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岳短篇集-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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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大爷难怪昨晚没到醉月居聚会。但贺明寿仍在小姑亭做夜游神,好像不在乎家里出事。”
“周二爷把事挑了,贺大爷虽然是船主,但自己并不在船上。”赵老六说:“但他脱不了身,多少要破些财消灾,而且绝不是一两百银子可以了事的,抓人的是巡防队那些杂种,钱少了哪能摆平?”
“这里面有问题,替我留神些。”
“克勤,你的意思是……”
“贺宝安那婊子养的表面上垂头丧气,骨子里笑在心里。他那宝贝儿子昨晚仍在小姑亭游荡,我要知道他是怎样逃过在他家把守的巡防队杂种监视的。”他眉梢眼角涌上浓浓的杀机:“再就是雷巡检应该知道贺家涉嫌重大,被巡防队扣船封屋,禁止贺家的人出入。但看到贺明寿游荡,居然像没事人似的,为什么?”
“克勤,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种事沾不得,兄弟。”
“我不希望被人阴谋陷害,不愿落在别人的圈套里。”他咬牙说:“如果为了眉姑的事有人想陷害我,这就不是休管他的瓦上霜的事了。替我留神打听,小心些。”
“这……好吧,我会替你留神的。”赵老六拍拍他的手,离开照顾客人。
店门口出现一个穿青袍的人,清瘦、修长、文质彬彬、白脸留了八字胡。后面,是西街酱坊的东主涂贵。
“喂!夫子。”他向走近的青袍人笑着打招呼:“坐,喝两杯,怎么?今天散馆?涂东主,也来坐。”
那是本镇公学的塾师燕来,镇上人皆称为燕夫子,曾经名登县榜,具有秀才身份,乡试之后便连考三次,浪费了九年光阴,功名无望,只好退而求其次做猴王,出名的道学先生,三十余位学生没有一个不顽皮,戒尺起不了作用,这位夫子每天长吁短叹无可奈何,所以始终胖不起来。
“有三分之二的小畜生逃学。”燕夫子不道学了,口出粗言:“家长人不管,不散馆怎办?”
“哈哈!你的戒尺呢?”
“被哪一个小畜生偷走了。赵老六,添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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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东主像个哑巴,也像个有道的世外高人,专心一志喝酒,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似乎不知道同桌还有两个人,对任何声响皆无动于衷。
“涂东主,喂!敬你。”罗克勤大声叫,向对方举杯:“怎么?没打瞌睡吧?这么吵闹,你居然能无动于衷做白日梦?”
“吵闹?”涂东主举杯喝了一口,放下杯苦笑:“我家里有一个嗓门像打雷,什么事都要管的老婆,九个打打闹闹自一岁到十五岁的儿女,两条一天到晚乱吠的狗,四只看酱坊捉鼠,却不断叫春的猫。你们吵吧,这点点吵算得了什么?小伙子,听我的忠告。”
“什么忠告?”罗克勤惑然问。
“千万不要讨老婆。”涂东主正经地说:“真的。”
“哈哈!你如果不讨老婆,哪能保有你那间万香酱园?”燕夫子大笑:“说不定会像昨天那几个会匪一样,被抓到府城杀头。”
“夫子,昨天那几个人真是会匪?”罗克勤有意无意地信口问。
“大概是的。”燕夫子说:“乱党,暴民,砍他们的头,乱世用重典……”
“夫子,乱世已经过去了。”罗克勤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奇怪,巡防队的人好像都没走。”
“住在千总衙门。”燕夫子用权威的口吻说:“好像这里有祸事了。我那些不受管教的猢狲,连哪一家涉嫌包庇的人都知道。山尾冯家带走了两个长工,现在还押在巡检司衙门里。”
谈说间,进来了两个人,游神禹浩和他的儿子禹日升,一前一后踏入店门。
食厅内一静,那些码头工人亲热地上前巴结,七嘴八舌把神气的游神父子纳入主座。
禹日升扭头瞥了罗克勤一眼,眼中有古怪的表情。
“不要喝多了。”游神拉开嗓门说:“府城永泰行的三部大车不久可以到达,卸了货改载临江来的那批货,车要在今晚赶回府城,所以装卸都不能耽误。赶忙门前请,喝完了回去干活。”
罗克勤猛地灌了一满杯酒。
“年青人,你有什么心事。”燕夫子说。
“对,沉重的心事。”他斟酒。
“眉姑?”
