡赶来的乡亲们大多已经睡下,他们在两厢的房间里打了地铺,人都睡满了。堂屋里,一对白烛还在静静地燃烧着,陈家娘子腰系孝带。怀抱熟睡的女儿,脸上犹自挂着浅浅的泪痕。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肤色黎黑的中年人,其实他是陈慕燕的一个堂弟,兄弟伙里排行第六。比陈慕燕小了十多岁,只是常年在家务农的原因,看起来比陈慕燕还要苍老许多。
陈家娘子十多年前刚刚嫁到陈家时和这个小叔子很熟悉,那时他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爱说爱笑,非常活泼,现在眉眼五官与当年相比变化不大。只是苍老了许多,神情也木讷多了。
陈家娘子低声道:“他六叔,真是难为你了,咱们陈家小门小户的人家,能请来这么多人帮忙扶灵,没少花费吧?”
陈老六局促地搓着手,道:“嫂子,你别这么说,毕竟是慕燕哥要回乡,这险山恶水的,不多找些人来,怎么扶灵回去呢。咱们村儿,数着慕燕哥有出息,十里八乡的谁不羡慕咱们陈家出了一个做大官的人。慕燕哥替咱陈家挣了一辈子的脸面,如今回乡还能寒酸了不成,应该的,这都是应该的。”
陈家娘子轻轻叹息了一声,幽幽地道:“那就多谢他六叔了,亲人们有这份心那就够了。聘请人工,还有一路上的吃用住宿,总共花销了多少,回头你说一声,这钱嫂子拿,家里人不富裕,就不要让大家凑份子了。”
陈老六神色略有些尴尬,有心拒绝,可是想想自己拮据的腰包,还是哎哎地答应了两声。
礼有五经,唯祭为大。虽说她的丈夫死的并不光彩,但是丧事还是要办的,在陈慕燕死后,陈家娘子就在家里搭起灵堂,请了和尚道士来做了三天的法事。
葫县上下不会有任何人来难为这对孤儿寡母,人情社会,人死为大,再如何罪大恶极,也该一了百了了,更何况陈慕燕虽然贪墨,但是人际关系处的极好,即便只是为了维护表面上的清廉,他还是做了很多好事,尤其是对一些小商小贩,并无盘剥行为。
如此情形下,谁还意图对陈家不利,势必得被人骂做酷吏,就是奉命而行的差役们也会暗暗寒心,所以官府对陈家没有什么刁难,把陈慕燕的尸首清洗干净后就发还了陈家。
陈家设祭的时候,来陈府吊唁的人很多。有官,有商,有工、有农,有一些人是与陈慕燕常有来往的,还有许多人陈家娘子根本就不认识,也看不出他们的身份。
陈慕燕是因贪墨事发自尽的,吊唁的人实在说不出太多安抚的话来,所以他们大多只是默默地上一柱香,祭拜一番,给陈家娘子留下一份礼金、便即悄然离去。
越是那些陈家娘子从未见过,也辨识不出身份的人,留下的礼金就越是厚重,其中有些人馈赠的丧事礼金,其数目之大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交际往来应该出的份子钱。
陈家娘子很清楚,这些人一定与她丈夫有着许多不清不楚的关系,而丈夫的自尽,实际上是保全了他们,所以这些人才会送上一份如此丰厚的礼金,没有人愿意欠死人的人情债。
陈家娘子更知道,如果她的丈夫坦白交待,把这些人都咬出来,未必就会落一个死罪,但他最好的结果也是流放边陲,终生不得复归。而他选择死,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给她和孩子留下一份生存的本钱。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死了,许多只有他才知道的事情,就永远也没有被揭发的可能,而那些被他用性命保护下来的人,一定会把这份恩德回报在他的亲人身上。
所以,陈家娘子对这些拿出大笔礼金的人并没有什么感激,那是她丈夫用性命换来的,是她该得的。陈家娘子把这些钱都收了起来,那是她今后独力抚养女儿的本钱,那是丈夫留给她和孩子的希望。
也因此。她才有底气对堂弟说一应费用由她支付的话,因为陈慕燕公开的形象是很清贫的,被他私藏的赃银都被抄没了,如果不是这一笔笔的礼金,陈家现在真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陈家娘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对陈老六道:“他六叔,夜色深了,你千里迢迢的赶来,实也乏了。早些去睡吧,明儿咱们还得赶路回乡呢。”
“嗳!嗳嗳!”
陈老六站起来,拙口拙舌地道:“那……嫂子,你也早点休息。”
陈老六轻轻点点头。觉得身上有些寒冷。她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冬至了,可是她的心从丈夫死的那一天起,就已提前进入了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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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到了。
冬至这一天。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因为人们认为,自冬至起,天地阳气开始渐渐变强。意味着下一个循环的开始,这是大吉之日。因此后世一般只出现在春节期间的祭祖、聚会、庆祝等活动,也往往出现在冬至这一天。
冬至作为节日源于周代,盛于唐宋,并相沿至今。冬至这一天称为“冬节”,皇帝在这一天也要举行冬至郊天的祭天大典,百官向皇帝递呈贺表,并相互投刺祝贺。
地方官府当然也要举行祝贺仪式,同时官衙要放假一天,官员们互相拜贺。叶小天做为葫县县丞,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整个庆贺活动的策划人。一大早,全县官员全被他召集到县衙,率领群僚向知县大老爷祝贺。
花知县满面笑容地接受了众官员僚属的祝贺之后,便率领全体官员赶赴县学,向孔圣人上香焚表,祭拜献牲。花知县捧着昨日连夜写好的祭词,站在上首,于烟雾缭绕中摇头晃脑地念起来。
台下,苏班头悄悄靠近了叶小天,低声道:“大人,陈大使的娘子今日扶灵返乡。你看咱们是不是……”
一旁王主簿听到了这句话,微微向叶小天侧了侧身子,悄声道:“叶大人,公是公,私是私,县衙若是没什么表示的话,未免不近人情,依老朽之见,还是应该意思一下。”
叶小天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了王主簿这番话,便点点头,对苏循天道:“你代表县衙去一趟吧,陈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量给予方便。”
苏循天答应一声,刚要离开,王主簿又唤住了他,从袖中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对苏循天道:“就说这是县衙奉赠的程仪,聊表心意吧。”
苏循天看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点点头,道:“还是王大人想的周到,就这么办吧。”
苏循天这才接过银子,悄然离去。叶小天吁了口气,转首望向还在台上抑扬顿挫的花知县,神色有些郁然。王主簿微微一笑,捻着胡须低声说道:“叶大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是么?”
