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风-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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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翩翩呆若木鸡,料不到唐笑尘三句两句话就将一场干戈化去。当她意识到死亡的危险已经消除后,紧张的心情慢慢缓和下来。双手合掌当胸,默念了一句“谢天谢地”,然后,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向后房走去,生怕惊动了那对父子。
安戏蝶一声清喝,将全部的功力贯注在并刀上,网被划破个口子,两人冲天而出,在檐前的怪兽头上稍作停顿,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前窜去。屋檐上的弓箭手忙扔掉硬弩,执了利刃,向二人扑来。
葱绿柳眉一皱,娇滴滴道:“孙哥哥,这是谁做的网呀?一点都不经用!”
她毫无羞耻地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叫成“哥哥”,令听者无一不起鸡皮疙瘩。孙厉行反倒显得十分受用的样子,哈哈大笑道:“美人,不必多虑。有我老孙在,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逃不了!你暂且起身,待我亲自出马,耍一套鹰爪与你看。”说罢,在葱绿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威风凛凛地向外走去。一运气,跃上屋檐,更不说话,张开五爪向安戏蝶抓去。
他为人十分阴毒,鹰爪更是名不虚传的狠辣,招招式式挟裹着腥风,击向安戏蝶的要害。
安戏蝶只觉气血翻腾,眼前发黑,暗道一声“不妙”,左胸前已经中了一爪,硬被撕去了一层皮。
孙厉行得意得大笑,手下更不留情,鹰爪一扬,向安戏蝶的脑门抓去。
皇甫闲人从弓箭手中抽身而出,折扇一横,勉强支住孙厉行的鹰爪。
孙厉行顺势一抓,将皇甫闲人的折扇一把夺过,折为两段。狂笑着将断扇一扔,欺身向前,又一爪向安戏蝶抓去。
“着火了!着火了!”正在这时,一阵慌乱的喊叫声自前方庭院响起,孙厉行一愣,安戏蝶趁机闪向一旁,携了皇甫闲人,向后院逸去。
孙厉行正欲追去,又惦念着前院的火势,一顿足,不甘心地跳下房檐,对着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大喝道:“一半人去追那两个小子,另一半人快去给老子救火!谁跑得慢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葱绿偎上来,滴溜溜地白了他一眼,道:“孙哥哥,安戏蝶他?”
孙厉行甩甩手,道:“美人你放心,安戏蝶这小子活不长久。他中了我的神鹰爪,最多只能支撑七天。”
葱绿展颜一笑,笑得十分甜美,将脸藏在孙厉行的怀中后,那笑立刻变得异常残忍、冷酷。
“神州田园”的园主周文生在赴宴途中,被人杀死于一家客栈。
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松道人在赴宴途中,死于非命。
上官山庄的少庄主上官磊在赴宴途中,被挖去一目。
玉面书生费俭在赴宴途中,被人砍断一条腿。
名单还在增加。
名单上的人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不是唐笑尘的至交,就是唐玉清的好友。
据聚贤庄的隐忍在各处的高手调查、推断确知,这些人全部是被田甜及其党羽所害。
很明显,这是一起酝酿已久的阴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遗余力地打击唐笑尘,直到他倒下为止。
唐笑尘默默地坐在谢幽娘床前,握着她的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唐玉清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等待他作出决定。现在追剿田甜及其党羽还来得及。他明知道自己建立在儿子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已经倒坍,却也不想去补救。他的沉默逼着唐玉清和他自己接受一个事实:他已垂垂老矣。
