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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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鸡蛋端上来,小梅却惊慌了,老大已经把半瓶白酒喝了下去,还举着瓶子往嘴里灌。她问道:“大哥,你怎么啦?”老大不说话。小梅把瓶子夺了,在浆水瓮里舀一碗浆水逼大哥喝,小心翼翼地问:“是和我云云姐斗嘴了?”老大眼直直地,摇头。小梅又说:“那是生村人气了?这些人不落好,就罢了。世上的人多啦,你顾得过来吗?”老大还是摇头。小梅就立在那里无所适从,眼泪扑簌簌下来了:“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在咱家里.你还不说吗?”
老大看着妹妹,牙把下嘴唇咬住了,咬得很狠,说道:“小梅,你不要问,你忙去吧!我要睡睡,你让我好好睡睡。”起身进了自己的屋,将门掩了。
小梅什么事也捉不到手,越发心慌意乱,就走出门,要问问村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村里一些小伙,一见小梅,就没盐没醋地和她搭讪,她烦死了这些人,白着眼过去,不搭理。走到河边,瞧见吉琳娘和老二在那里说话,她才要叫一声,吉琳娘却扭身走了,二哥痴呆呆还站在那里,叫他几声也不吭。小梅就过去吼道:“二哥,你丢魂了!”老二一惊,急问:“小梅,你怎么在这儿?见到哥了吗?”小梅说:“哥在家里喝闷酒,喝
得半醉不醒的。”老二就骂了一句:“云云姐怎么托生在那个家里!小梅说:“二哥,你说什么,孙家是不是要退婚?”老二知道说失口,忙分辨说:“没啥,没啥。”小梅就看出蹊跷了,说:“一定出了什么事,大哥不说给我,你也不说给我?好,你不说,你和光小去赌钱的事,我就给大哥说去!”老二才说:“小梅,这事说是说的,最后还没定数,你觉得可以就罢,觉得不行,咱和哥再商量。”小梅变脸失色问:“什么事?”老二便把刚才吉琳娘说的话一一复述,小梅当下瘫在地上。老二手足无措,刚要拉她时.小梅却跳起来,捂了脸呜呜地哭着跑回去了。
三
小梅一哭,老二越发气恼,拔腿要往孙家去说理,到烛台蜂下.偏巧碰着光小。光小一见老二,连忙叫道:“老二,去不去?”说着,手心亮出两颗骰子。老二却揪了光小的领口,一拳打趴在地。光小说:“老二,我哪一点不义气了?欠了你的钱,还是背着你做了手脚?”老二骂道:“你们孙家就不是好人!”光小说:“你骂孙家,等于骂张家!我们不是人,云云却是你嫂子哩!”老二说:“她是屁,她是我嫂子?”光小说:“好呀,有本事当你哥的面骂!”老二说:“你家云云是坑了我哥哩!”光小就爬起来喝问:“老二,你骂我可以,要骂我姐我可不依!云云怎么坑了你哥?你红口白牙得说个明白!”老二就问起换亲的事,光小说他也昕爹提过,就说:“这是好事呀,咱两家不是亲上更加亲了吗?”老二说:“放屁!你家光大多大,小梅多大?”光小噎了口,无言可对。
老二丢下光小便走,光小问:“老二,你还到哪去?”老二说:“寻你爹去,天底下嫁女倒成了做买卖,卖出一个好的,还要搭一个赖的!”光小说:“你寻我爹,我爹有什么办法?我哥找不下媳妇,你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去?年纪差几岁,那有啥,谁要给你找个十五、六的,你嫌小吗?给你找个二十八、九的,你嫌大吗?”
老二立在那里不动了,气喘得呼呼的。
光小又说:“你去打我爹吧!将心比心,你爹在世,你妹子一嫁的是别人了,你哥找不下,你爹也会换亲的!怪谁呢,怪托生在这个穷地方了,怪咱命瞎!”
老二回过头来,看着光小,突然挥着拳头说:“小梅一听这事,她就哭了。我们没爹没娘的,妹子这么哭,怎么办呀!”
