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事天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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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从前在慕府的时候,为着应付日后宫里头各类夜游宴饮,也曾请来名家着意学过琴棋书画一类。作画即便学了也是一窍不通,下棋她也不过学得一两分皮毛。书法一途,是由慕晟亲自指导,她原本多少写得几个小楷,字迹倒也隽秀,只是慕晟瞧了,每每却总说是小气,硬生生逼着她摹了一整本《灵飞经》,总算大抵练成一手秀媚舒展的簪花楷字。礼乐之道亦然。她从前也是学过几个月的,说穿了也只是入门水平,后来为入宫,又于棋弈作画一道不大通,只得在乐技上下大气力。
入宫不过二十日左右,她却已觉得这宫中,并非是外面的人所言的那样,至少表面堆砌了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华锦绣,大约是因为这里的妃嫔大多都已年纪不轻的缘故,芳华逝去,年轻时的心气也都被荏苒的时光磨得不剩什么。即便她还不曾见过她们,也可以大致想象这些有的甚至已年过半百的的深宫妇人们,珠玉满头,然而渐现老去的面容上却只一层妆粉胭脂填满眼角纹壑,瞧在眼里只觉繁琐腻味。
她想,怪不得赵姬能够长宠不衰,在这样一群青春不再的女人里,她三十四五的年纪,也委实是芳华盛极了,更遑论去年入宫的慕心绮。她被选进宫中时才十六岁,碧玉年华正当,貌美又有手腕,无怪她如今炙手可热,宠冠六宫。只是,在皇帝已近六十的年岁入宫的女子,是注定了生不出孩子来的。
而在这后宫里,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她忽然有些可怜起慕心绮来。
“……特晋为正六品常在,今夜荣泽殿侍寝,钦此——”
宫门前遥遥传来的拉长的尖细尾音,洛瑕一惊,回过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男主的存在,我想说的是,他一定是会登场的,就在不远的将来。(握拳)
☆、(七)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几个年长的宫女将她从浸满了合欢花瓣的浴盆里捞出来,又为她换上了妃嫔侍寝时穿的象牙粉的蝉翼纱时,洛瑕终于回过神来。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领了旨,怎么说着一口“谢主隆恩”之类的场面话,又是历经了一番怎样的迎来送往,便要这样被妆扮一新,送到一个皇帝老头子的龙榻上去。
真真是笑煞人也。
她忽然笑起来,一旁为她系上氅裘衣带的年长嬷嬷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轻蔑。然而那一眼转瞬即逝,洛瑕低下头来对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迅速地低垂下去。
“嬷嬷,凤鸾春恩车可是已等在外头了?”
那嬷嬷这才抬起头来,淡淡道:“回常在的话,早已候在外头了。”
她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因着是初次侍寝,位份又不高,贴身的宫女并不能随侍,洛瑕只得扶住了嬷嬷递过来的手臂,一步一沉走出了殿外。
琼瑶三人候在寝殿外,洛瑕即便回过头去的时间再长一些,也不能将她们脸上各自的神情看得清楚。嬷嬷扶着她的手,将她搀上车轿。
洛瑕最后掀开了车帘,这一座重重水波涟漪清光粼粼之间矗立着的奢华宫室,倒映在她眼中成一片虚茫茫的刺目。
——如同她将要面临的,身不由己的深宫未来。
春恩车停在了荣泽殿西暖阁前之时,氅裘的袖边已在洛瑕的手中被攥成一团,随侍的嬷嬷掀起车帘请她出来时,见到的便是她汗湿两鬓、面容泛白的模样。那嬷嬷不觉皱了皱眉,声音也冷了几分,道:“常在小主,荣泽殿到了。”