谢幽娘非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马上就发觉了。摸了摸她苍白的脸颊,又将她额角的一缕乱发理入鬓角。他知道她是个爱讲究的人,醒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仪容是否端庄。他站起身,想要去找一面镜子,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因为她发出了轻轻的呓语声。他将耳凑近她的嘴角,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带我走。师兄,带我走……”
他缓缓地挺直腰,依然在床边坐下,开始明白一向与他相敬如宾的妻子今天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对他亲热有加。
整整十年了,他还是没有得到她的心。
感情真是爱捉弄人的东西啊。
想当初他的发妻刚刚病殁时,他也感到天昏地暗,仿佛死了一回似的,心如槁木死灰,再也不会为谁心动。可谁知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被她那双惊惶如小鹿的眼睛深深地吸引住了,甚至还暗暗地感谢老天爷安排的那场人祸,将她推到了他的身边。那一段时间,他仿佛变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控制不住感情的爆发,做出了许多幼稚可笑的事情:为受伤的她洗衣、做饭、耍剑……谁敢相信那个样子的他已经有四十岁了呢?后来,他又孤身上山剿灭了那伙强人,表面上是为民除害,实际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那柔弱无助的模样让他深惜痛怜,热血沸腾中,他觉得为她和她的村人报仇雪恨,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再后来,她自愿委身于他,他明知道她是在报恩,竟也不推辞,心安理得地将她留在身边,自认为时间能帮他赢得美人心。然而,时间染白了他的头发、消磨了他的雄心,谢幽娘的心还徘徊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小村庄。
“父亲,又有新名单送来。湘西凤凰的唐文夫妇在赴宴途中被人击毙。”唐玉清又敲响了他的门,“这田甜实在欺人太甚!父亲,下令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使他杀了田甜,谁又能保证日后没有人来为田甜报仇?就像当初他杀了强人头子,却没有想到十年后其妻田甜会来寻仇一样。他摇摇头,站起身,到梳妆台旁拿了一面菱花宫镜,放在谢幽娘枕边。
“父亲!”唐玉清再次进言,“不管是为了道义,还是为了聚贤庄的名声,我们都有必要……”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开口打断了儿子的话,“我不想看到更多人无辜牺牲。”
唐玉清捏紧拳头,向大厅走去。短短几天工夫,他就遭到了诸多打击:朋友的背叛、未婚妻的疏远、父亲的衰老。但是他顽强地挺直腰板,不让别人看到他所受的伤害。从这一刻开始,他决定不再听从任何人的劝导或是命令,只凭自己的大脑与眼光来行事。因此,他变得异常成熟、坚强起来,也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酷无情。
路上,又有家丁急匆匆送来一张白纸。
纸上赫然写着:安戏蝶中了天鹰爪,七天之后必死。
他冷冷一笑,将纸条撕成碎片。双手一扬,碎片随风飘落地面,像开了一地的白花。
他改变了主意,不再急于维持正义、除魔卫道,转身拐上一条卵石小径。尽头,是秋怜叶与皇甫翩翩的小竹楼。
第八章
临近天黑时的一阵劲风、数点疏雨,催落了一树树嫣香飘零的花儿。但见那洁白如雪的梨花虽已残败,犹不忍随春归去,借了东风的余势飘飘洒洒,漫天飞舞;常在枝头闹春意的杏花依依不舍地离枝而去,与那桃色撩人的桃花一道,编织成斑斓的锦锻,红红白白地铺了一地。径旁绿草萋萋,尚有雨水结在上头,一发显得青翠欲滴。
稍后,雨停风歇,暗香流动。一轮明月破云而出,迤逦而行。行至深院的月亮门儿时,它特留残步,投下淡淡的清辉,为倚在门旁的人儿照着一地的落花。
两截龙纹玉掌梳分摊在掌心,左边一截只剩了“花月正春”四字,“风”从旁脱离,嫁与了右边那一截。尽力将两截拼凑起来,只是白费心机;想让其恢复原样,亦是痴心妄想。
皇甫翩翩垂头丧气地将玉梳笼入袖中,蹲下身子,捡了一根枯枝数花朵。一朵、两朵……朵朵花上都有安戏蝶的笑脸;一瓣、两瓣……瓣瓣都是安戏蝶伸出手臂搂住谢幽娘的情形。
她扔了枯枝,拾了数朵被雨水洗褪了颜色的残花,用力将花瓣一片片撕下来。一瓣是“欢喜”,一瓣是“讨厌”,及至数瓣之后,从她口里喃喃道出的“欢喜、讨厌”已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走、不走”。
“玉妹!原来你在这里!”一道人影遮住了她,“我找了你一下午!”