光小就势说道:“我看这事多给小梅说说,能成全的就成全。咱两个为小,找不下媳妇就找不下罢了,可咱两家总不能都要绝门绝户啊!年纪相差大,只要合大相就成的,我哥属虎,小梅属啥?”老二说:“属鸡。”光小说:“咱问问道长去,让他推推,看大相合不合?”
俩人就往烛台峰去,沿着梯田边的小路七拐八绕到了峰底,
那里住着牛磨子。牛磨子家原本三间石板房,后在前左厢房新补搭了一个厨房,右厢房后又续了一问作了卧屋,整个建筑形成一个拐把状。门前屋后种满栲树,青枫木树,阴森森的,而篱笆往后去的一条小路,直通到一片坟地,那里埋着牛家人经八辈的先人。牛磨子早先是队长,门前的弯脖子栲树上挂着一节铁管.一天三晌由他在这里敲响开工。如今土地承包,队划为村.村长不是他,那铁管就再未被敲响过。那一年两料由他
任高任低过量粮食的大秤,也分给了张家。牛磨子再不能反抄着手随意到别家去吃请了,而地里的庄稼每每比别人成色差一半.因此便郁郁不乐,患了肝病,脸无血色,像黄裱纸糊过。老二和光小才转过栲树林,牛家的走狗就忽地蹿出来狂咬,老二说:”这贼狗,主人都倒了,还这么凶!”一石头砸得狗腿瘸跛着回去了。
这一日,牛磨子请了族里人在家续宗谱。香案摆过,给先人三叩六拜,祭祀了水酒,然后拿出深藏在瓷罐里的一块黄土布来.将各家未上谱的男夫女妇,长子次子一一续上,再由牛磨子执笔,为下辈人制定字号。牛磨子正在说:“亲不亲,族里人.咱牛家在村里人虽不多,可几代里都出过英武人!瞧瞧,咱上三辈里有个举人,上两辈里有个县巡捕,我也是当了几年队长:张家现在倒成气候了,哼,那几年算什么角色,穷得光腿打得炕沿响!现在倒瓦房盖上要压村里人,他是钻国家空暴发的.你们看出来没,他张家现在要买好村人了,可天能容他吗?山上就出来白麝了!”
狗一咬,牛磨子骂道:“谁在打狗?也不看看是谁的狗!”凶狠狠出来,一见门前站着老二和光小,牛磨子脸上立刻就活泛了.说道:“是二位呀!怎么没挖矿?要上山去吗?是去问道长有没有麝的事吧?好多人都去山上求那九仙树了。说这白麝是个灾星!真是怪事,刘家的二媳妇前几天硬要去挖矿,歇息时突然乍见一令穿白衣的女人,心里就疑惑:这女人怎么不认识?一转身再看时,却不见了。后来再挖矿,洞就塌了,一条胳膊就压折了。真是怪事,莫非这穿白的女人是麝变的?多少年里都没有出过这怪物了呀?”
老二心下犯嘀咕,想起他见到的麝毛,可话到口边没说,却撂了一句凉话:“这麝或许是灾星哩,它一来,你就当不上队长了!”
说罢,头也不回,拉了光小上山。山上的路隐在栲树林里,一台一台石阶,像链条一样垂下,五颜六色的草蛇不时就摸路窜行。光小捡了石头撵着去砸,结果把一条砸死在石头上,老二说:“听说南方有人在镇上贴了布告收这蛇哩!”光小说:“那能挣几个钱?世上的钱是出力的不挣,挣的不出力。大前天夜里叫你到湖北那边去,你不去,我又得了这些。”伸了两个指头在眼前晃。老二说:“我怕我哥知道,他让我帮他砍树搭支架哩!”光小说:“你哥那人,胆大时就他胆大,胆小时就他胆小,他脱皮掉肉的干十多天,顶得过咱一个晚上?”老二说:“我手气不好。”光小说:“你太老实!”附在老二耳边低声说了一阵,老二直骂道:“太作孽了,上天会罚你打一辈子光棍哩!”光小就说:“你好,你怎么也是光棍?”
