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潘金莲-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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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个儿子。常年不见面,李雪莲没认出有才;人已经走过去了,有才突然认出了李雪莲,又从后面撵上来,拉住她叫“妈”。娘俩儿相互看了一阵,有才说:
“妈,你老多了。”
又说:
“妈,知你受着委屈,可你也不能不心疼自个儿呀。”
临走时,又悄悄塞给李雪莲二百块钱。说到这里,李雪莲落泪了。赵大头替她拭泪:
“我觉得有才说的是对的。”
接着赵大头也叹息,自己那个儿子,早年上学不成器,让他跟自己学厨子,可他在灶前待不住,喜欢四处乱跑。如今三十多了,还功不成名不就,在县畜牧局当临时工,整天跟人瞎跑。每月挣的钱,养不活老婆孩子,时常来刮蹭赵大头。赵大头在县城饭馆打工挣的钱,不够补贴儿子一家的。好在他还有退休工资,手头才得以维持。赵大头感叹:
“养一番儿女,谁知是养个冤家呀。”
又说:
“我也想通了,就当上辈子欠他的。”
说过,两人睡下。第二天一早,两人出门,在泰安市里转了转。转也是干转,没买什么东西。相中的东西太贵,便宜的东西又用不着。到了中午,两人便不想转了,又回到旅馆。这时赵大头提出,去一百多里外的曲阜看孔子。那里是平地,用不着爬山。过去在中学学过孔子,知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车轱辘话,没见过真人。也是在外边干呆着没地方去,李雪莲说:
“去就去吧,不为看孔子,听说曲阜的麻糖不错,咱去吃麻糖吧。”
赵大头说:
“对对对,咱比较一下孔子吃过的麻糖,如不如我小时候给你送的‘大白兔’糖。”
李雪莲啐了他一口。为吃曲阜的麻糖,两人决定下午去曲阜。接着赵大头出门去长途汽车站买车票,李雪莲留下收拾行李。行李收拾过,李雪莲走出旅馆,想给赵大头买一件毛衣。虽然立春了,早晚也寒。逃出老家时,李雪莲带着毛衣;那天晚上赵大头只顾张罗灌警察喝酒,用调虎离山之计,接着便与李雪莲逃出本县,只穿了随身的夹衣,没带厚衣裳。今天清早出门,李雪莲就看赵大头打了个冷颤,接着不住地打喷嚏。上午在街上转时,李雪莲就想给赵大头买件毛衣。在一家商场,李雪莲相中一件,价格九十六,赵大头显贵,又拦住不让买。马上又要上路,李雪莲担心一早一晚,把赵大头冻病了。冻病吃药,反倒比买毛衣花钱多了。从旅馆胡同出来,沿街走了二里多路,李雪莲又来到上午看毛衣的商场。讨价还价一番,九十六块钱的毛衣,八十五块钱买了下来。拿着毛衣往回走,又顺便买了四个面包,一袋榨菜,准备在路上当干粮吃。回到饭馆,欲推房门,听见赵大头在里面说话。原来他已经买车票回来了。但他一个人跟谁说话呢?再听,原来是打手机。打手机也很正常,李雪莲欲推门进去,又听他在手机里跟人吵架,便不禁停在门口。赵大头:
“不是老给你打电话,我把事给你落实了,你把我的事落实了没有?”
也不知对方在电话里说些什么,赵大头急了:
“你光想着向县长汇报我搞定李雪莲的事,咋不汇报俺儿工作的事?”
又不知对方在电话里说些什么,赵大头:
“我不是不相信政府,我要眼见为实。”
不知对方在电话里说些什么,赵大头:
“这叫啥话?这俩事儿咋能比呢?我这儿没法叫你眼见为实呀。别说在山东,就是在咱县,我跟李雪莲在床上搞的时候,你也不能在床边看着呀。”
又不知对方说了什么,赵大头大叫:
“咋会不一了百了呢?俺俩回去就要结婚了,她咋还会告状咧!”