“就算是吧。”他又喝干了一杯:“你知道,庐山里面有很多猛虎伤人,这里却没有,夫子知道为什么吗?”
“这……”
“因为我们这里的人打猛虎。一头虎如果皮是完整的,可以卖一百五十到两百两银子。”他又在斟酒:“要想不受猛虎的侵害,第一,先把猛虎杀光;第二,想办法在虎身上发财;第三,猛虎的活动范围只有三十里,必须把三十里以内可藏猛虎的地方遍设窝弓陷阱。总之一句话,要主动去搜猛虎先下手为强,不要等猛虎侵入镇内吃人。所以,抢制先机是必要的。”
“年青人,你的话有玄机,很难听得懂。”
“不懂就好。”他含糊地说:“我不会等猛虎扑到身上来再设法保命。哦!喝酒。”
游神一群人散了,禹日升也随乃父走了。
小柳巷涂家赌场,位于巷口第二家。隔邻正街的禹家后院,与赌场仅一墙之隔,而在后厢房的角落里,建了一座暗门通往来。当然,涂家赌场的大东主是游神禹浩,场主涂定和占的股份并不大。
赌场分三进,最后一进有偏门从左邻出入,往来全是些本镇有身份地位的人,赌注的规模也大些,不与前两进的小赌客相混。这家的左邻,就是小柳巷第一家,名义上是码头领班吴大牛的住宅,其实是游神禹浩的产业,前进租给吴大牛,后院仍由禹家使用,天井与赌场的三进大院隔了一道短墙,中间的月洞门是由禹家这一面闭上的,只有禹家的人才能自由出入。从吴家出入涂家第三进赌场的人,都由中进的厢房暗门往来,吴大牛如果在家,便会亲自接待。不在,就由禹浩后一位死党小七郎洪七负责。
厅堂宽广,分隔成三处赌场,每张有两赌桌,每桌有四五个人,每张脸都涌着兴奋的神色。
四壁点着明晃晃的灯笼,空间里流着汗臭味。
他们赌得相当斯文:掷双陆。当然,他们并没有斯文得把这玩意当作游戏,更不会掷一次说一段典故,或者吟一首即兴诗。很简单,谁的点子大谁赢,是纯粹的赌博,不是风雅的游戏。
五个人已掷了半个时辰,罗克勤面前,有两锭十两庄的纹银,三片一两的金叶子,五六吊钱几块碎银。
东家的郑大爷上手当庄,咔啦啦骰子丢入精致的骰盒,掩上盖。
“啪!”郑大爷在聚宝盆上放了十两银子,再加两吊钱,下的是大注。上庄有吃同点的便宜,郑大爷有意吃掉今晚手气不差的罗克勤,当庄三手押下去,运气好有两三百两银子进帐。
罗克勤毫不迟疑地跟进,再在小聚宝盘上加了一块金叶子。小聚宝盘的注主要是针对庄家的人,其他的人有权跟或不跟进。
金子市价兑换率是一比八。郑大爷大概认为刚才手气好,有信心旺上加旺,放进五两和三两碎银。
“你们干什么?”下首的鱼鹰阴平冷笑:“押家当吗?是不是打算把老婆也押上?”