说话间到了山头,山头像刀切一般,过去不远就是主峰台,路却突然随主峰台下落人半坡,再一台一台拾阶而上。俩人在古堡门洞口遇见从后山挑水的小道士了。光小当下叫道:“小师傅,挑水去了!”小道士傻乎乎地笑。老二再说:“又遇见哪家姑娘了?”小道士说:“别胡说,出家人不讲这个!”光小就又说:“要是半夜里有个女子到你房里,你也这么正经?”小道士却不尽惨然,自言自语说道:“哪儿有这好事,除非是白麝精变的!”老二听着.心下便噗噗乱跳,思忖道:道人也认为那白麝是成了精了?当下正色问:“道长在不?”小道士回答:“在。”俩人就进了堡门洞。
道观院中,甚是洁净,石条铺就的场地,条与条的缝隙问生出一种小草,极绿,院子似乎就有了匀称的图案。九仙树挺立着,树干已被香客的手抚摸得油光滑亮,幽幽如有漆光,有几片红布吊挂在枝头,上书:“有求必应”字样。道长正坐在那里,给一群孩子说古今,见老二、光小进来,几个孩子就慌了,怯怯地叫:“二叔,你别给我爹说我来山上玩呀!”老二笑笑,给道长点点头,道长还在继续说他的,说的是孩子们询问的关于
麝的事.言道:新来的麝是兽是仙,是鬼是神,他没见过,但凡世上之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山下人们都在说麝,他认为,就是有,若感觉是吉兆就是吉兆,若感觉是凶兆也便是凶兆:天地自然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混合体,既然可生人,生蛇,生老鼠,也便可生麝。五行相克相生,八卦幻变元常,一切皆让其存在和发展吧。这话孩子们听不懂,老二和光小也听不明白。孩子们就不大有兴趣了,又拿出脚来,要道长证实谁是商州土著人。
道长说:“你们都想作商州土著人,知道这地面为什么叫商州而不叫别的名吗?”孩子们说:“不知道。”道长便说:“不知道了.我给讲讲。这商州,很早的时候是荒蛮之地,一个人也没有,只是树,全是这九仙树,树林有狼虫虎豹,当然也有麝,公的母的.满山跑。后来,就有一个人把我们的祖先带了来,这个人便叫鞅。当时天下分了好多国家,鞅是卫国人,姓公孙。此人身长八尺,聪敏过人,小小时候,喜欢学习法律,干什么事皆十分认真,说一便一,说二就二,从不含糊。卫国被魏国灭后.鞅投在魏相门下,魏相很是器重他。后魏相病了,魏王前去探视,君臣高谈国事时,魏相说:‘我这病一日不济一日,恐怕在世不会长久,为了咱魏国社稷,我推荐我门下一人,叫鞅的,年纪虽小,却有奇才,企望您能重用。’魏王没有作答。临走时,魏相让左右人退下,密言说:‘王既不用鞅,就得杀掉此人,万万不可让他到别国去!’王答应了。魏王一走,魏相就把鞅叫来说:‘今天国王问将来谁可以作国相,我说用你,他未应允。我身为魏相,当然先尽君上,后及臣下,所以说既不用你,就要杀你,王同意我的意见。如今你就赶快出走了吧。’鞅听罢,却极平静,说:‘国王既然不听你的话用我,哪里又会听你的话来杀我?’就是不逃。果然魏王回去后,对左右人说:‘魏相病得很沉重,实在让我悲痛,但他却让我用鞅,他也是病得糊涂了!〃’
道长讲着,目光并不注视孩子们,仰头远眺,凝视高天流云。天上的太阳在云里穿行,入云,万山阴阴,云边金光激射;出云,宇宙朗朗,山青草新。如此出入不已,山色更换不绝。突然远处一声枪响,孩子们就骚乱了,全站起来叫道:“哪儿打枪?”道长就中止了古今,和孩子们一起扭头张望。终于发现在高高的天峰顶的古堡上,站着光大。他身子衬在天幕上,抬足动手都看得分明,又听他在锐声叫喊:“我把白麝打死了!我打死白麝了!”这边顿时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