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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平原-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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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上,他本来投过了三十米,但仍不满足,晚饭后休息时间,还一个人到旷野上,

跑来跑去在那里投。于是又重新当上了“骨干”。王滴“骨干”让人给戗了,犯了

小资产阶级毛病,竟破碗破摔,恶狠狠地瞪了“老肥”一眼:

“让给你就让给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就会投个手榴弹吗?”

“老肥”被抢白两句,张张嘴,憋了两眼泪,竟说不出话。到了中午,班里召

开生活会,排长亲自参加,说要树正风压邪气。排长说:

“自己走下坡路,那是自己!又讽刺打击先进,可不就是品质问题了么?”

王滴低着头,不敢再说,脸上眼见消瘦。

“老肥”虽然当了“骨干”,又被排长扶了扶正气,心里顺畅许多,但大家毕

竟是一块来的,看到王滴那难受样子,他高兴也不好显露出来,只是说:

“我当‘骨干’也不是太够格,今后多努力吧。”

春天了。冰消雪化。这时连队要开菜地,即把戈壁滩上的小石子一个个捡起,

然后掘地,筛土。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手上都磨出了血泡。王滴也跟着大伙干,但

看上去态度有些消极。李上进指定我找他谈一次心。晚饭后,我们一块出去,到戈

壁滩的旷野上去。我说:“王滴,咱们关系不错,我才对你说实话,你别恼我,咱

可不能破碗破摔。眼看再有一个月训练就要结束了,不留个好印象,到时候一分分

个坏连队,不是闹着玩的!”

王滴哭丧着脸说:“班副,我知道我已经完了。”

我说离完还差一些,劝他今后振作精神,迎头赶上来。

他仍没精打采地说:“我试试吧。”

谈完心,已经星星满天。回到宿舍,李上进问:

“谈了吗?”

我说:“谈了。”

“他认识得怎么样?”

我说:“已经初步认识了。”

李上进点上一支烟说:“认识就好,年轻轻的,可不能走下坡路,要靠拢组织。”

又忽然站起来说:“走,咱俩也谈谈心。”

于是,我们两人又出来,到星星下谈心。

我问:“班长,咱们谈什么?”

他“扑哧”一声笑了,说:“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他四处看了看,见没人,又领我到一个沙丘后边,在腰里摸索半天,摸索出一

张纸片,塞到我巴掌里,接着揿亮手电筒,给我照着。我一看,乖乖,原来是一个

大姑娘照片。大姑娘又黑又胖,绑两根大缆绳一样的粗辫子,一笑露出两根粗牙。

我抬起头,迷茫地看李上进。

李上进问:“长得怎么样?”

我答:“还行。”

他搓着手说:“这是我对象。”

我问:“谈了几年了?”

他说:“探家时搞上的。”

我明白了,这便是扎皮带吊刺刀搞的那个。我认为他让我提参考意见,便说:

“不错,班长,你跟她谈吧。”

李上进说:“谈是不用再谈了,都定了。这妮儿挺追求进步,每次来信,都问

我组织问题解决没有。前一段,对我思想压力可大了,半夜半夜睡不着。”

我说:“你不用睡不着,班长,估计解决也快了。”

这时他“嘿嘿”乱笑,又压低声音神秘地告诉我:“可不快了,今天下午我得

一准信儿,连里马上要发展党员,解决几个班长,听说有我。要不我怎么让你看照

片呢!”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替他高兴,说:“看看,当初让你当班长,你还犹豫,

我说是组织对你的考验,这不考验出来了?”

他不答话,只是“嘿嘿”乱笑。又说:“咱俩关系不错,我才跟你说,你可不

要告诉别人。不是还没发展吗?”

我说:“那当然。”

李上进躺到戈壁滩上,双手垫到后脑勺下,长出一口气:“现在好了,就是复

员也不怕了,回去有个交代。不然怎么回去见人?”

接下去几天,李上进像换了一个人,精神格外振奋,忙里忙外布置班里的工作,

安排大家集体做好事。操场训练,口令也喊得格外响亮。

停了几天,连里果然要发展党员。指导员在会上宣布,经支部研究,有几个同

志已经符合党员标准,准备发展,要各班讨论一下,支部还要征求群众意见。接着

念了几个人名字。有“王建设”,有“张高潮”,有“赵承龙”……念来念去,就

是没有“李上进”。我懵了,看李上进,刚才站队时,还欢天喜地的,现在脸惨白,

浑身往一块抽,两眼紧盯着指导员的嘴,可指导员的名字已经念完,开始讲别的事。

会散了,各班回来讨论,征求大家对发展入党同志的意见。这时李上进不见了,

我问人看到他没有,这时王滴双手搭着脑壳,枕着铺盖卷说话了,他又恢复了酸溜

溜、爱讽刺人的腔调:

“老说人家不积极,不进步,自己呢?没发展入党,不也照样情绪低落,跑到

一边哭鼻子去了?”

我狠狠瞪了王滴一眼:“你看见班长哭鼻子了?”

这时“老肥”说:“别听他瞎说,班长到连部去了。”

王滴又讽刺“老肥”:“现在还忘不了巴结,你不是当上‘骨干’了吗?”

“老肥”红着脸说:“谁巴结班长了?”两人戗到一起,便要打架。

我忙把他们拉开,又气愤地指着王滴的鼻子:“你尽说落后话,还等着排长开

你的生活会吗?”接着扔下他们不管,出去找李上进。

李上进在连部门口站着,神态愣愣的。连部有人出出进进,他也不管,只是站

在那里发呆。我忙跑上去,把他拉回来,拉到厕所背后,说:

“班长,你怎么站在那里?影响多不好!”