叶小天点点头,又摇摇头,复又一叹。自那日一番交心,王主簿真是换了一个人,大概也是因为他看出叶小天野心甚大,其志向绝不在一个小小葫县,和他谈不上什么权利之争,所以对叶小天大为改观,两人的关系也日渐缓和了。
王主簿呵呵一笑,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对叶小天安慰道:“身在官场,就是这样了,很多时候,有些事你不得不去做,无关于恩怨,只是身不由己。你要走下去,就一定得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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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20章 扶灵
花知县的祭文写的花团锦簇,洋洋洒洒逾万言,顾教谕和黄训导站在下边,微微闭着双眼,听的摇头尾巴晃的,只觉字字珠玑,当真好文章!叶小天却连半句都没听进去,心中只是念叼:“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好不容易等到花知县念完祭文,将一系列的祭拜仪式举行完毕,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走下台去,叶小天才精神一振,一个箭步迈上台去,高声宣布道:“现在,全体同仁赴太白居,与本县士绅共聚一堂,官民同乐,共迎冬节!”
一句话顿时迎来暴雨雷鸣般的热烈掌声,尤其是巡检司的武官们,巴掌拍的尤其响亮,随即众官员便一轰而散,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乘车的乘车,也有那小官吏安步当车甩开双腿,乱哄哄地直奔太白居酒楼。
太白居是葫县城内最大的一座酒楼,就开在县衙对面,酒楼里光是雅座就有数十间,另有一层的宴客大厅可容纳数百人,整个酒楼呈回字形,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天井,天井院中有盆栽竹木、鲜花怪石,俨然一个小型园林。
今天太白居酒楼被官府包了,酒席就设在这个精致园林般的天井里,一张张酒席散落在花木丛中,小溪流泉潺潺其间,极尽优雅。远处还有乐伎弹着琵琶,曲调优美,更形别致。
众官员士绅齐聚一堂,小士绅恭维大士绅,大士绅恭维官员,小官员恭维大官员,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投箭壶的、曲水流觞的、行酒令的,各种助酒兴的游戏也是精彩纷呈。
叶小天成了众人招呼的重点,许多人走到花知县面前时,也只是礼节性地敬上一杯。可是到了叶小天面前,他们却巴不得能多待一会儿,多说几句话,若是叶小天与他多聊几句,离开时便满面红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花晴风把这一幕瞧在眼里,心中很不自在,奈何他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强作风度,脸上的笑容却是渐渐有些生硬了。
叶小天自从坐下。这酒就不曾断过,虽然别人敬酒,他只需浅酌一口意思意思就行,而对方却要把一杯酒都干了,可是架不住人多,一会儿功夫就觉得醺醺然的有些醉意了。
叶小天见势不妙,急忙使个尿遁诀,佯装要去方便,一俟离开大厅。他便长出松了口气,举步绕向后厅,想寻个清静地方醒醒酒。
酒店里的伙计都在四下站着,等着官宦们唤人侍候。一见叶县丞出来,两个伙计赶紧举步上前,这可是本县最大的实权人物,在太白居当伙计的。哪能不认得这位大老爷。
两个伙计眼看就要走到叶小天身边,刚刚弯下腰去,脸上露出殷勤的笑意。就觉得耳畔生风,一道青色光影嗖地一闪,就从他们身边跃了过去,两个伙计吓了一跳,定晴一看,却是他们的东主盛隆。
盛隆脑满肠肥,跑起来一个圆滚滚的肚皮上下弹跳不已,足有三百多斤的身子,竟显得身轻如燕,到了叶小天身边,盛隆露出一个恰如其分的标准笑脸,殷勤地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掌,谄声道:“大人,您这边请!”
叶小天点点头,随在盛掌柜的后边上了楼,转过一个墙角,就是一间雅室,窗子开着,从上边可以看见天井中正在饮宴的众人,但是因为放着翠绿的帘笼,下边的人却不易看清楼上雅间的人。
屋中陈设古朴典雅,叶小天到了房间一看,王主簿正坐在那儿,双眼微阖,一手搁在桌上,手指微屈,轻轻叩击着桌面,似乎正听着远远传来的悠扬乐曲打着拍子。
听见动静,王主簿微微睁开眼睛,一见是叶小天,不禁坐直了身子,笑道:“呵呵,老朽岁数大了,耐不得热闹。怎么你叶大人也做了逃兵?”
叶小天摇头笑道:“我还当只有我溜了,却不想你王大人竟先行一步。不行了,我实在是不胜酒力,只好遛之大吉。”
叶小天说着在一旁椅上坐下,早有小伙计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