“阴大叔,我还没聚老婆呢。”罗克勤嘻嘻笑:“真到了押老婆的地步也不算坏,输得干干净净岂不无牵无挂?郑大爷家财万贯,怎么输也不会落到押老婆的地步。”
“必要时,他连命都会押下去。”阴平打出拒绝下注的手式:“年青时在府城南浦赌馆,他赌得上了火,真的和人家赌命呢。今晚上,他大概也上了火,我可没兴趣陪他玩命。”
香风入鼻,桌旁不知何时到了另一个人。
“我陪郑大爷玩命。”悦耳的嗓音入耳:“郑大爷是不敢把郑大娘当赌注押的,他只敢拿自己的命来押。”
是穿了水湖绿春衫八褶裙的美丽大姑娘,那双水汪汪令人想做梦的媚目流光四转,隆胸细腰极为惹火,成熟女人的风韵具有无穷魔力。
“巧姐,你怎么来闹场?”郑大爷咧开大嘴笑:“哈哈!想赶我走吗?”
游神禹浩的女儿巧姐,本镇的一枝艳桃花,她不但媚态撩人,揍起人来粉拳玉腿份量相当重。
“郑大爷,我怎敢?”巧姐媚笑,挪着小腰儿往罗克勤的身后一靠,纤纤玉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芬芳的胴体几乎倚上他的肩膀:“开赌场的,只怕光顾的爷们裹足,欢迎还来不及呢。克勤哥。”
“你可把我的运气叫跑了。”罗克勤肆无忌惮地捏捏她搭在肩上的纤手:“要不得要不得。”
“对,你的手气转定了。”郑人爷接口:“情场得意,赌场一定失意的,妙,全下啦!”
“看台面。”巧姐把罗克勤面前的金银,全往小聚宝盆中放:“郑大爷,你如果赢了,下一注我陪你。”
“你们这是赌气不赌钱。”鱼鹰阴平苦笑:“巧姐,你不要火上加油好不好?”
“我不会和你斗气,惹不起你爹。”郑大爷将金银往小聚宝盆里放,盯着巧姐高耸的酥胸暧昧地笑:“换一处地方,我一定奉陪,任何事都奉陪。至于罗克勤,嘿嘿!他还不配和我赌气,他只配和小孩子玩玩扮家家酒。”
“哈哈!看来,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玩扮家家酒了。”罗克勤大笑着说:“有谁跟吗?”
其他的人都没下注,仅放下一两银子的底。
鱼鹰阴平向巧姐打眼色示意要她离开,她摇头公然表示拒绝了。
郑大爷得意洋洋抓起了骰盒,双手一举,口中喃喃默咒,念念有词,骰子摇得咔啦啦暴响,盖一掀,抛出两颗骰子,骰子在光滑的桌面滚动,发出悦耳的清脆响声。
二、三,五点,郑大爷喃喃地发出一声咒骂。
罗克勤不慌不忙,笑嘻嘻地拾骰子放入盒内,一手抓盒熟练地摇动数下,盖一掀,骰子跳下桌面,么、四,红色的么亮晶晶。
郑大爷乐得几乎跳起来,拾骰子的手兴奋得发抖。
不错,第二把是三、六,六点红红得耀眼,九点已经主宰了九成胜算。
罗克勤的第二把掷出两个五,郑大爷脸色不对了,患得患失的心理,会把好运赶走的。
当郑大爷第三把掷出时,除了骰子的滚动声之外,死一般的静,人人屏息以待。
如释重负的叫声乍起,阴平冷冷地叫:豹子!
郑大爷像泄了气的皮球,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将盒重重地丢下,吐出六个字:婊子养的有鬼!
巧姐得意地笑了,整个喷火胴体倚在罗克勤身上。
么、二,三点,郑大爷难怪咒得那么难听。
罗克勤一直保持轻松的神态,一阵骰子响,台上出现不可能的怪点子:么、三,恰好吃定了郑大爷的豹子。
“情场赌场两得意,真他****有鬼!”罗克勤笑嘻嘻地说,开始收赌注:“鬼都是狗杂种势利眼,永远不会帮助倒楣的人。郑大爷,你还有两把庄,还有扳老本的机会,要不要加台面?”
赌鬼永远不肯服输,郑大爷当然不会与众不同,从怀中抱出三锭十两庄的金元宝,咬着牙恨恨地往台面上搁。
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鱼鹰阴平几个人退出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