这时李上进仍愣愣地,似傻了:“我去问指导员,名单念错没有,指导员说没

念错。”接着伤心地“呜呜”哭起来。

我说:“班长,你不要哭,有人上厕所,让人听见。”

他不顾。仍“呜呜”地哭,还说:“指导员还批评我,说我入党动机不正确。

可前几天……怎么现在又变了?”

我说:“班长,你不要太着急,也许再考验一段,就会发展的。”

他说:“考验考验,哪里是个头啊!难道要考验到复员不成?”

我说:“班长,别的先别说了,班里还等你开会呢!”

便把他拉了回来。可到班里一看,情况很不妙,指导员已经坐在那里,召集大

家开会,见我们两个进来,皱着眉批评:“开会了,正副班长缺席!赶快召集大家

谈谈对这次发展同志的意见吧。”

说完又看了李上进一眼,走了。

李上进坐下来,没精打采地说:“大家随便谈吧,让班副记录记录。”

接连几天,李上进像换了一个人,再也打不起精神。也不管班里的事情,也不

组织大家做好事,军事训练也是让大家放羊。周末评比,我们的训练、内务全是倒

数第一。我很着急,“老肥”和“元首”也很着急。惟独王滴有些幸灾乐祸,出出

进进唱着“社会主义好”。我们都说王滴这人不好,心肝长得不正确,又委托我找

班长谈一次心。

又是满天星星,又是沙丘后边,我对李上进说:“班长,咱俩关系不错,我才

敢跟你说实话,咱可不能学王滴呀!你这次没入上。破碗破摔,不以后更没希望了?”

李上进明显瘦了一圈,说:“班副,你说的何尝不是?只是我想来想去,就是

想不通,我不比别人表现差呀!”

我说:“这谁不知道,你烧了那么长时间的锅炉。”

他说:“烧锅炉不说,就是来到班里,咱哪项工作也没落到后边呀。”

我说:“是呀。”又说:“不过现在不能尽想伤心事,我劝你坚持到训练结束,

看怎么样。”

他叹息一声:“我也知道这是唯一的道路,不然情绪这样闹下去,把三四年的

工作都搭到里边了。”

我安慰他:“咱们还是相信组织。”

他点点头,又说:“班副,你不知道,我心里还有一个难受。”

我一愣,问:“还有什么难受?”

他叹一声:“都怪我性急。那天让你看了照片,我就给对象写了一封信,说我

要加入组织,她马上写信表示祝贺。现在闹来闹去一场空,还怎么再给人家写信?”

我说:“这事是比较被动。不过事到如此,有什么办法?依我看,只好先不给

她写信,横竖训练还有一个月,到时候解决了,再给她写。”

他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从此以后,李上进又重新打起精神,变消极为积极。班里的事情又开始张罗,

号召大家做好事。班里的训练、内务又搞了上去。

一天,我正带着“老肥”“元首”掏猪粪,李上进喜孜孜地跑来,老远就喊:

“班副,班副!”

我扔下鍬问:“什么事?”

“过来!”

我过去,他把我拉到猪圈后,神秘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问:“什么好消息?”

他说:“今天我跟副连长一块洗澡,澡塘里剩我们俩时,我给他搓背,他说,

要经得起组织的考验,横竖也就是训练结束,早入晚入是一样。”

我也替他高兴,说:“这不就结了!我说组织也不会瞎了眼!副连长说得对,

早入晚入,反正都是入呗,哪里差这一个月!”

他说:“是呀是呀,都怪我当时糊涂,差一点学王滴,破碗破摔!”说完,便

兴冲冲地跳进猪圈,要帮我们起圈。

我和“老肥”“元首”拦他:“快完了,你不用沾手了。”

他说:“多一个人,不早点结束?”又说:“今天在这儿的,可都是‘骨干’,

咱们商量商量,可得好好把班里的工作搞上去。”

于是几个人蹲在猪圈里,商量起班里的工作。



我们排长是个怪人,常做些与大家不同的事。比如睡觉,他爱白天睡,夜里折

腾。白天明晃晃的,他能打呼噜大睡;夜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大家都是农村孩子,

往常在家时,午休时要下地割草,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但排长睡午休,一屋的人

都得陪着他躺在铺上不动。晚上,大家训练一天,累得不行,要睡了,这时排长却

依然挺精神。床上睡不着,他便倚到铺盖卷上看书。他看书不用台灯,非点蜡烛,

说这样有挑灯夜读的气氛。明晃晃的蜡烛头,照亮一屋。王滴说:

“多像俺奶夜里纺棉花。”

当然,排长也有不睡午觉的时候。那是他要利用午休时间写信,或者训人。他

一写信,全班的人替他着急。因为一封信他要返工五六次:写一页,看一看,一皱

眉头,撕巴撕巴扔了;又写一页,又一皱眉头,撕巴撕巴又扔了,……闹得情绪挺

不好。他情绪不好,别人谁敢大声说话?再不就是训人,开生活会。上次开王滴的

生活会,就是利用午休时间。所以,大家说,排长睡颠倒虽然不好,但不睡颠倒大

家更倒霉。一到午休时间,大家都看排长是否上了铺板。一上铺板,大家都安心松

了一口气。

柳树吐了嫩芽。戈壁滩上下了一场罕见的春雨。哩哩啦啦,下了一天。训练无

法正常进行,连里宣布休息。大家说,阴天好睡觉,今天该好好休息了。于是到了

午休时间,大家都打着哈欠,摊铺盖卷准备睡觉。这时排长急急忙忙进来:

“不要睡了,不要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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