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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平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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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

“师长。”

七点五十分,师长开始看表,接着开始亲自整理队伍。那么一个老头了,喊起

“立正”、“稍息”,声音滞重苍老,加上那白发,那一丝不苟的严肃,让人敬畏

和感动。于是人们纷纷踮起脚尖,前后左右看齐,使偌大一个广场,偌多的千军万

马,成了一条条横线、竖线和斜线。好整齐壮观的队伍。整个广场上,没有一点声

音,只有旗杆上的军旗,在寒风中“哗啦啦”地飘动。

八点整。军长该来了。

时间在“滴答”“嘀答”地响,十五分钟过去,军长还没有来。师长在台上一

个劲儿地看表。队伍又开始出现骚乱。“老肥”说:“别是军长忘了吧?”

“元首”说:“忘是不会忘,可能什么事给耽搁住了。”

半个小时过去,大家更加着急。这时王滴发话:

“看来这阅检不成了。”

正说着,大路尽头出现一组车队,转眼之间到了队伍前。是几辆长长的黑色轿

车,明晃晃的。大家纷纷说:“来了,来了。”

于是立即精神倍增,“嗡嗡”一阵响,广场又安静下来。这次可安静得能往地

下掉针,车门打开的声音,都能听风。接着从车上走下来一些人。有几个胖老头子,

也有年轻的,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兵。年老的背着手,年轻的立即撒成散兵线,

向四周围张望。这时师长在台上紧张地整理自己的军装,又转身整理队伍:

“大家听好了,立正——

向右看齐——

向前看——

稍息——

立正!——”

最后一个“立正”,老头子扯破喉咙地喊,喊出了身体的全部力量,然后双拳

提起,跑步下台,向台下那群老头子中的一个敬礼:“报告军参谋长,X军X师现在

集合完毕,请指示!”

那个老头子挥了挥手说:“稍息!”

“是!”师长双拳提起,气喘吁吁地路回检阅台,向部队:“稍息!”

部队稍息。

军参谋长老头子吃力地踱上检阅台,在中心站定,看了看部队,说:“同志们

——”

一说“同志们”,队伍立即立正,千万只脚跟磕出的声音,回荡在广场。

老头子又说:“稍息!”然后说:“今天军长检阅我们,希望大家……”讲了

一番话,然后自己又亲自整理部队,又双拳提起,跑步下台,向另一个胖胖的,脸

皮有些耷拉,眼下有两个肉布袋的人报告:

“报告军长,队伍整理完毕,请您检阅!”

那个老头子倒挺和蔼,两只肉布袋一笑一笑地,说:“好,好。”

然后,检阅开始。说是检阅,其实也就是军长从队伍前过一过。但大家能让军

长从自己脸前过一过,也算很不错了。于是眼睛不错珠地、木桩一样在那里站着。

刺刀明晃晃的,跟人成一排,这时太阳升出来了,放射出整齐的光芒。一排排的人,

一排排的枪和刺刀,一排排的光芒,煞是肃穆壮观。人在集体中溶化了,人人都似

乎成了一个广场。在这一片庄严肃穆中,军长也似乎受了感动,把手举到了帽檐。

但他似乎没学过敬礼,一只手佝偻着在那里弯着。可他眼里闪着一滴明晃晃的东西。

走到队伍一半,他开始向队伍说:“同志们好!”

大家着了慌。因军长说的问候词和参谋交代的不一样。参谋交代的是:“同志

们辛苦了。”但大家立即转过神,顺着大声喊:

“首长好!”

幸好还整齐,大家的心放下了。惟独“老肥”出了洋相,千万群人中,他照旧

喊了一句“首长辛苦!”队伍的声音之外,多出一个“苦”字。幸好是一个人,军

长可能没听到。但我们连长立即扭回头,愤怒地盯了“老肥”一眼。

军长走到了我们团队面前。这时有一个换枪仪式,即当军长走到哪个团队时,

哪个团队要整齐地换枪:将胸前的枪分三个动作,换到一侧;“啪”“啪”“啪”

三下,枪响亮地打着手,煞是壮观好看。这时“元首”露了相。换枪时,他用力过

猛,刺刀擦着了额头,血立即涌了出来,在脸上流成几道。但这个动作别人不易发

现,他自己也不敢说,仍持枪立着,一动不动,谁知军长眼尖,竟发现了,突然停

止检阅,来到“元首”面前。“元首”知道坏了事,但也不敢动。军长盯着他脸上

的血看,突然问:“谁是这个连的连长?”

连长立即跑步过来,立正敬礼:“报告军长!”

但立即吓得筛糠。我们全连跟着害怕,军长要责备我们了,班长愤怒地盯“元

首”。谁知军长突然笑了,两只肉布袋一动一动的,用手拍了拍“元首”的肩膀,

对连长说:“这是一个好战士!”

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气。“元首”十分感动。连长也精神振奋地向军长敬礼:

“是!报告军长,他是一个好战士!”

军长“嗯”了一声,点点头,又向身后招了招手,他身后跟着的如花似玉的女

兵,立即上前给“元首”包扎。我们这才知道,她是军长的保健医生。“元首”这

时感动得嘴角哆嗦,满眼冒出泪,和血一起往下流。

军长检阅完毕,各个方队散了,整齐地迈着步伐,唱着军歌开往各自的营地。

这时军长仍站在检阅台上,向我们指指点点。

我们回到了营房。连里开始总结工作,讲评这次检阅。严厉批评了“老肥”,

喊致敬词时喊错了一个字;又表扬了“元首”,说他是个好战士,枪刺破了头,还

一动不动,要大家向他学习。接着班里又开会。鉴于以上情况,班里的“骨干”便

作了调整:“老肥”让撤了下来,“元首”成了“骨干”。当即就让二人换了铺位:

“老肥”睡到里面去,“元首”搬到门口掌握灯绳。“老肥”再也憋不住,一到新

铺就扑倒哭了。班长批评他:

“哭什么哭什么?你还委屈了?”

