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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亡国之君-第17章

小说: 亡国之君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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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寅在列席队伍中,看到了许多薛朝旧臣,其中也包括顾均。
  这个年轻人显得颇为沉默,但对新君已无异议,因才华不凡,也受到了新君赏识。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薛朝大势已去,这才是正理。可世上有这识时务的,就有这顽固不化的——比如霍方。
  薛寅在席上看到霍方的时候,着实是吃了一惊。
  宣京沦陷后,柳从之命人软禁霍方,以礼相待,自己曾三度亲自规劝,愿其归顺。柳从之劝降之能,天下皆知,但遇上霍方这等软硬不吃食古不化坚持忠君不事二主的,也是没辙。柳从之铩羽而归,霍方昔年同僚陆青徽也曾往规劝,俱不得其法。薛寅本以为这老臣难免一死,心中颇为惋惜,不料一晃一月,柳从之登基宴请群臣,霍方竟赫然在座!
  这号称冥顽不灵的老臣竟也终于归顺了?
  薛寅皱起了眉,他不觉得霍方是这么容易就能转念的人。
  霍方面如槁木,一路显得分外沉默,等后来宴席开始,群臣纷纷向新皇敬酒,阿谀奉承者有之,也有不那么热络的,但都捡了漂亮话来说,不愿触新皇的眉头。柳从之似乎也兴致颇好,来者不拒,酒到杯干,但酒量极好,面上不露丁点醉意。待群臣贺罢,霍方倏然执起一杯酒,站起身,朗声道:“柳从之,我敬你一杯。”
  新皇已然登基,再直呼其名可谓大逆不道,群臣变色,对此议论纷纷,柳从之身着龙袍,器宇轩昂英姿勃发,对此不过摆了摆手,洒然笑道:“老师所敬,自然不敢辞。”
  柳从之言笑从容,霍方的神色却远无这般轻松,这老人看上去远无昔日精神抖擞之状,神情苍老憔悴,看上去极为削瘦,然而手握酒杯,站得笔直,眼中含霜:“我刚才看见这一幕,便想起你昔年金榜题名,人人赏识艳羡,风光无限。昔日我爱你才华,觉得自己一手发掘了一个治世之才,倒是颇为自得。如今想来,悔恨万分。”
  霍方声音极大,一时满园寂静,柳从之微微一叹,笑道:“老师不必自责。老师提携之恩,柳从之一生铭记,不敢丝毫有忘。那时我初出茅庐,满怀抱负,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成这般景象,昨日种种,俱如梦幻。”
  霍方摇头:“你非池中物,霍方不配做你的老师,你也不需如此叫我。”他神色一正,“柳从之,霍方今日在此敬你一杯,愿你今后励精图治,事事以江山百姓为重,安内平边,为千万百姓开创太平盛世。”他说着闭了闭眼,而后直视柳从之,目光奇亮,一字一句响亮至极,“你需记住,你以清君侧之名起兵谋反,乃是篡位之君,名不正言不顺。你若耽于权势色欲,荒废朝政,鱼肉百姓,就非但名不正言不顺,更是罪大恶极,天理难容,人人得而诛之!你今日篡位夺权,届时你之皇位也必然被他人篡夺,你信么?”