洛瑕犹豫了许久,才慢慢松开了手中的衣边,接过了嬷嬷递来的手。
她的掌心里一片冷汗。
“小主这样的紧张,又是何必?宫里头的娘娘小主们,哪个不是从这一步过来的?此番小主觉着怕,可小主好歹想想日后,皇上的宠幸,这里的娘娘小主们求都求不来,小主得了,是小主的福气。小主不诚心受着,还去想那些旁的多余的做什么?莫说常在小主您,便是赵姬娘娘统御六宫,盈嫔小主……”正滔滔不绝,嬷嬷忽觉自己手腕上一紧,低头去看,却发现洛瑕指节泛白的一只手紧绷绷地握在自己手臂上,旁边的一圈都现了青红色。嬷嬷倒吸一口气,听洛瑕道:“嬷嬷,您说得过多了。”
她的声音这样寒薄,连见惯了后宫各种风浪倾轧的嬷嬷听在了耳中都心底一凉。
“这凤鸾春恩车,我坐得起第一回,便也坐得起第二回、第三回、第百回千回……这样的话,我本也不应当放到明面上来说,只是嬷嬷都对我这样教诲,我也便不同嬷嬷往来那些虚文了。”
洛瑕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抓着嬷嬷手腕的五指缓缓地松开来。她甩了手,独自向前走去。西暖阁门前廊下侍奉的宫女为她掀开了帘子,她的鼠灰色裘氅袍角一转,便消失在了西暖阁的雕花木门之后。
嬷嬷凝沉的眉梢渐渐锁住。
“洛常在请稍待,皇上正在东暖阁见十三皇子,片刻之后便会就寝。”
洛瑕朝着御前尚仪颔了首,收回了目光,规规矩矩地垂首坐在龙榻边上。
西暖阁同东暖阁分别列于荣泽殿正殿的两侧,因荣泽殿并不非常宏伟广阔,因此即便洛瑕身在西暖阁,也能够依稀听得东暖阁中传来的寥寥数语。
“十日……母妃……祭日……”
她等得无事,便索性用了心去听。
答话的男声虽年轻,却自带了十足的沉稳萧飒,听在她耳中只得零零落落几个断续字句:
“母妃在天有灵……惦念……父皇。”
洛瑕正要继续凝了神去分辨,却只闻一声器皿落地的碎裂声,紧接着是皇帝颤抖着大喊:“来人!护驾!”不过下一刻,东暖阁那边已是一片兵器交击之声响彻。洛瑕没得反应,前一面见到时还端庄谦和的御前尚仪已神情惴惴地跑进来:“有刺客行刺皇上!奴婢这便护着常在逃!”
洛瑕还没来得及问为何皇帝遇刺,她身为御前尚仪却不护驾,而是来护着她一个小小常在逃走,她已快一步近到自己身前来,探过来的手看似是要拉她衣袖,然而袖囊内寒光一闪,一览无余。
她心底一寒,下一刻一柄三两寸长短小精悍的利刃便直取她面门而来。
她本能地向后一倒,险险避过欺来的利刃。然而接下来她却没那么幸运。御前尚仪显然是埋伏在皇帝身边训练有素的刺客,几乎吃准了她穿着不便行动的亵衣,完全不及有所反应,下一刀接踵而至。洛瑕不曾习武,完全是凭着下意识抬手一挡,刀尖刺过她左手手臂,随之而来的刃气截断了她一缕发丝。
此时御前尚仪的刀刃去势却忽然止住,她不可置信地低下了头去看自己胸前,霜色长剑的锋刃整个横贯而出,在她胸口开出一个血洞。下一刻,长剑抽出,大量的血液几乎是喷灌而出,御前尚仪的身体整个前倾,几乎就要砸在她身上时,被剑尖勾住,摔到了一旁去。
还不等洛瑕看清出手之人的面目,便又是一拨黑衣刺客蜂拥入内。
那人剑尖去势如横扫千军,一回身将她压向自己怀中,几个腾挪到了窗边,身如鸿雁一纵,带着她跃出窗外。
夜风打在面上的寒意让洛瑕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瞬间明白自己现下的处境。皇帝遇刺,御前尚仪是刺客内应,自己差点丢了命,被此人所救。
那人带着她闪身进了御花园的假山丛中,一手仍揽着她,另一手摸索到石壁上某处压下,他们前方的一处暗门应声开启,那人便带着她潜了进去。
这小小一方石壁之内竟然别有洞天。七拐八弯之后,通向的出口竟是在赵姬的含福宫内。那人率先出了洞口,见四下并无追兵,便回身向她伸出一只手。
洛瑕咬了咬唇,将手递给了他。
出口处位于含福宫内西南角一处较偏僻的所在。赵姬好摆弄花草,宫中西南的芳菲园因无妃嫔居住,便被用作了花圃。白日里花团锦簇煞是热闹,入夜了却是没人会来。花圃深处还有一座小巧玲珑的八角亭,在重重花木的掩映下,几乎没人会去注意。此时洛瑕二人便是身在这座亭中。
她一路上几乎没抬过头,那人见她沉默,忽道:“你可知我是谁?”