“老肥”马上又挺起身,擦干眼泪,不敢委屈。

“元首”自然很高兴,立即趴到门口铺头给家里写信。这时王滴来到他跟前,

扳过他脑袋,看包扎的伤口,说:“你还真是憨人有个愣头福!”

晚上,熄灯睡觉。我仍想着白天的俭阅,觉得军长这人不错,越是大首长,越

关心战士。想到半夜,出来解手,不巧在厕所碰到排长。见了排长怎好不说话?我

搭讪着说:“今天检阅真威武呀。”

排长边扣着裤子上的扣子,边作出老兵不在乎的样子:“就那么回事。”

走出厕所,我又说:“军长这人真关心战士。”

没想到排长鼻子里“哼”了一声,走了。走了老远,又扭头说:“你哪里知道,

他是一个大流氓,医院里不知玩了多少女护士!”

我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味儿来。回到宿舍,躺到铺上,翻来覆去再睡不着。

我不相信排长的话。那么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子怎么会是流氓?那么一个壮观的场

面,怎么会是这么一个结局?想着想着,我不禁既伤心,又失望,眼里不知不觉流

下了泪。



部队有政治学习,现在要搞批林批孔。这时我们班长家里死了老人,突然来了

电报,班长边哭边收拾行李,急急忙忙走了。

班里一时没有班长,工作进行不下去,连里便把烧锅炉的李上进给补了进来。

全班听了都很高兴,大家都知道李上进是个热情实在的人。我去锅炉房帮李上进搬

行李,倒是他扳着一条腿在铺板上,脸上有些不高兴。我说:“班长,我来帮你搬

行李了。”

他看我一眼,说:“班副,你先来帮我想想主意。”

我坐在他身边,问:“什么主意?”

他说:“你说让我当班长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说:“当然是好事了。”

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可烧了两个月锅炉,组织上怎么还不发展我呢?”

我也怔在那里,但又说:“大概还要考验考验吧。”

他看看我,点点头,“大概是这样吧。”便让我搬行李。

批林批孔,连里作了动员,回来大家就批上了。可惜大家文化不高,对孔子这

人听说过,就是不太认识;对林彪也只知道他是埋藏在主席身边的定时炸弹,要炸

主席。这样批来批去,上边说批的不深刻,便派来一个宣传队,通过演戏,帮助大

家提高认识。戏演的是老大爷诉苦,说林彪家是地主,怎么剥削穷人。这下大家认

识提高了。“老肥”说:

“太戴意太大意,他家是地主,怎么让他进了政治局呢?”

“元首”也激动得咳嗽,自己也诉开了苦,说他爷爷怎么也受地主剥削。全班

纷纷写起了决心书,情绪十分高涨。

热火朝天的班里,惟独王滴情绪低落。自入伍以来,王滴一直表现不错,能写

会画的,当着班里的“骨干”,但他这人太聪明,现在聪明反被聪明误,跌了交子。

批林批孔运动中,他不好好批林批孔,竟打起个人的小算盘。班里的“骨干”当得

好好的,他不满足,想去连里当文书。文书是班长级。为当文书,他送给连长一个

塑料皮笔记本,上边写了一段话,与连长“共勉”。谁知连长不与他“共勉”,又

把笔记本退给了排长。排长看王滴越过他直接找连长,心里很不自在,但也不明说,

只是又把本子退给李上进,交代说:“这个战士品质有问题。”李上进又把本子退

给王滴。王滴脸一赤一红的,说:“其实这本子是我剩余的。”

王滴犯的第二件事,是“作风有问题”。那天宣传队来演穷人受苦,有一个砸

洋琴的女兵,戴着没檐小圆帽,穿着合体的军装,脸上、胳膊上长些绒毛,显得挺

不错。其实大家都看她了,王滴看了不算,回来还对别人说:

“这个女兵挺像跟我谈过恋爱的女同学。”

这话不知怎么被人汇报上去,指导员便找王滴谈话,问他那话到底是怎么说的。

王滴吓得脸惨白,发誓赌咒的,说自己没说违反纪律的话,只是说她像自己的一个

女同学。指导员倒也没大追究,只是让他今后注意。可这种事情一沾上,就像炉灰

扑到身上,横竖是拍不干净的。大家也都知道王滴没大问题,但也都觉得他“作风”

不干净。他从连部回来,气呼呼地骂:

“哪个王八蛋汇报我了?”

这两件事一出,好端端的王滴,地位一落千丈。大家看他似乎也不算一个人物

了。连里出墙报,也不来找他。他也只好背杆大枪,整天去操场训练。谁知这白面

书生,训练也不争气。这时训练科目变成了投手榴弹,及格是三十米。别人一投就

投过去了,他胳膊练得像根檩条,也就是二十米。这时王滴哭了。过去只见他讽刺

人,没见他哭过,谁知哭起来也挺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娘啊,把我难为死吧!”

鉴于他近期的表现,排长决定,撤掉他的“骨干”,让“老肥”当。“老肥”

在军长检阅时犯过错误,曾被撤掉“骨干”;但他近期又表现突出,跟了上来。批

林批孔一开始,他积极跟着诉家史——家史数他苦,他爷爷竟被地主逼死了;军事

训练上,他本来投过了三十米,但仍不满足,晚饭后休息时间,还一个人到旷野上,

跑来跑去在那里投。于是又重新当上了“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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