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云楼-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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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三月有余,曹彪之妇据实以告,说:“你儿子出去,是吃的什么东西?是坐落什么人家?公公大人务要留心查考。”曹凯听说,就于五更头曹彪出去之时,私自追踪其后。惠家堂南有个大坟,叫做井家林。林内有许多松树,却甚高耸。只见曹彪走进林来,脱下身上的衣裳,捆成一卷,搁在松树稠密、人看不见之处。就地下打一个滚,变成一只黑虎。起来把尾剪剪,长啸一声,直投白石岗一带而去。曹凯才知,他儿子原来是个虎精转世。回了家来,并不告诉别人。
到得次早,又随他出去。到了林边,见曹彪又变虎前去。把他所藏的衣服、鞋袜寻着,偷偷拿回家来。向媳妇说:“你丈夫出去,变成一只大虎,望白石岗投去。这不是他的衣裳、鞋袜,我都拿回来了。晚上回家,务要小心,切勿为他所害。”曹彪媳妇听说,吓得浑身颤抖,不敢作声。
却说曹彪在白石岗上打食一天,至晚回到林中。要变转人形,好回家去。左寻右找,衣裳卷总不见了。自知机关泄漏,难以再变人形回家去了。夜间来到庄上,跳入院中,以首叩曹凯之门,曹凯夫妇并不敢动弹。又叩自己的房门,其妻亦当没听见。院内走来走去,如有哭泣之声。住有两个时辰,见没人开门,遂以爪画地,题诗八句,嘱托其妻。仍跳墙而出,奔归白石岗去了,把一家之人倒吓了个半死。次早曹凯起来,见其诗云:
故转人形投世间,曾承鞠育许多般。
堂前未获待晨暮,林下无心漏机关。
恳托奉亲代尽孝,更望教子莫辞艰!
家中非我存留处,仍听风从归远山。
却说曹彪变成虎形,到了白石岗上。呼朋招类,聚虎五六十只。日逐在岗上截路,所害之人不计其数。三月以后,白日里断了路。行人、官宦、商旅经过此地,必先预备猪羊祭品。岗上祭祷一番,再把猪羊祭品掷于道旁。俟其食尽,方能过得此岗。这只黑虎,有词一首形写其状,云:
视耽耽,欲逐逐,一啸风生,百谷如呼。不必履尾而常惧(褫,无俟负)而莫敢撄触。虽叔段之好勇,难暴献于公所;即庄子之善剌,亦退处于无谋。真堪号称山君,为王兽族。
后玄宗差尚书闫祝三往流球国封王,路过建州。这闫祝三乃宰相李林甫之婿,权势赫奕,内外官员,谁不敬惮!柳毅同全城官吏,郊迎三十余里,接入公馆。众官员参见已毕,独留柳观察叙谈。柳毅问道:“大人鞍马劳顿,在此少歇数日,再赴前程。”闫祝三答道:“王命森戾,限期迫促。暂歇一宵,明晨就要走了。”柳毅留之再三,闫祝三执意不住。柳毅告辞而出,吩咐:“办事官员预备轿马、人夫,次早好打发大人起身。”
到得次早,建州郡守进来参见,禀道:“大人前去,定过白石岗,岗上多虎。到了岗前,有卑职备下的猪羊祭品,必先祭祷一番,过岗才能无事。特为禀明。”闫祝三笑道:“吾乃煌煌王使,钦命在身。纵有虎狼,敢奈我何!”出了公馆,竟自上轿而去。柳毅合大小官员,俱送至十里长亭,方才作别而还。
却说闫祝三不听祭祷之言,走至傍午,已到岗上。意欲速过岗去,却不料一时难以骤过。忽听一阵风响,抬头看时,见黑虎一只,率领数十只虎,扑将前来。跟随人役放枪的放枪,撒箭的撒箭。那虎全然不怕,早把马上的从人挝去几个。闫祝三吩咐转轿回来,那只黑虎过来一爪,把轿打碎,闫祝三跌翻在地。那虎正待使嘴来咬,幸被众人保护,那虎方才转身而去。左右把闫祝三扶起,仍回建州公馆住下。
