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岳短篇集-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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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丘如柏在往昔白娘子的香巢附近,技巧地打听白娘子的去向,当然是以往昔恩客的身份打听消息。
他在鸨婆与龟公之间花了不少银子,最后从一位稳婆口中,得到他所要知道的消息,那稳婆曾经替白娘子料理过一些不可告人的妇人病。
一月后,河南陈州府北面十余里的双沟集。
集期是一四七,这天是初二,集上冷清清。集东的羊市北端,有一座三进院的大宅,宅主人赵三爷赵飞是本地地主赵大爷赵宁的三弟。十年前,赵三爷从京师携眷返乡荣师故里,带回一箱箱金银,据说在京师替某一位王爷的巴图鲁(勇士)办事,发了大财回家买田地享福养老。
近午时分,两匹健马从北面来,骑士像个富家子弟,鞍后有马包,腰间佩着长剑。后一骑是个秃头老仆。两人仆仆风尘策马入集,在集南的小客店福得客栈前勒住了坐骑。
秃头老仆首先入店,向店伙神气地说:“我家公子姓丘,从京师来,替我们准备两间上房。”
天色还早,到府城要不了半个时辰,这位贵公子居然要在这种简陋的小集落店,委实令店伙们惊讶,但好主顾上门,当然万分欢迎巴结。
午膳后不久,丘公子带了秃头老仆,神气地在各处走动,东看看西看看,双沟集仅有三条街,两百余户人家,走一圈要不了一刻时间。最后,两人到了赵家大宅前逗留许久。赵家的人大感诧异,老少妇孺皆用惊讶的目光,打量这位奇异的陌生豪门公子。
回到客栈,后面跟来了两个青衣大汉。
所谓上房,只是略为宽敞的单间客室而已。
掩上房门,丘如柏用大拇指指向门外指指示意。
“不错,是赵家跟来的人。”秃头老仆低声说:“看来,他们已吞下了饵。”
“李兄,他们会不会认出你的身份?”他在桌旁坐下:“赵宁本来就不是安份的地头龙。”
“不可能。”秃头李兄拍拍自己的光头在下首落坐:“不错,他是个地头龙,但与陈州的地头蛇很少亲近,不可能结交江湖名流。陈州的地头蛇,也不可能知道我归德猛龙李罡的底细,何况我已经剃了头易了容,平空老了二十岁,老弟,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赵剥皮的底细全查清了?”
“绝对正确,要不要把刘家兄弟找来详细问问?”
“不必了。李兄,你们的事已经完成,今晚可会合刘家兄弟连夜撤走,兄弟日后当面致谢。”
“老弟真的不需要继续帮忙?”
“兄弟应付得了,谢谢。”
当晚,秃头老仆失了踪。
房间没有退,店伙也就不敢过问,但老仆神秘失踪的事已经传出,自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尤其是心怀鬼胎的人心中有数。
午后不久,里正偕同四名民壮光临福星客栈,在丘公子房中逗留片刻,出来时脸无人色,仓皇而走。
一名大汉在街口拦住了里正,挥手示意另四位民壮决走。
“吴忠,赶快回去告诉赵大爷。”里正向大汉惶然说:“那是京中什么端王爷身边的什么贝勒,来江南游玩的人,千万惹不得。”
“哦!他那老仆呢?”大汉要知道所要知道的事:“这里不是江南……”