不用抬头,她也知道是唐玉清。丢了手中的花朵,站起身,叫了一声:“玉哥。”
唐玉清兴致很高,踮起脚,分开茂密的枝叶,摘了一朵尚未凋零的碧桃花,要插在她的鬓发旁。她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开口拒绝,忐忑不安地任他将那朵她根本不喜欢的花插在头上。他的手离了那有着数重花瓣的碧桃花,却不忍离开她的鬓发,由上到下顺势滑至她的脸颊。头一低,亲上她那光滑的额角。
“不要!”皇甫翩翩用力将他推开。
“为什么不让我亲近?”
“为什么还要问我?”她勇敢地正视他,“你早已知道原因了吧?”
“我怎么会听信那些谣言?”他再次靠近她,抓紧她的肩头,“我只相信你。”
“少自欺欺人了!”他的手劲那么大,分明在提醒她,他并不相信她。
“既然如此,你还装什么正经?扮什么清高?已经在安戏蝶跟前卖过笑了,还在我面前立什么贞节牌坊?”
皇甫翩翩被他话语中的恶毒惊呆了。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个温文雅尔的玉哥吗?她脸上的表情起初是茫茫然的,后来渐渐地变得冷峻了,“是!是!是!我就是要在你面前装正经、立牌坊!你满意了吗?”
他更紧地抓住她,浑身上下都氤氲着欲望的可怕气息。嫉妒冲昏了他的头脑,令他没有发觉她痛得抽了口冷气。
“放开我!”皇甫翩翩怒由心生,一抬绣腿,向他的膝盖踢去。
唐玉清中了一着,毫不在意,不容分说,执意要一亲芳泽。
皇甫翩翩拼命地挣扎,鬓发散乱,碧桃花滑落。就在她四肢无力的时候,一个家丁迟疑地走过来,禀报道:“少庄主,皇甫夫人请皇甫姑娘去偏厅用晚膳,同时庄外还有一个叫小顺子的小男孩指名要见皇甫姑娘。”
唐玉清喘着粗气,放开皇甫翩翩,甩手向偏厅走去。皇甫翩翩乏力地靠在月亮门儿边上,调整了一下呼吸,也跟了上去。
小顺子正焦急地在庄前踱来踱去,小嘴抿得紧紧的,既不回答秋怜叶的询问,也不将唐玉清的冷淡放在眼里。一见到皇甫翩翩后,他才放松了警戒,将她拉到角落里,小声道:“翩翩姐,戏蝶大哥受了重伤。我不知道该将他带到哪里去疗伤,只好来找你。”
皇甫翩翩心一沉,颤声道:“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外面的马车上。”
不容细想,她拔足飞奔,跃上那辆停在墙边的马车。
安戏蝶正躺在马车的角落里,衣衫破烂,遍体鳞伤,早已陷入了昏迷状态。
皇甫翩翩扑上前,摇着他的肩膀,连声呼道:“安大哥!安大哥!你快醒醒呀!”
可是他像不认识她似的,甩开她的手,胡乱嚷道:“翩翩!翩翩!我要翩翩!”
皇甫翩翩心痛如绞,手足无措。蓦地,她记起聚贤庄内什么人物都有,其中不乏妙手回春、悬壶济世的神医,只要找出一个两个来,就能治好安戏蝶的伤。一咬牙,硬着心肠,跳下马车,要去找唐笑尘。
“外面马车上的人是安戏蝶吧?”唐玉清的冷笑声尖利而刺耳,令她身形顿住,“只有他才会让你如此紧张吧?”
“玉清,你在说什么!”秋怜叶见他话中带刺,心中十分不满。
皇甫翩翩像见了救星似的,叫道:“娘,快去求求唐伯伯