李雪莲的脑袋,“轰”地一声炸了。
序言:二十年后(九)
县法院审判委员会的专职委员叫贾聪明。二十年前,这个位置,一个叫董宪法的人曾经坐过。当时李雪莲找董宪法告状,他说该案不归他管;两人争执起来,他骂了一声“刁民”,又骂了一句“滚”;后来李雪莲闯了大会堂,他和法院院长、县长、市长一起被撤了职。专委被撤后,董宪法爱去牲口集市上看卖牲口,一看就是一天。八年前,董宪法得了脑溢血;五年前,董宪法死了;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
贾聪明今年四十二岁,专委已当了三年。半年前,法院一个副院长退休了,空出一个位置,贾聪明便想填补这个空缺。由专委升副院长,倒也不算跨多大的台阶;但专委有职无权,名义上比庭长高,但在法院说话办事,还不如一个庭长;于是升任副院长,还得和庭长们一起竞争。法院有刑事一庭,刑事二庭,民事一庭,民事二庭,经济一庭,经济二庭,少年庭,执行庭……等,共十多个庭;十多个庭,就有十多个庭长;加上全县二十来个乡镇,每个乡镇都有一个审判庭;整个法院算起来,共三十多个庭长。三十多个庭长的想法,皆跟贾聪明一样,想当这个副院长。因专委有职无权,许多庭长,根本没把贾聪明放到眼里。三十多人争一块骨头,难免打成一锅粥。争来争去,副院长的位置空了半年,谁也没有上去。没上去贾聪明和庭长们着急,法院院长王公道却不着急。一粒葡萄,三十多只猴子在争,葡萄只能扔给一只猴子;葡萄不松手,三十多只猴子都围着你转;葡萄一丢手,丢到一只猴子嘴里,其他猴子会一哄而散;吃到葡萄的那只猴子,也会转脸不认人。现在的人都短,搞政治也跟做买卖一样,皆一把一结。而葡萄留在自己手里,还不单能让猴子们围着你转,更大的益处是,这些猴子不会干转,或多或少,总会给你献个寿桃。当年王公道就是这么一步步上来的,现在开始以其人之道,还治他人之身。王公道这么做,法院在职的几个副院长也高兴,因大家或多或少,也能得些实惠;无非王公道得个大桃,他们得些小枣。有枣总比没枣强。时间拖得越长,大家得的实惠越多。王公道这么做,不但王公道这层人能得到实惠,县里的副县长、县长,也都人人受益。有的庭长为了当这个副院长,都活动到市里去了。
活动就需要活动经费。跟三十多个庭长比,贾聪明这方面不占优势。因专委有职无权,告状的便很少给他送礼;庭长有职有权,平日的积累比贾聪明丰厚不说,现时花钱,还可以在庭里实报实销。没有公家做后盾,贾聪明便比庭长们气馁许多。无法拼公,只能拼私;法院一个专委,工资并不高,每月工资,也就两千多块钱;贾聪明的老婆在医院当护士,每月工资一千多块;他爹老贾在街上卖生姜,也只能挣个仨瓜俩枣;而给领导送礼,仨瓜俩枣,却拿不出手。总不能给领导提一壶花生油、拎两只老母鸡、或送一篮子生姜吧?不但不能送油、老母鸡和生姜,事到如今,送多贵重的东西都不赶趟了,得直接送钱。三十多人比着送钱,别人有公家做后盾,贾聪明从自个儿身上抽筋,半年下来,其他人就把贾聪明比下去了。不但比下去了,贾聪明身上的油,也已经被榨干了,再也送不起了。但已送出一些钱,如副院长到头来落到别人头上,他的钱就等于白送了;名义上,专委又比庭长高,到头来让一个庭长成了自己的领导,丢的就不仅是个职务,而是裹秆草埋老头,丢了个大人;贾聪明又有些不甘心。但钱是个硬通货,家里的亲戚都是穷人,平日还来求贾聪明帮忙,没有一个值得上;贾聪明有职无权,有钱人多不与他来往;左思右想,无筹措处;在法院又不敢露出来,只好在家里唉声叹气。这天晚上,他爹老贾卖生姜回来,见贾聪明闷闷不乐,便问他发愁的原因。贾聪明没好气地:
“还不是因为你?”