“抱歉,要问你去问。”里正惊恐未退:“他满口京腔,还有许多听不懂的话。三爷不是在京城替什么王爷办事吗?应该听得懂国朝话,快去请他来与这个姓丘的贝勒打交道,不要来麻烦我。姓丘的说,要找本地曾经在京师耽过的人,我已经将三爷的事告诉他了。”
里正说完,仓皇而走,大汉站在原地发愣,脸色渐变。
要不了多久,双沟集来了一位皇亲国戚的消息不径而走,这是十分惊人的大事。陈州府城内也有所谓满城,那是旗人的居住区,这些旗人身份特殊,都是特殊的所谓权贵,掌握实际的军政大权。一个旗人的权势已经令人侧目,再从京师里来一个什么贝勒,那还了得。
福星客栈首先遭了殃,仅有的几位寄居旅客纷纷离店另觅居所,所有的店伙,皆惶惶不可终日。
第三天,有人沉不住气了。
这天是集期,四乡的人皆前来赶集,车马拥塞于途,街上百货杂陈,人群拥挤。
日午为市,买卖高潮在午初便达到颠峰状态。
丘如柏出现在客店门前,孔雀蓝长袍,紫缎珠扣马褂,缕花小帽彩带马鞭,人不但生得俊,而且雄伟魁梧,看气宇风标,不要说冒充一个王子,真正的亲王也不见得有他这种气概,如果身旁带上几个巴图鲁戈什哈或者小太监,冒充皇太子也够资格。
十余匹健马来自府城,满城的旗人子弟终于赶来了,清一色的骑装,佩刀带剑不可一世,在乡人纷纷走避下,十五名骑士在店前成半弧形勒住坐骑。为首的中年骑士据鞍高坐,困惑地注视着背手而立,含笑轻摇马鞭的丘如柏,似乎有点迟疑。
“费扬古、喇珍……”丘如柏吐出一串标准的旗语:“……”
赵剥皮赵三爷在对街的人丛中看热闹,他身旁带有四名大汉。
“他说什么?三爷。”一名大汉附耳低声问。
“他……他在骂苏赫达春是笨蛋老么。”赵剥皮神色不安地说:“骂他作威作福下乡扰民……快走,这家伙真的是从京师来的权势子弟。”
十五名骑士惶恐地下马,丘如柏的古怪语音在众人的耳畔轰鸣。
“苏赫达春是贵族鄂氏的宗人,在京城熟悉豪门贵族的底细。他兄弟六人他排行老么,在京城他被人取绰号为笨蛋。”赵剥皮向同伴详加解释:“这个什么贝勒爷,开口就把他在京城的排行和绰号叫出来,他当然知道自己该不该骂了。至少,咱们知道这个姓丘的,自称贝勒的人,对咱们无害,用不着提防他了。”
“三爷,如果他要见你,你岂不露出马脚?你并未在京城混过。”大汉粗眉深锁,有点忧形于色:“我总觉得不对劲,这位王子绝对没有在咱们这里一住三天的理由,恐怕真是冲三爷你而来的。”
“鬼话!”赵剥皮满脸自信:“三爷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奉公守法的人,官家不会找我的晦气,我只怕那些混帐的江湖牛鬼蛇神找麻烦。”
次日,赵三爷被清军捕盗同知大人召见。这位同知大人是旗人,出身汉军旗,副手就是那位苏赫达春。
赵三爷返家时,满面春风,大概府城之行相当得意。
丘如柏已经走了,在府城并未停留,一人两骑神气地南下,去向是偃城。
赵家恢复往昔的平静,忘了那位来自京城的贝勒爷。
转眼十天过去了,天底下没有任何古怪事发生。
赵剥皮赵三爷有自己的住宅,位于黄土沟的东岸,距双沟集他兄长赵大爷的家约有五六里,附近一带的田地,全是赵三爷七八年前逐次买来的。
庄子不大,中间是三爷的三进院大宅,两侧是佃户长工的土瓦屋,四周用矮围墙围起来。目前,他是地方上颇有名气的地主。
二更天,天宇黑沉沉。佃户和长工的家小们皆已安歇,只有三五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在槐树下乘凉,拉开嗓门,唱些伤风败俗的肉麻小调自得其乐。
赵三爷独自在账房里算账,听说郑州一带今年天旱缺粮,如果把粮运到郑州,到底是否能增加一倍利润?