建州督监听说,率领全城官员,齐来谢罪。闫祝三责备郡守道:“你为此处的郡守,并不能清除道路,所管何事?况我钦命在身,误了限期,尔等该当何罪!限你明日午刻,把虎俱要拿住,误限定行参究。”建州郡守叩头而出,立时出了一张火票,齐集猎户上岗去拿虎。猎户回道:“虎之出入无常,且所居并非一处,如何一时俱能获住?还求太爷宽限!”郡守大怒,撒下签来,把猎户头打了三个。
众猎户皆怀鬼胎而去,到了岗上,等了一夜。至次日饭时,并没拿住一只。众猎户商议道:“不久就是午刻了,限期已误,回去如何见得太爷?不如大家去央柳大人,转禀钦差大人,说个人情,再求宽限。”商议已定,众猎户俱回城来,在观察衙门前等候。
适值柳毅参见闫祝三回来,众猎户跪下禀道:“小人俱系猎户,奉太爷之命,往白石岗拿虎。自夜日午后出去,等到今日饭后,没见个虎的踪影。限期已是误了,见了太爷,定该死罪。特来央求大人,为小人们开条生路。转恳钦差大人宽限两天,好再上岗去拿。”柳毅吩咐道:“你们且下去!见了大人,定为你等转恳。”众猎户磕头而去。
柳毅进了内宅,谈及猎户央情一事。虓儿道:“此虎料非猎户所能力获。但此差不办,连累城内官员。老爷见了大人,还求他宽限一日,待贱妾把众虎拿到,献送馆前。”柳毅道:“夫人有此能干,下官何难禀明大人!”说罢,柳毅复入公馆,来见大人。才进二门,见建州郡守跪在丹墀,回报误限一事。闫祝三大怒,道:“猎户逃散,系你号令不严。还敢前来禀我?”柳毅近前禀道:“请大人暂且息怒!卑职衙内,却有个人善于拿虎。乞大人宽限一天,明日午后把虎拿到,以凭发放何如?”闫祝三道:“贵衙既有能人,一日之期何难少待!”柳毅回告虓儿道:“吾已禀明大人,宽限一日了!夫人必须把虎拿住,方不使我落成谎话。”虓儿道:“无此手段,安敢夸口!”
到了次早,虓儿坐着四人大轿,领着二三十个从人,来到白石岗上。拣一块平坦去处,摆上公案。虓儿下轿坐定,先发牒文一张,其文云:
维大唐某年某月某日,钦差尚书省闫南赴流球,经过此岗。不料大虫逞凶,致乖法律。仰尔山神、土地,限午时初刻,务将群虎齐驱案前,以凭究处。毋得有违,自干未便!须至牒者。
柳夫人把牒文发去,忽见一位老叟走至案前,深深一揖,禀道:“虎仙下降,小神失误远迎!”虓儿道:“你看守此岗,责有攸归。昨日钦差大人经过,怎么敢放出群虎,伤其仆从,误其行期?”老叟答道:“此虎素有道业,虽在此处截路,小神实不能拘管。”虓儿道:“这也不必过责你,今限你午时初刻,把群虎驱到,断不可误!”那老者应允而去。
虓儿叫人拾山上小石,在公案旁摆做一座小城,南北两门相对。城才摆完,已是巳刻将尽。只见岗前、岗后,有虎五六十只,俱向虓儿案前而来。虓儿又发了牒文一道,那些虎俱来到案前跪下。虓儿吩咐道:“大人路过此岗,尔等肆其搏噬,该当万死!但杀人者偿命,自是定理。尔等俱从石城南门入,北门出,以定罪之有无。”说罢,只见那些虎没害人的起来进南门,出北门,坦然归山去了。害过人的,浑身打颤,并不敢进入城门。虓儿着人个个捆了。那只黑虎跪在案前,只是磕头。虓儿吩咐道:“因你修炼多年,故往常任吾骑坐,闻你转成人身,也就罢了。为何仍还原形,在此作怪?但自今系得罪大人,我也做不得主。解你前去。任凭大人发落罢了!”遂着人锁了牵着,其余叫人抬着,转回衙门。向柳生说道:“虎已全获,老爷速送至大人公馆。那只黑虎道业已深,将来定归正果。只可加罚,不可致死。余尽杀之,可也!”柳毅到了公馆,禀知大人:“虎已拿到!”闫祝三吩咐:“尽行刺死!”柳毅着人把那只黑虎牵至阶前,那虎双膝跪下,向上叩头。闫祝三道:“这只为何不杀?”柳毅答道:“此虎饶有道业,将来必成正果,断断不可致死!叫他护送大人,逢山开道,一路平安罢了!”闫祝三道:“怕他未必这样听说!”柳毅向虎吩咐道:“罚你护送大人,一路务要小心!”那虎点头而去。