  霍方一口气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手一扬,将手中酒杯摔了个粉碎。
  这番话说得极为出格,句句触皇帝逆鳞,满座大臣纷纷色变,神色惊骇莫名,有的简直恨不得把霍方拽下去不让这老家伙再大放厥词,惹怒天颜。不料柳从之脸色仍然不变,遥遥向霍方一举杯,笑道:“霍老教诲,必不敢忘。朕必然时刻警醒,励精图治,以江山百姓为第一要务,绝不怠慢,自也不会予任何人可趁之机。”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含笑,扫了一眼惴惴不安的群臣,似乎意有所指。薛寅埋头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柳从之手下的心腹之臣,一月前惊鸿一瞥的几名柳从之麾下的心腹武将神色各异,表情都颇为复杂,有的眉头紧皱,有的若有所思,不一而足。
  柳朝看似太平,实则也是暗流涌动,情势复杂。霍方人虽迂腐,看事却准。
  柳从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摇了摇酒杯,叹道:“朕生于忧患,一生如逆水行舟,步步小心,只因棋差一步,尸骨无存。头上悬剑,喉中含铁,如此度日,说来辛苦,却也快活得很……”他在手中空杯中倒满酒,看向眼前,惋惜地摇了摇头,“薛朝有如此忠臣,却不得重用,着实可惜。老师一路走好。”说罢将酒杯一转,酒水尽数泼洒在地,酒香四溢。
  与此同时,他面前传来“砰”的一声,霍方嘴角溢血,脸色灰白地倒在了地上。
  他喝下的是毒酒,这个老臣在宣京城破之时就结下了死志。
  他如今并无官职,穿的是普通布衣,须发皆灰白,白须染血,满面皱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睛犹自睁着,死不瞑目。
  偌大庭院,一片寂静。
  柳从之笑道:“事出突然,扫了诸位的兴。今天就到这儿吧,各位可以走了。”
  皇帝发话,其余人哪里还有留下来的兴致,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倒霉,麻利地退走了。薛寅身边的护卫似乎一时不打算把他押回去,于是薛寅想了想,趁人走得差不多,走到霍方尸身前,缓缓为这老人合上了双眼。
  顾均磨磨蹭蹭,几乎是在最后一波走的人里面,回头看到这一幕,眼圈一红。
  薛寅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声摇头。
  薛寅并不觉得这老人是对的,霍方忠诚,但是迂腐,食古不化,永远走不出忠君爱国的圈子,一腔热血报国,最终却无力挽救民生凋敝,国破人散。
  霍方难道不知道柳从之比薛氏皇族更适合做一个皇帝?柳从之的文才武略,所有人有目共睹。不,他知道,他只是永远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所以他选择死亡。
  薛寅不认同这位老人,却尊敬他。
  他蹲在霍方尸身面前,正缓缓站起身,忽听身后传来声音:“老师这可是把朕的好日子搅得一团糟。”
  柳从之负手而立,站在他身后。群臣离开,留下的不过他们二人与周围侍卫。
  薛寅道:“陛下为何放他出来?”
  柳从之垂头看一眼霍方,淡淡道:“老师求仁得仁,朕身为弟子,忤逆已无可改,却还是要满足他这一点心愿的。”
  放霍方出来,让他求死……求仁得仁?
  薛寅叹气,“只望陛下善待他家人。”
  “自然会。”柳从之淡淡一拂衣袍,“朕平生唯一的过人之处就是胸襟宽广,有容人之量。老师乃忠臣良将,殉国而亡,值得尊敬,当厚葬,不是么?”
  柳从之态度坦然得近乎可怕,适才霍方所言可谓句句诛心,直指这位帝王的软肋,帝王最忌,薛寅只觉古今任何帝王只怕都难忍受如此诛心之言,不料这世上还真的是有柳从之这等涵养功夫好得近乎可怕的帝王,能对此一笑置之。薛寅心中忌惮之余,也不由叹服:“陛下胸襟宽广,实在厉害。”说罢一躬身,“此间事了,臣先告退。”
  他宁愿回去和路平与方亭大眼瞪小眼,也不愿和这位新陛下打交道。这等人他着实吃不太消。
  柳从之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何必着急,左右无事,留下来陪我手谈一局?”
  薛寅僵硬地一扯唇角,“时候不早,陛下喝了不少,不如早些歇息吧。”自从上次和柳从之下棋之后,这人似乎对此颇感兴趣,三不五时招他去下棋。薛寅本来对下棋就没多大兴趣,如今更是深恶痛绝——原因无他,他一局都赢不了。
  陪传说中的天子下棋是有讲究的,毕竟这世上有些人是赢不得的,史书上关于此的逸闻颇多,甚至有过大臣陪皇帝下棋,耗尽心血在棋盘上摆出“万岁”二字的奇事。薛寅对胜负输赢也不太上心,下得随意,奈何柳从之似乎不喜他敷衍,每次都会激他费尽心力下。一来二去,薛寅确实是被激起了好胜之心,冥思苦想,他自问也不是蠢笨之人,棋力也不差,但费尽心血也罢,用尽全力也罢,在这人的手上讨不了一点好去,屡下屡输,或者说是逢棋必输。实在是输得没了脾气,看见柳从之就觉头疼,恨不得此人再也不要在眼前出现。
  柳从之被薛寅婉拒,也不坚持,点头道:“如此也好。”薛寅转头想走,只听柳从之笑道:“另外,你姐姐将于明日抵达宣京,届时你们姐弟二人可以团聚,也是一桩快事。”
  薛寅一怔,低声道:“是么,多谢陛下挂念。”
  柳从之打量他,“怎么,心有不快?”