洛瑕犹豫一瞬,终于福身下去,浅施一礼:“谢十三皇子救命之恩。”
他收了剑,挑眉瞧她一眼:“不必。”又道,“有帕子么?”
洛瑕将寝衣绵绸里衬及踝的袍角撕下来一块给他。
他拭了拭剑上血迹,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去瞧了瞧那绵绸的一角,皱着眉道:“你们侍寝就穿这样的衣裳?”
洛瑕拢了拢氅裘:“殿下说的是。”
他将那一角里衬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瞧着,绵绸易撕,她扯下来的这一角边缘整齐,四四方方,他想,倒是好手艺。
两两半晌无话。
洛瑕愈发觉得尴尬。且不说他是十三皇子,她是他父皇的常在,身份悬殊,且说孤男寡女,漏夜独处,便已是不合礼法。禁宫侍卫迟迟不到,她却是一刻也不想再同这位十三皇子单独待下去。
她正预备着同他说些什么,却听他先道:“你是盈嫔的表妹?”
她还未答,他又道:“是父皇新纳的常在?”
洛瑕抬起眼来,忽而直起身,端端正正向他行了个大礼:“婢妾紫石宫常在洛氏,见过十三皇子,给十三皇子请安,十三皇子万福金安。如此乍然相见,婢妾形容狼狈,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殿下见谅。夜已深,十三皇子若无事,还请周全自身,早些歇息。婢妾便不打搅,先告退了。”
从含福宫到她的紫石宫的路她大致记得,虽说随时可能会遇上刺客,但她管不了那么许多,礼毕便转身要走。十三皇子在她身后道:“常在不怕刺客在下一个转角便要了你的命么?”
她住了脚步,道:“婢妾既然选在这刀光剑影的深宫里过活,那些娘娘小主们的明枪暗箭都不怕,几个刺客,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死了,或许她还能回到彼世,那样岂不是更好,又有什么可怕?
“常在既然知道宫里是这样,又为什么还要进来?”
洛瑕微微回过首去:“这是婢妾的命。”
那一霎洛瑕的面容看在十三皇子元颀的眼中,是一片的风雪沉寂,唯有眼中有一线亮芒划破黑夜。他和她的初相见,她身披鼠灰色氅裘,衣襟染血,消不去眉目之间妩色绝伦。那时她只不过是正六品常在,连封号都不曾有。也就是那时,她眼中还有一丝尚未退去的稚嫩与难以看穿的最后的不坚定,在晚秋带一丝血腥气的夜风里入他眼帘。
那时他看得出,她嘴上说着命,心里却有着不甘。
那时他想,这样的一个女子,或许他可以试着靠近。
元颀盯着洛瑕别过去的脸容半晌,忽道:“我送常在回宫。”
那一夜在深宫的甬道上,深秋肃杀的血腥气漫天,她茕茕身影在元颀眼中步步行在前方。雾湿衣摆,洛瑕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来。很多年后元颀回想起这一幕,只依稀记得当时才十五岁的少女,一路颔首低眉,身边没有一个宫人随侍,踽踽独行的模样放在这华丽深宫里,好似有千万分的不和谐。
那也是最后一次。再后来,元颀再见到洛瑕,她已经全然蜕变成了这风刀霜剑严相逼的九重宫阙里的一个真切的妃嫔,最后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