老贾一愣:
“我连啥事还不知道哩,咋就怪我了?”
贾聪明便把为当法院副院长,想给领导接着送钱,又无钱可送的事说了;又埋怨他爹:
“既然做生意,你咋不做房地产哩?就会卖个生姜。你要上了富豪榜,咱也不用在这里发愁了。”
老贾也有些气馁,又劝贾聪明:
“除了送钱,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贾聪明:
“有,你不卖生姜了,去当个省长,我不但不用送钱,人家还求着我当副院长呢。”
老贾又有些气馁。气馁过,又劝贾聪明:
“我卖生姜之前,不是还帮老毕卖过假酒吗?那也是天天求人的事。照我卖假酒的经验,如想让别人给你办事,除了让他现得利,如他有啥难事和急事,你帮他解决了,他接着给你办事,比给他送钱还管用呢。”
贾聪明突然明白什么,不禁急了:
“我说前年那一段,你给我拦了那么多无厘头的官司呢,原来桩桩件件,都跟假酒连着呢!”
又叹气:
“但这事跟你卖假酒不一样,现在我们面对的不是小商小贩,而是领导;小商小贩有事求咱,领导会有啥难事和急事找咱办呢?”
抬腿就走了。也是天无绝人之路,领导的难事和急事,很快就被贾聪明遇到了。卖生姜的老贾,跟在县城“鸿运楼”餐馆当厨子的赵大头是好朋友。两人能成为好朋友并不是厨子每天要用生姜,两人有业务上的往来,而是两人都爱说闲话。老贾一辈子爱说闲话,赵大头四十五岁之前闷不做声,四十五岁之后开始闲磨牙。一辈子说闲话的人每天说说也就是个习惯,过去闷不做声、中途改说闲话的人就容易上瘾。一天不吃饭饿不死人,一天不说闲话就把人憋死了。为说闲话,赵大头爱串门;老婆死了,夜里无事,就更爱串门了。因与卖生姜的老贾说得着,晚上从“鸿运楼”下班后,往往先不回家,直接到老贾家说闲话。说话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就要召开了;李雪莲告状的事,从县里到市里,又一次闹得沸沸扬扬;闲话之中,大家便说到李雪莲。赵大头肚子里藏不住话,便将他与李雪莲的交往,从中学时代说起,如何给李雪莲送“大白兔”奶糖,两人如何在打谷场上亲嘴;又说到李雪莲头一回去北京告状,就住在他的床铺上,两人又差点成就好事……等等,说了个痛快。赵大头与老贾说这段闲话时,贾聪明正好在家。说者无心,听者也无心。但听着听着,贾聪明脑子突然一激灵,从法院院长王公道到县长郑重,再到市长马文彬,都在为李雪莲上京告状的事发愁;发愁,又一筹莫展;如果贾聪明能帮他们解决这个难题,不就应了他爹老贾说的帮助领导解决难事和急事的话了吗?如能帮他们解决这个难事和急事,自己接着当法院副院长,不就顺理成章了吗?这比送他们钱可管用多了。而把李雪莲搞定,不让她告状,除了劝解和盯梢,让她跟别人结婚,不也是个法子吗?她闹的是跟前夫离婚的事,到底是真离婚还是假离婚,如她跟另一个人结了婚,过去的案底不都不成立了吗?她闹的是前夫说她是潘金莲,潘金莲另嫁他人,不也等于妓女从了良吗?潘金莲也就不是潘金莲了。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大喜。心中大喜,面上并不露出来,只是对赵大头说:
“大叔,既然你跟李雪莲好过,我婶如今也死了,这不又是个机会?”
赵大头一愣:
“啥意思?”
贾聪明:
“锲而不舍,把她弄到手呀。听说她年轻时候,也是有名的美女。”
赵大头:
“那倒是,如她不漂亮,我也不会跟她交往这么多年。”
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