  薛寅摇头,“能与家姐重逢,无限欣喜。”
  “你看上去可一点不欣喜。”柳从之笑着抬手轻拍薛寅的肩,他身材颇高,体态修长匀称,比薛寅高了一个头,做这动作极为顺手。薛寅冷不防被触碰,又对柳从之满心防备,登时浑身紧绷,下意识地将拳头收紧,嘴唇紧抿。柳从之只觉掌下的人瘦得不像话,但浑身紧绷,像只把浑身的毛都炸起来的小动物,一时失笑,摇头道:“你不必如此,你投诚于我,我不会亏待你与你姐姐,你仍有王爷头衔,你姐姐的郡主头衔也会保留。”
  薛寅只紧绷了一瞬,继而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努力放松下来,垂头道:“多谢陛下。”
  柳从之好整以暇地打量他,薛寅垂着眼,眼睫颇长,皮肤极白,五官轮廓极其秀气,无多少棱角,显得分外柔和,他说话声音也轻,隐忍功夫颇好,乍一看,像是个没脾气的瘦弱书生。但这样的人,又怎可能没棱角?
  柳从之唇角勾起一丝笑,收回搭在薛寅肩上的手,薛寅松了口气,不料柳从之才将手堪堪收回,蓦地手指成爪,整只手前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薛寅咽喉!薛寅瞳孔紧缩,柳从之来势太快,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来得及后仰,一面仰倒,手飞快伸向怀中,片刻功夫,手上匕首激射而出,直取柳从之!
  柳从之身手敏捷异常,看见射来的匕首,不闪不躲,另一手横在胸前一勾,在匕首即将射入身体之际微微一动,稳稳抓住匕首。接着抓向薛寅咽喉的手蓦地变了动作,变抓为拉,一把将薛寅后仰的身体拉起来,而后拍了拍他的肩。
  这一拍看似轻巧,实则力量极大,薛寅肩上一沉,险些膝盖一软便要跪下去。他本来仓促被拉起,重心不稳,经这么泰山压顶的一拍,倒是站稳了,惊魂未定间大口喘着气,苍白的面孔上也带了薄红。只见柳从之看也不看他,低头把玩手中匕首,赞道:“锋锐无匹,破空无声,实为名家上品,暗杀利器。”
  薛寅呼吸平复,只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头一阵挫败,柳从之适才乍然出手,应是为试探无疑,但他防心极重,柳从之乍然出手,身手又是快无可快,刹那间他几乎无暇思考,全凭本能行事,于是轻易被诈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
  而且……适才电光火石之间,薛寅自问已做到了自己的极致,他受先天所限,身手一直不能算太好,只是尤善暗器,身负利器,攻人无备,无论是杀人还是逃生,皆算得上足够,但对上柳从之,他一点便宜也占不了,所有攻势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化解,不费丝毫力气。
  这是一个似乎无法被撼动的人。
  薛寅深深吸气,挫败之后,眼中骤然闪过强烈的不甘与战意!柳从之微一抬眼,恰好就看见了薛寅亮得近乎要烧起来的眼神,微一扬眉,然而不过片刻,薛寅锋利的眼神褪去,这个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垂眼,低头,下跪:“请陛下恕罪,薛寅绝无犯上之意,这匕首只为防身之用。方才事起仓促,然而薛寅绝无加害之意。”
  适才柳从之泰山压顶地一拍,他愣是站住了没跪下去,这下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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