盘算的事情相当费神,人工、运费、车辆骡马,沿途的风险……都得一一计及,这样才能保赚不赔。
算盘珠子的答响,却突然听到一声不可能有的轻咳声,在这决不许僮仆接近的账房中,这声轻咳来得太突然,太令人惊讶了。
他警觉地抬头,蓦地,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搭在算盘上的手指,不听话地在抖索。
案前方右侧的太师椅上,不知何时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人,一个他毫不陌生的人,在明亮的菜油灯照耀下,这人的笑容似乎显得平和而充满善意。
但他并不因为对方的笑容可亲而宽心,反而有毛骨悚然手脚发冷的感觉。
丘公子,贝勒爷。
“你见了鬼吗?”丘如柏笑问:“赵三,你的脸色好苍白。”
赵剥皮不是反应迟钝的人,手一动,便从案下抓出一把连鞘尺八匕首。
“丘……丘贝勒……”赵剥皮惶然离座:“你……”
“你错了,赵三。”丘如柏安坐如故,笑容更安详:“旗人没有姓丘的,通常称名不道姓。贝勒的身份冒充不易,王子出京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赵三,你应该见过贝子贝勒出京的排场,因为皇上出京巡幸的场面,你一共见过两次。”
“什么?你……”
“丘某虽然不是贝子贝勒,但身份也不简单。”
“你到底……”
“我要问你一件十年前的事……阁下,不要去拉那根警铃带子,我知道你那五个保镖已经不在身边了,把那些长工佃户召来,没有任何好处的。”
赵三爷放弃拉警铃带的举动,眼中杀机怒涌,冷电一闪,匕首出鞘。
“你的武功很不错,所以能吃得住大江下游水陆群雄。”丘如柏依然安坐如故,但语气渐冷:“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做出愚蠢的事。”
“你……你知道在下的底细。”赵三爷沉不住气了:“我……你到底是谁?”
“十年前,在下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随义勇侯西林觉罗游苏州,那时的巡抚宋荦,就曾经替在下牵马。”
“哎呀!你……你是小侯爷……”
“你的记性不错。”丘如柏笑笑:“扬州八大监商之首是均太,好像知道均太姓黄的人并不多。”
他从腰袋中取出两件饰物往几上一放,宝光四射。一是绿芒闪烁四寸高翡翠凤凰,一是两寸半光芒刺目的精巧鼻烟壶。
赵三爷大吃一惊,大概是识货的行家。老天爷,这两件玩意,不值十万两银子也值七八万,却带在身边当作玩物,这还了得?
“这是黄均太给在下的见面礼。”丘如柏指指翡翠凤凰,再拈起鼻烟壶:“这是汪太太给在下的金刚钻鼻烟壶,好像只有和中堂的真珠鼻烟壶,价值相当。和中堂那只壶,是从大内偷出来的。”
汪太太,是扬州八大监商之一汪石公的夫人,汪石公死后,汪太大自己主持,扬州的人称她为汪太太。乾隆帝下扬州,城北的三仙池,就是汪太太出资八万两银子,一夜之间出动工匠数千人造成的。当夜池成,次日驾至,乾隆帝大加赞赏。这位富婆门下食客上千,名列风云人物。
赵三爷完全屈服了,倒抽了一口凉气收匕入鞘。
“记得荻村的事吗?”丘如柏收起珍玩,神色泰然:“那是初春正月的事,皇上驾幸扬州的前一个月。”
赵三爷镇定下来了,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小的记得,那群逆贼暴民一百零九名男女全部伏诛,扬州的叛逆组织被连根拔掉。”赵三爷洋洋得意回话:“一来是圣上洪福齐天,二来是臣民戳力……”
“是你主持其事吗?”丘如柏截断对方的话:“孙巡检为人贪黩但胆小,不足以当大任。”
“小的不敢贪功,确是孙巡检主事。”
“那你为何在第三天就弃职潜逃?大功一件,你居然不受赏而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