闫祝三向柳毅道:“本部堂前去,还经历许多的崇山峻岭,愿借拿虎的能手,带去相帮,未知肯否?”柳毅答道:“虎可以拿,人不可借!有这只黑虎护送,大人一路前行,料已没事了。”闫祝三访问了别员,才知拿虎的能手系柳毅室人寅氏。称奖道:“柳观察有此贤助,将来功业所就,诚难限量。本部堂回京复命时,定然奏闻朝廷,以示奖赏。”遂拈笔题诗一首以相赠,其诗云:
冯妇勇名自古留,那知女辈有匹俦。
王家肯将弓车招,堪并武夫作好逑。
话说闫祝三次日起程,出的公馆,那只黑虎早在前边引路。及至到了白石岗上,履如康庄,非复前日的光景。闫祝三从建州至流球,过了无数的大山,俱系此虎护送,并无半点差失。白石岗亦自此永无虎患。
但未知柳毅常在建州否,再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黑水津仗剑斩悍蛟
话说柳毅由福建观察奉旨升了四川的监督,衙门座落在剑南府城内。府城外有江一道,名曰锦江。锦江口东有一渡处,叫做黑水津。黑水津旁有个深潭,号为乌龙潭。潭内有两条老蛟,能变作书生的形状,上岸来引诱人家的妇女。过此江者,祭奠不到,往往坏人的船只。居人、行客,多以为病。
剑南城里有家乡绅,姓范,名珠,字维宝,曾做过江西南昌府郡守。缺乏子嗣,生有二女:长名翠娥,次名芳姬。姊妹两个,容色绝世。
剑南田俗,每年三月三日,锦江龙王庙大会。演剧建醮,百般玩耍,无不俱全。城方乡村,不论大门小户,一切妇女,尽出来赶会游春。会之中日,范维宝两个女儿出来赶会。那二蛟精,早变成两个白面书生,在人空里过来过去。窥看人家的妇女,适与翠娥、芳姬走了个对面。那蛟精看见这两个女子,心中十分爱慕。二女子见了两个书生,也未免有些动情。
日夕会散,二蛟精还入潭中。心里想这两个女子,生了一计:着母鳖精变美女形状,往范宅内,去挑动两女子的春心。你说变的是何等模样?
金莲缓缓步,香裾轻轻飘。桃腮杏眼莺声娇,善引人魂销。故把风情诱,漫将浪语挑。任你闺秀性多骄,那怕不相招。右调《巫山一片云》
话说这个变成的美女,坐在范宅门首啼哭。适逢范维宝出来送客,一见此女,心中诧异,问道:“你这位女子,是何处人?为什么在我门前啼哭?”答道:“奴乃云安府巫山人氏。父亲康建,贸易南充。前月间着人来接家眷,奴母子三个坐着驼轿,走到城西一座山前。不料山上跑下两只老虎,把骡夫咬死,奴母与弟俱被老虎驼去。剩奴一人,幸得逃进城来。见宅上门户高大,料是乡绅人家。特来哀求,暂且收留几日。以便捎信给我娘舅,叫他好来接我。”
范维宝就把这个女子领到院里,与夫人见礼。范夫人一见甚喜欢,道:“这样闺女,堪与吾儿成双作对。”就叫翠娥、芳姬两个出来,与他相会。彼此意气投合,遂结成姊妹。晚间同在一座楼上去睡,住有半月。
一日晚间,上了卧楼。灯光之下,三个彼此谈心。翠娥问那女子道:“姐姐,你曾有婆婆家吗?”答道:“有虽是有,却不称心。”翠娥问道:“是家道贫寒,可是女婿丑陋?”答道:“妹子,你我的容貌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